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当年祁妃那次和今日,皇帝或许真的永远都不会计较。
    偏偏今日骤然病倒的于景渡,唤起了他的愧疚……
    “皇后。”皇帝冷然开口,“回去思过吧,宴王醒来之前你不必出门了。”
    “陛下……”皇后闻言大惊,但皇帝并不打算给她哭闹的机会,说罢便大步离开了福安宫。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震惊得连哭都忘了。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委屈……
    就因为那个早该死了的宴王!
    “来福。”皇帝踏着雪走了许久,停在了祁妃从前的住处门口。
    这处宫苑自祁妃薨了后,并未有人住,一直荒废着。
    “朕记得祁妃是郁结于心而死,你说那晚朕若是一早就过来看她,她看到了朕一高兴,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薨了?”皇帝喃喃道。
    身旁的来福心道,祁妃那是积郁成疾,关键不在郁,而在积。
    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岂是看一眼就能缓解的?
    可他嘴上可不敢这么说,而是安慰道:“陛下莫要伤了心神,否则宴王殿下醒了也会忧心陛下。”皇帝闻言苦笑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陛下是要去皇后娘娘宫中?”来福问道。
    “来福,你说朕这些年是否太纵容皇后了?”皇帝道:“朕竟不知他宫里的人,数年如一日地胆大妄为,连传给朕的话都敢拦着。你说这宫中,到底有多少朕不知道的事情?”
    “陛下日理万机,在这些琐事上疏忽了也是常有的事情。”来福道:“宫中各位娘娘都体恤陛下辛苦,自然平日里也不会多朝陛下说什么,免得陛下操心。”
    实际上,皇帝不想了解宫中琐事,并非不知道,而是懒得理会。
    他高高在上惯了,每日定夺的都是关乎家国的大事,自然不会为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分神。
    这么多年,他除了皇后甚至都没过分宠溺过任何一个妃嫔。
    因为他不想给任何人恃宠而骄的机会,他习惯高高在上偶尔赏赐一点雨露,然后看着人受宠若惊的样子。
    他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克制,说难听点就是薄情。
    “是啊,不止是她们,朕这么多儿女,敢朝朕说一句肺腑之言的,也就只有老三了。”皇帝说着叹了口气,语气十分落寞。
    “老奴记得,三殿下幼时倒是很得陛下宠爱。”来福道:“后来不知怎么的……”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不妥,及时打住了话头。
    皇帝却顺着他的话心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疏远老三的呢?
    “朕想起来了。”皇帝开口道:“似乎是景渡七岁那年的生辰,当日朕让人摆了宴席,请了许多勋贵来为景渡庆贺。席间景渡没少受夸奖,反倒是一旁的太子处处都被比了下去。”
    “老奴也记得此事,后来三殿下似乎就没再过过这么热闹的生辰了。”来福道。
    “是啊。”皇帝叹了口气,“朕记得当日去了皇后宫中,她朝朕夸赞了老三一番,说老三比太子更有储君之资,还说老三是朕所有儿子里最像朕的。”
    她这话倒也不假,可当着皇帝面说就诛心了。
    那个时候的皇帝年轻气盛,对于很多事情还看得不够通透。
    皇后的话令他心中生出了许多忌讳,自那以后就对于景渡疏远了。
    实际上他之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件事,就是因为皇后那晚说于景渡是最像他的人。
    当时的皇帝太年轻,他无法体会血脉之亲带来的共鸣和依赖。
    相反,他竟在自家尚且年幼的儿子面前,生出了点奇怪的危机感。
    有人在提醒他,他这个儿子非池中之物。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骄傲,而是生出了忌惮之心。
    直到今日,早已变得老练通透的皇帝,才开始渐渐体会到了做父亲的成就感。
    他也骤然意识到,帝王的猜忌究竟有多可怕,可怕到连一个七岁的孩子都会轻易被毁掉。
    “她说得没错,老三的确是朕所有的儿子中,最像朕的一个。”皇帝道。
    来福垂着脑袋没吱声,这话他可不敢接。
    这么多年来他在皇帝身边学到的最大的智慧就是:
    帝王的任何话,都不能轻易当真,否则倒霉的就是自己。
    这晚的雪下得很大。
    容灼又做了个梦,梦到了那日的那片雪地,和躺在雪中的于景渡。
    少年像上次一样将于景渡抱在怀里,口中不断呼唤着青石的名字。
    可无论他怎么叫,对方始终不给他任何回应。
    容灼一开始只是觉得着急,到了后来便觉无助又惶恐。
