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衿一个踉跄跌在陈询面前,忙紧紧地抱住他,哭道:“姐姐被舅舅带走了,姐姐不在!”
    天子与皇后听到她口中的舅舅,都是一惊,果然刘峤大笑起来,“不错,杨戎他也来了,父皇,他是来帮我的!他向着我!您不是决算千里吗,您猜猜我手上有多少筹码?”
    天子脸色极为阴沉,“你的筹谋,便是以臣工家眷要挟?”
    刘峤摇头,看着陈询护在他们面前,忽觉好笑,“父皇您可知,这位陈王孙,早便与楚明璋勾搭成奸,什么一见钟情,也只有您与母后这样的蠢人会信了。”
    可是殿中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极为不屑,他的这番话未曾激起丝毫涟漪,反而衬得他像个跳梁小丑。
    渐从殿外,响起了兵甲铮铮,天已大亮,杨戎率领兵马出现在了殿外,他身旁还有数多朝臣。
    皇后越发心惊,“陛下。”
    天子看向殿外,起身道:“杨戎,你竟敢私自调任兵马!”
    杨戎下马跪拜,“知陛下为奸佞所迷,特来护驾。”
    他身旁的官员也都一并跪拜道:“臣等特来护驾!”
    “护的谁的驾!谁又是奸佞!”
    杨戎看向皇后,“中宫无德,煽惑东宫结党营私,凡有政令,偏置朝廷而私议之,而陛下竟不识,听之任之,险些毁碍宗庙,幸得梁王殿下识破奸计,方叫臣等知晓情讯,还请陛下下诏,废除中宫与太子!”
    “请陛下废除中宫与太子!”
    众臣山呼之声,令天子冷笑,“什么政令私议?朕竟未知!”
    刘峤走出殿去,站在殿前回道:“自是东宫与那些草贼之谋,太学生将来为我朝廷栋梁,东宫却收受贿赂,将本来苛刻的选拔变作自己纳污之境,公然开阔门途,令上千无才无德之人进入太学之中,岂不是危害社稷?更甚有东宫与楚左两位太傅、左相及赵氏勾结,大小政令尽数沦为其党同伐异的手段。其余大小罪状,更是数不胜数,若要儿臣数来……”
    皇后痛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子拍拍她的手,一一打量着殿外的大臣,“杨戎,翟问,楚萳,李其,左彦侯……”
    众官员被他点到,尚不明白,便听他道:“尔等可知,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刘峤拊掌,“父皇,这叫护驾勤王!”
    忽从广阳宫外传来一道声音,“违圣意,登殿堂,连结中外,祸害京畿,率兵马闯禁,行鸩毒杀母,骂名之于中外,危困施于宗社,而见梁王者,数聆圣泽而悛性,尔等忘性猖狂,因其煽诱,逼我君王,若此为护驾,青史俱将改!”
    天子闻声,目有欣慰,其余人也尽数回望,便见人群之外,楚崧被楚姜扶着,正激昂怒骂,在他们身侧,是东宫一行。
    刘峤看见太子,已是一惊,再看见站他身边的陆十一,目光骤然锁紧。
    作者有话说:
    1“形骸潦倒虽堪叹,骨肉团圆亦□□。”---白居易。
    待会儿十二点多还有一更。
    第145章 败局已定
    刘峤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陆约!你竟敢背叛本王!”
    他此话一出,杨戎等人便知不对了,再看天子的面色,似是早有预料一般。
    天子淡定看向他们,“杨戎,淮左千里路遥,你一路而来,实在辛苦了,朕怜你为国尽忠多年,今日你若擒下乱臣,朕还可饶你不死。”
    天边辉光大盛,将数人的面庞尽数照在杨戎眼中,他提刀一笑,“陛下放过臣,可会放过杨氏?”
    天子摇头,“抄家灭族的大罪,怎么轻饶!”
    众臣一听都面如死灰,杨戎更觉怆然,目中隐有绝望之色。
    天子还在等杨戎的决定,一时间,气氛僵持起来。
    夜中便燃着的火把次第熄灭了,在士兵们的手中现出焦黑,不知是谁先扔下了火把,越来越多的士兵都将说手中的火把扔到地面。
    刘峤侧眼一瞬,几乎以为他们在缴械,慌着往后倒了一步。
    天子手中有什么倚仗?
    既然陆十一是假意投诚,他早便该知道自己的计划了,是像魏王那般兵戈相见之后将士们的突然倒戈,还是御林军也是假意投诚,更或是,杨戎以为带来的都是亲信,实则都是天子的人?
