周方瞳孔猛地一缩,抓着羽箭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他们……和前朝的人合作了?
    垂帘微微抬起,看着周方发白的脸色,陛下挥手:“下去吧!”
    待到神情恍惚的周方被带下去之后,陛下才微微侧了侧身,在空无一人的殿中喊道:“出来吧!”
    侧殿中闪出一道人影,一步一行,缓缓行至殿前,抬起头来。
    日光自殿顶的天井洒下,落到那张脸上,赫然竟与垂帘后的那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臣见过陛下!”出现之人朝他俯身施了一礼,开口,声音竟也与天子有七八分相似。
    “方才周方的反应,你可看到了?”陛下开口,问他,“你觉得如何?”
    下首之人回道:“此人不可全信。”
    “朕也不敢信他,”陛下自龙椅后起身,绕行至他面前,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几乎相似的脸,道,“虽不能信,倒也不是不能用。方才他的反应……倒是证实了我的猜测!”
    于白帝城的那些人而言,他不可信,那前朝忠归营的人又可信了?
    白帝旧部落至如今的局面,谁都不无辜。
    此事到底是不是白帝那些人所为,他虽有猜测却不敢确定真假,便拿周方来试探一番,方才周方脸色发白不似作假,看来这羽箭确实是他们的东西了。
    “朕想,兄弟之间或许冥冥中确实能有所感应,朕这么多年都觉得他没有死。”陛下说着,解下头上的天子垂帘,放至面前人的头顶,说道,“朕二十年前没来得及送他一程,天幸他多活了二十年,可以再给朕这个机会!”
    “陛下!”下首之人闻言,忙上前一步,道,“陛下真龙之身,不该以身犯险!不如让臣……”
    “你去又有什么用?”陛下看向他,摇头嗤笑,“他们惧怕的不是天子这个身份,是朕这个人。”
    所以去个替身和摆设又有什么用?
    “这满朝文武的心思当朕不知道?有人是政客如墙头草一般左右摇晃,有人暗中勾结前朝忠归营兵马意图反了大周,还有人想要借机谋利……”陛下轻哂,“无妨,这些人再跳,待得朕解决了忠归营与异族的余孽,自也跳不起来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商议
    下首之人还想再劝,天子却已经抬手制止了他要出口的话。
    “这大周天下精兵良将看着不少,能动的却不多。”天子说道,“陇西军内斗已废,赵家军我亦不敢用,抚顺侯父子要派往登州剿匪,可动的委实不多。”
    “你要做的,是暂且压下眼下的局面,”天子说道,“那些模棱两可的、左右骑墙的、私自为利的,朕都不介意。你要做的,只是暂时稳住如今的局势,让那等观望的莫要跳进来。”
    “眼下还只是小范围内的争锋,若是观望的下场了,甚至赵家军提前下场,那天下便与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了。”
    “在天下大乱之前,解决那些忠归营的人、白帝的人,就是朕要做的事。”
    “原先,朕也不是非得走这一趟不可!看若只是忠归营的人,昌平侯和王凛还有一战之能,”天子说到这里,神情微凛,“可他来了!有他来率领忠归营的人,必成虎狼之祸,朕要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及时解决此事。”
    陛下果然还是陛下,坚决而果断。
    “你要做的很简单,坐镇这里,将朝堂之上各怀心思的群臣压制住便可!”天子说道,“还有,那些朕平日里走得近的官员你莫要靠的太近,仔细他们发现端倪。”
    头上顶着天子垂帘的人低头应道:“臣……遵旨!”
    日升月落,香料铺子的老板照常站在铺子门口,守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叹气:“除了米粮铺子,还有哪个铺子有生意的?”
    便在此时,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吊着手臂的男人,正感慨、叹气、发愁的香料铺子老板看到那个男人时,目光一滞,默了默,道:“险些忘了,这药铺也是有生意的。”
    吊着手臂的男人脸色有些发白,神情恍惚的从门前经过。
    香料铺子老板看的摇了摇头,目光从男人身上抽了回来,继续看向空荡荡的大街叹气: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倒也不奇怪,毕竟病人的脸色都不会好看的嘛!
    虽然知晓这香料铺子老板看他也只是因为好奇,可周方的心还是蓦地一紧,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直到对方移开了目光,周方这才松了口气,抬脚从街角转去了相邻的街道。
    走到街末处的药铺门前停了下来,周方走入药铺,对着那个正在盘点药材的掌柜,道:“史掌柜,我来换药了!”
    掌柜抬头朝他看了过来,确定没有认错人之后,眯眼一笑,指着后头,笑道:“去后头换吧!”