    于是少年就那么抱着怀中人,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中大哭了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即将失去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他也从没想过,这个人对他来说,竟然那么重要。
    重要到哪怕在梦里失去对方,也会让他心口生出剧烈的痛楚。
    大概是头一天晚上做了噩梦,容灼次日起床后便无精打采的。
    “公子,要不要出去堆雪人?”金豆子朝他问道。
    “不想出去,冷。”容灼抱着手炉趴在窗边,看着满园的雪白,一脸惆怅。
    “公子,花园里的梅花开了,您要去看看吗?”金豆子又问。
    容灼听到梅花,突然想起来先前青石朝他说过,说自己的母亲生前喜欢梅花。
    念及此他点了点头,“走吧,去看看。”
    金豆子闻言忙拿了披风给他披上,陪着他去了后院。
    后院里,江府的家仆正在清扫雪地。
    容灼朝他打了招呼,询问能不能折一枝梅花。
    “容公子不必客气,咱们府里的人也刚折过的,只是不知道您喜欢这才没送过去。”那家仆道:“您若是喜欢尽管折了去便是,这梅花开了就是给人看的,不必怜惜。”
    容灼闻言朝他道了谢,而后带着金豆子折了两支梅花。
    两人折完梅花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江继岩从旁边不起眼的偏院出来。
    “江少卿?”容灼朝他行了个礼,“您今日没去当值?”
    “雪大,路上不好走,今日便不去了。”江继岩道,“我的同僚知道我住的远,遇到雪天会替我告假的。”
    容灼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江继岩身后的小院里。
    江继岩察觉到他的视线,主动问道:“容小公子好奇心挺重啊。”
    “我只是以为这处偏院没人住,所以见您从里头出来惊讶。”容灼忙道。
    他下意识以为这偏院里养着什么人,也不好朝江继岩多问,怕对方尴尬。
    然而就在这时,里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吼。
    那声音响到一半便被打断了,但因为早晨安静,容灼还是听到了。
    他一脸无措地看向江继岩,“我……什么都没听到。”
    少年说罢转身便走,生怕撞破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惹来麻烦。
    江继岩却叫住他道:“容小公子,你不好奇吗?”
    “我不好奇。”容灼忙摇了摇头。
    “撒谎。”江继岩道。
    “我真的不好奇,我也不会打听,也不会偷看。”容灼道。
    江继岩不由失笑,而后凑到容灼耳边说了句什么。
    “啊?”容灼一惊,小声道:“你们把刺杀我们的人抓回来了?”
    “确切的说是从祁州带了回来。”江继岩道。
    “我还以为……人已经杀了。”容灼道。
    上次于景渡特意让人告诉过容灼此事,容灼只知道刺客被抓住了,却不知是如何处置的,没想到竟被路远迢迢带回了这里。
    “为什么告诉我?”容灼不解道。
    “我觉得你可以知道这个。”江继岩道:“而且你那么聪明,我若是不告诉你,你整日胡思乱想,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江继岩猜想,若是于景渡在场多半是不会告诉容灼的。
    但他和于景渡的心思不一样,他们宴王只想宠着容小公子,恨不得将人含在嘴里。可他则认为容小公子远远比看起来要聪明,有些事情适当地让他知道,不是坏事。
    容灼一脸无奈,“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回来?万一人跑出来很危险的。”
    “我在大理寺这么多年,就没有遇到过越狱成功的人。”
    “呸呸呸,你千万别这么说,一般这么说的后边肯定要倒霉。”容灼认真朝他道:“你信我,多加几道防护,让人拿铁链给他们栓上,门上再加一道锁,外头一定要派两个以上,不……四个以上的人看守。”
    以他这些年看过的影视作品来看,这种情节的安排多半会伴随着逃狱和杀人灭口。
    容灼可不想辛辛苦苦逃出来,最后栽在这种狗血剧情上。
    “你别不放在心上,我娘还住你们府上呢,你别怪我啰嗦。”容灼道。
    “行。”江继岩忙吩咐了两个人过来,竟真依着容灼的话让人去加强了守卫。
    容灼闻言这才放心,拿着那两枝红梅便要走。
    “等会儿。”江继岩伸手道:“送我一支呗。”
    容灼犹豫了一下,将手里那支小一些的递给了他。
    “江少卿。”容灼临走前朝他问道:“青石他怎么样了?”
    “这才刚开始,他这病估摸着十天半个月好不了,你不必着急。”江继岩道。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这才带着金豆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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