    目眩之间,他以剑撑地,看向杨戎,“降是死,不降方活,杨将军,诸卿,尔族百年荣光能否延续,只看今日了!”
    又见他冷冷地看向楚崧,“楚太傅,你的妻儿,可都在本王手中!”
    随他语出,顾媗娥与顾妙娘都出现在了人前,怀中还抱着孩子,面上俱是凄惶。
    楚崧神色一紧,刘呈当即便道:“二哥,你新婚佳日,何必执迷不悟,再作挣扎,不过平添杀戮之罪。”
    刘峤不理他,视线在他们脸上巡视了一圈,定定停在了顾妙娘脸上,“本王看太傅下不了决心,便先杀你妻妹好了,可怜这小娇娘,大好的青春光景,就要死在这冰冷的刀下了。”
    顾妙娘颤着身子被他拎出,不停流着泪,眼睛望着顾媗娥,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天子肃斥向他,“以臣僚家眷要挟,这便是你的本事?”
    “那父皇要儿臣怎么做?”他受不了天子一句句似乎失望的指责,好似自己做什么都不如他的意,做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中,因他激动,手中的刀嵌入了顾妙娘的脖颈,有血色渐渐湮在她身前。
    楚姜心头慌得不行,看到他身边尽是护卫,哪怕陈询离他这样近,可是稍有动作,顾妙娘就要没命了,情急之下才喊道:“梁王,她不过是我家亲戚,你放过她。”
    “楚明璋,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发号施令!”刘峤对她早生恨意,目光悠悠移向陈询,妒嫉之色横生,对楚姜骂道:“本王怜你病弱,未想你却自轻自贱,看上这亡国丧父的贱种,正好,今日本王倒想看看你的情意值多少,来,你来选,若你能叫陈询替这娇娘去死,本王便放过你家人,如何?”
    众人皆未料他竟卑鄙至此,楚姜更是气息梗滞,看向杨戎道:“舅舅,您可看清了,如此卑劣之人,怎值得您随他冒险,母亲若知道您亲手将杨氏拖入深渊,您便是去了九泉之下,要拿什么面目对她!”
    刘峤看到杨戎神色变化,手中的刀又勒紧几分,回身看殿中陈询身影将近,目光狰狞起来,“杨将军,随本王一搏,你全族都可活命,而父皇您,您的挚友,你最宠信的臣子,您又要怎么选?您若杀我,我杀他们,或者,您杀了陈询,我放了他们。”
    众人皆不理解他为何对陈询如此深恨,天子的目光也微闪几下,陈询手中的剑微微一紧,提剑之时,围在天子身边的人都莫名紧张了起来。
    楚姜不知道殿中情形如何,眼中落下泪来,急得要向殿中去,戚三紧紧拦住了她,“九娘,大郎不会死的。”
    “万一呢?戚三,里面没有一个人能护着他,他再厉害,也抵不住的。”
    何况他,还是个如此善良的人,他不会忍心叫她继母他们去死的,他还……
    看她悲伤若此,连戚三也不敢肯定了,却谨记陈询的话,压着慌张,将楚姜紧紧看住了。
    殿中,陈询的剑被楚衿抓住了。
    天子眉目含愁,知道刘峤的举动,是要离间自己与楚崧,人心,从来都是不能试探的,若是他妻儿死去,未来他心中或许无怨,可是天子明白,自己会对此事耿耿于怀,会猜忌他在心中怀恨,有一日,君臣终将失和。
    而眼前的陈询,他也不该赴死……
    陈询知道天子的犹豫,对他笑道:“陛下,臣甘愿为楚氏九娘赴死。”
    刘峤闻声大笑,笑讽道:“果真情深,如此……不,你便自刎在本王面前。”
    天子面色更冷,见殿外的杨戎几无倒戈可能,因陈询的举动,心中有了悲意。
    陈询却低下头擦着楚衿的泪,温声道:“十四娘,你告诉你姐姐,我遇见她,已是一场美梦,是华筵喜聚一会,清霖凄雨一场,我已梦醒,待我去后,她若登临高楼,遇明月清风,俱是我在。”
    皇后伏在天子怀中落下泪来,看他提剑自刀,不忍再看。
    刘峤在殿外听到楚衿一声惊叫,细看过来只看到他颈上剑影一过,立刻便有血迸出,看到他轰然倒地,一时怔愣不敢信。
    天子立刻便俯身下去,又似被惊到一般连连后退。
    他看到这反应才算是信了几分,叫亲卫去确认,将尸首抬出来,天子忍痛抬手,扯下一道锦帘盖在尸首上,“人既已死,何必折辱。”
    刘峤停顿一瞬,仍旧叫亲卫进去。