    周方“嗯”了一声,穿过布帘,走向后院。
    后院里,女孩子正坐在石桌边好整以暇的喝着茶,似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姜四小姐!”周方走过去,抱拳施礼,“我来晚了!”
    “无妨,这些时日,我也没什么事。”姜韶颜转过身来,看到脸色发白的周方时,不由一愣,“你这脸色怎的……我上次看过你的伤了,分明已好了大半,怎的今日这却这幅脸色?是又受了别的伤?”
    听着女孩子的发问,周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对着姜韶颜,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姜四小姐,他们……”周方只觉得那些话仿佛囫囵在喉咙口,难以出来一般,只是再难,还是出来了,他问道,“他们是不是同前朝的人合作了?”
    姜韶颜看着脸色发白的周方,皱眉:“我不曾听说过。”
    周方闻言,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召见我了。”
    至于陛下召见说了什么,周方将召见时被问的话说了一番之后,苦笑道:“我看到了那支羽箭,确实是赵家军的……”
    “羽箭可以作假。”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周方的话,看着脸色发白的周方,她道,“我可以向你保障,不是江平仄他们!他们如今人在江南道,杨衍的人正在到处搜寻他们。你觉得这等时候,他们会想尽办法、千辛万苦的跑出江南道,就是为了突袭王凛,相助杨衍么?”
    这……确实说不通。周方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莫要胡思乱想这些,”,女孩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忽地沉默了下来。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女孩子面上神情微妙复杂,似是在想什么。
    也不知多久之后,女孩子终于再次开口了,她道,“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人了……”
    对上周方望来的目光,女孩子摇了摇头,没有告诉他那些人是什么人,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道:“你莫要多想,绝对不是江平仄他们!”
    比起周方在意的江平仄等人有没有同杨衍合作,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不过这件事,她需要向季崇言证实。
    送走了周方之后,姜韶颜转身便出了药铺,转去了不远处的宅子。
    进去的时候,钟会也在。
    “姜四小姐来啦!”坐在担架上的钟会朝姜韶颜抬手打了个招呼,见女孩子径自走过来,也不在意,继续同季崇言说了下去。
    “这些时日,我将这长安城衙门的大牢都快塞满了,人人都在骂我,还给我取了个绰号,叫做‘抄家灭族的钟阎王’,”钟会说到这里,忍不住抚掌而笑,“我喜欢这个绰号!”
    季崇言的目光落到了走进来的女孩子身上,直到女孩子走到他身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才收回了目光,转而对钟会道:“看看如今长安大街的清冷,便知钟大人这抓人抓的委实干净了。”
    “还没有抓完,长安城的刑部衙门大牢还有位子,我还能继续抓!”钟会笑着说了一句,转而毫不避讳的提及了殿前议事的内容,“前日,王凛遇刺的消息传到宫中,陛下愤而离朝,钦点了昌平侯前往代替王凛,”他道,“袭击王凛的那支人马疑似白帝旧部,并且对方还在王凛身上留下了一支羽箭,羽箭末端有个‘赵’字。”
    物证确凿啊!
    坐在蒲团上的季崇言听到这个消息,道:“赵家军已经收到这个消息了,原本对陛下勾结异族已有微词的赵家军,因着这一支羽箭,倒是暂且稳了下来。”
    原先陛下勾结异族、残害同胞,引得民心动荡,于赵家军而言这是君王所行有差,是以有所意动。
    可因着这支羽箭的出现,白帝旧部勾结前朝余孽,这已是赵家军所不赞同的了。
    更麻烦的在于前朝余孽主动挑起了战事。在他们看来,主动挑起战事,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便是最大的罪人,白帝旧部此举无异于助纣为虐。
    所以,王凛受伤之事于王凛本人而言兴许不是什么好事,可于陛下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叫原本有所异动的赵家军停了下来,转为观望。
    就似给原本即将烧开的水上加了一瓢冷水,局势再次转为了表面的平和。
    对面的钟会闻言却是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忽地轻哂了一声,道:“我还当那群赵家军已经将世子当成了赵小将军一般,准备效忠了。却原来,世子并不能掌控赵家军啊!”
    对钟会意有所指的轻哂,季崇言倒是不以为意:“我若是能掌控赵家军,陛下安能容我活到现在?”
    这是一支无主的、会自行择主的兵马,不属于任何人。
    “便是赵小将军当真活着,也不能完全掌控这一支兵马。”季崇言说道,“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这一支羽箭让他们觉得这件事做的不对,所以停了下来。
    钟会“哦”了一声,对这支兵马的兴趣并不大,转而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这支兵马当真是那些白帝旧部?”钟会开口,问季崇言。
    季崇言抬眼,看向钟会:“我身在长安,亦不知真假。”
    这话……说了同没说有什么两样?