    王内官却上前一步,叫几个内监将尸首给抬出去,那两个亲卫一看,便只是顺着内监的脚步退出。
    楚姜看到一具尸首被抬出,几欲昏厥,戚三也当即红了眼,立刻就要冲上前去,被人拦住了便大哭着叫骂起来。
    殿前,陈询被放置在离刘峤几步远处,因内监力气不够,竟将他面朝下放着了,一名亲卫掀开他头上一角,探了探鼻息,抬头对刘峤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动作,楚姜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而下一瞬,随着刘峤将顾妙娘扔开,地上那人忽然腾地而起,似蛟龙临水,腾身之际,从那名亲卫腰间抽出佩剑,众人只得见数道光影绚过眼前,刘峤大惊失色,忙移身躲避。
    那道剑影却并非直冲他来,而是向着挟持顾媗娥等人的亲卫过去,那几人哪能敌他,都挟着人回退,正在援助未至之际,陈询又从身侧一人手中夺过剑,将手中两柄剑齐朝刘峤飞掷过去,挟持着人的亲卫离刘峤最近,再顾不上眼前,将人随意一扔便去相救。
    陈询忙施手将顾媗娥与孩子接住,顾妙娘见势忙也向他身后来,他回转几步,护着人向殿中移去,刘峤等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上前与他搏斗。
    楚姜看着那身影,终于才悠悠吐了气,攀在她父亲肩头缓缓回了神智。
    此时局势便十分明了了,天子等人在大殿之中,杨戎率人围住了广阳宫,在两者之间,是缠斗的刘峤与陈询。
    终于,陈询的剑又擦过了刘峤身侧,斩落了几缕发丝,谢倓看到刘峤目中渐起的疯狂之色,将他拽拉着向后退了几步,“殿下,他身手诡异,我们独斗不利。”
    刘峤面色骤冷,只得看着他将人护着送回殿中,此时谢倓便又道:“娘娘与王妃还在内殿。”
    刘峤抬手,显然是让他不必理会,看向了杨戎,“杨将军,便不必多言了。”
    楚崧一见杨戎竟如此执迷不悟,心知多说无用,叫东宫卫士齐齐后退到了广阳宫之外。
    透过宫门,他们看见杨戎手下之人与御林军齐齐发动,都向着大殿进发去,忽闻王内官一声“陛下有令,可动也!”
    倏忽之间,混杂在大军之中的数多将士当即反身而向,皆露出了襟前的一道白巾。
    刘峤与杨戎相视一眼,当即也整合人手拱卫,然而楚崧等人在外看来,却是白巾军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天子终于从殿中走了出来,脱了身的窦将军当即领着人去他身前护卫。
    如此情形,再痴傻的人也该看出来这不过是天子的诱敌之计了。
    相随杨戎进宫的数多官员当场便有认怂的,奈何天子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们。
    陈询也提剑欲去厮杀,又或是,杀出一条路来,去见楚姜。
    窦将军方才已知他身手不凡,要留他在天子身边,天子却道:“去吧,他与你父未在战场见胜负,如今你去,让朕瞧瞧是江南的剑好,还是我长安的刀快。”
    杨戎惯用刀,南阳王惯用剑,故才有此说法。
    陈询目光微凝,应声之后便投身激战中去。
    杨戎一直未察观他面容,见到他带着一张熟悉的脸杀来眼前,不觉一惊。
    “杨大将军,久仰了。”
    “陈烁,不,你是他的儿子!”
    陈询未再与他寒暄,手上动作一凛,便将他逼退几步,杨戎立刻被激出斗志,腕一回转,刀身便横着砍向他去。
    陈询跃身一避,又回身一脚将刀身踢偏,杨戎只觉虎口一阵酥麻,直呼痛快,脚下飞快地朝他杀去。
    数个回合下来尚未分出胜负,杨戎察觉到他未尽全力,目光一森,故意留了个破绽,果见他避而不见,只正面与他相搏。
    饶是在此情境,杨戎也生出了一丝欣赏之意了,微喘着气对他笑道:“你比你父亲厉害些。”
    陈询也缓了缓动作,“多谢大将军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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