    没有试探出答案的钟会摩挲了一番下巴,道:“钟某只是觉得这支兵马出现的太巧了,若是巧合的话,这时机也委实选的太好了。”他说着,抬眸,撞上了季崇言的目光,与之对视:“若不是这支兵马的出现反而有利于陛下,钟某倒要以为这支兵马是季世子你安排的了。”
    季崇言闻言只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钟会见状,笑着摸了摸鼻子,抬手唤来人,道:“也罢!钟某要继续抓人做事去了,世子同姜四小姐二位自便吧!”
    没有哪个人喜欢在这里,看这两位有圣旨赐婚在手的未婚夫妻腻歪的。
    待到钟会离开之后,姜韶颜才开口道:“方才周方来见我了。”
    若是周方没来见她,姜韶颜也觉得钟会说的没错,这支兵马的出现有利于陛下。可周方来了之后,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陛下对赵小将军的存在很是在意。”姜韶颜说道。
    “怎么可能不在意?”季崇言说到这里,眼神微凛,“连季崇欢都会在意我的存在,又何况自诩手段、能力不弱于赵小将军的陛下?”
    能力什么的完全不逊于人,却长久被忽视,于陛下而言,早已成了心病。
    “他本非宽容大度之人,”季崇言说道,“尤其这件事上,引以为傲的能力和手段却因着皮囊不够出色,而屈于赵小将军之下,怎么可能不介意?”
    “他觉得赵小将军还活着,这一次带兵的也是赵小将军。”姜韶颜说道,“陛下这次召见周方,从头至尾只关注在赵小将军这个人的身上。”
    “所以,我有一个猜测。”女孩子说着停了下来,抬头对上季崇言含笑朝她望来的目光,开口轻声道,“这是个局。”
    一个看似有利于陛下却引他前去的局。
    “江平仄他们人在江南道,不可能出现在前方战事之地。”女孩子说道,“况且那一支箭的出现也委实太明显了,如此确凿的证据当然也有可能是所谓的‘白帝旧部们’已不在意了,不过听了周方所描述的陛下,我觉得这之箭不是不在意,而是一只针对陛下本人所下的饵。”
    “二十年前,他机关算尽,却没有亲手杀了赵小将军。这件事于陛下而言是心底最大的遗憾!而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二十年耿耿于怀的遗憾可以亲手消除,我觉得他很难抵抗住这样的诱惑。”姜韶颜说着,看向季崇言,“布下这个局的人,一定对陛下本人十分了解……”
    对上女孩子望来的目光,季崇言坦然承认了下来。
    “是我。”季崇言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伸手环抱住女孩子,手抚向女孩子垂在身侧的发丝上,他低头,唇在女孩子额头间轻轻碰了碰,道,“你不如我这般了解陛下,却了解我。”
    姜韶颜抬头,目光落到他的眸子里:“那一支所谓的‘白帝旧部’是李玄竟带人做的?没有趁胜追击杀了王凛也是为了射出那一箭?”
    季崇言点头:“不错。”
    以他所了解的陛下,这一番诱饵下来,必然会亲自前往。
    “所以陛下会御驾亲征?”姜韶颜想了想,问季崇言,“那朝中怎么办?他不在其位,这长安城怕是稳不住的……不,不对……”
    女孩子话至一半,忽地摇了摇头,道:“不对!钟会这般抓人,惹得长安城中人人自危也是陛下默许的。所以,他早就想到了御驾亲征这一步。钟会抓人,虽说搅得长安城风声鹤唳,却也将那些麻烦尽数关进了大牢。如此……只要此战能速战速决,长安城中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季崇言垂眸看向女孩子,同她对视:“阿颜,若是他能顺利解决前朝余孽和‘白帝旧部’,兵马折损不多的话,极有可能会趁机一鼓作气解决了赵家军。”
    姜韶颜听到这里,心中忽地一跳:“他要以什么名义解决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赵家军?”话音刚落,便察觉到揽在腰侧的手蓦地收紧了。
    季崇言叹了口气,没有立时回答女孩子这个问题,而是再次低头双唇轻轻碰了碰女孩子的额心,道:“我承认我非善人,不想屈于人之下。可此前,我也一直在想,若是万事皆顺着陛下心意而来,真真做个乖觉听话的外甥,是不是当真就能躲过这一劫了?”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查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事,可越是毗邻真相,越发觉,我逃不过。”季崇言叹了口气,幽幽道,“不是因为什么凤命龙命的命相之说,而是陛下,他不会允许赵家军这等跳出他掌控之物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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