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柳茯苓见他这幅样子, 心中一惊。
    这位太子殿下,怕不是刚才棺材里爬出来?
    今日赵云屹的状态并不比万寿节宴会当日好多少,他面色苍白, 声音低哑, 仿佛一只受伤的头狼。
    他看似虚弱,实际上神经紧绷, 防备心极强, 双眸状似没有看向柳茯苓,可柳茯苓知道, 只要她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此人一定能够立刻爆发出力量将自己干掉。
    可也不至于病成这样了还要来听琴,她之前也没见赵云屹对乐曲痴迷到这个地步。
    柳茯苓狐疑着,却不敢忤逆,只得默默抱起琵琶, 在他软榻面前的不远处坐下,手指轻轻的在琴弦上抚了抚。
    “太子殿下想听什么曲子?”
    赵云屹缓缓抬头,看向她的手, 眼中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刚才还是头疼欲裂, 脑袋里的血液几乎要喷涌而出, 令他整个人都使不上劲, 可如今,便只听她这一声, 那种不适感便像是被什么轻轻地拨弄了一下。
    果然如他所料, 正如之前在万寿宴上一般,这可真是怪事。
    “随意弹。”赵云屹道。
    柳茯苓只好应他要求, 手拨琴弦, 开始弹奏, 她见他精神不振,便弹了些舒缓的小调,温缓雅致,颇有几分意趣。
    赵云屹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轻轻阖双目,看起来舒适平和,口中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语。
    一曲罢,柳茯苓手指微曲,抬眸看着他。
    却见他面无表情,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在烛光下十分显眼,整个人虽一动不动,却透出一股近妖的淡淡邪气,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半晌,赵云屹张口,“别停。”
    柳茯苓微微蹙眉,忍着想要质问他的情绪,继续弹奏下一个曲调。
    她选了个活泼精短的曲子,弹起来欢快活泼,振奋精神,弹奏的时候,赵云屹照样没有其他反应,一般客人随着曲调不自觉抖动腿脚的行为在他这儿一概没有,他只闭目养神,若不是他时不时喝口茶水,柳茯苓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柳茯苓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成语——对牛弹琴。
    一曲毕,她终于忍受不住,手轻轻按着琴弦,阻止琴弦振动,口中轻声道,“太子殿下。”
    赵云屹听到她这一声,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抬起眼皮,眼神中透着一股舒适和慵懒,他没有看柳茯苓,而是先抬头看了看窗外。
    外头还在下雨,雨声“哗啦啦”的,存在感极强。
    “太子殿下……”柳茯苓见他这副模样,更着急了,只以为他想赖账,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琵琶,上前几步,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妾身可否问您一事?”柳茯苓抬头,湿漉漉的眼眸幽幽然看着他,便仿佛一个被辜负了的怨妇,“万寿节盛宴已经过了,妾身也尽量做到了您的要求和,您所说的那三件事,什么时候能实现?”
    赵云屹听到这话,这才转眼看她,眸中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她越是着急,他便越是开心。
    看赵云屹这幅样子,柳茯苓便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忘记此事,拖到今天,都是故意的!
    他真的太恶劣了!柳茯苓气的咬牙,心中暗骂。
    赵云屹却在此时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出乎柳茯苓的意外,“乐伶酒会的事,我已经差人去安排了,不日便会出结果,到时候何岁年会亲自来与你说。”
    “……”柳茯苓听到这话,微微一愣。
    “怎么,没想到我会遵守诺言?”赵云屹宛如将她平静外表下的愤慨完全看透,唇边勾起一笑,“你以为我会食言?”
    “妾身不敢。”柳茯苓赶紧找补,“只是没想到殿下动作这样快。”
    赵云屹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柳茯苓赶紧说,“谢谢太子殿下。”
    “不必客气。”赵云屹依旧靠在软榻上,看起来懒洋洋的,“起来回话。”
    柳茯苓确实跪的膝盖疼,听到这话,便忙不迭的站起身,刚准备坐回原位,却忽然感觉到赵云屹手掌的温度从自己的身边略过,随即自己便被他捉住了手臂。
    柳茯苓的手臂也很是纤细,赵云屹这样一抓,便像是将她整个人都揪住了似的,他笑道,“去哪?就在这儿坐着回话。”
    柳茯苓被他捏得手臂发疼,赶紧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为何皱眉?”赵云屹见她细眉微蹙,不由得问道。
    “您捏得我手臂发疼。”柳茯苓轻声道。
    赵云屹眉头一挑,眼神中颇有些意外。
    “这就疼?”
    “……”柳茯苓也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嗯。”
    他还没使劲呢。
    赵云屹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你的琴是何处学来?”
    “跟着教坊司的乐师学的。”柳茯苓老老实实道。
    “在到教坊司前,可曾学过?”
    “略懂皮毛,以前在家中……琴棋书画都学过。”柳茯苓提及从前,话语间便慢了些,仿佛并不是很想回忆起从前的往事。
    “师从何人?”
    “不记得了。”柳茯苓立刻道。
    赵云屹眯眼看着她,眼神中略带警告,似乎在暗示她说实话。
    可柳茯苓说的就是实话,说起此事也颇有些理直气壮,“大抵是周边略懂琴谱的教书先生,其貌不扬,教的时间也不长,不记得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若是太子殿下真想知道,可以带妾身回老家问问,兴许还能找到人。”
    赵云屹见她如此应答,便知道事实可能确实如此,她没有撒谎。
    那便不是她所学的问题,而是她这个人的问题。
    她这个人……
    赵云屹眯眼看着她的脸。
    不得不说,她的长相确实极讨人喜欢,就光是她那双湿润的眼,可谓是眼波流转顾盼生情,稍不注意,可能便被她眼眸中那大抵不存在的情意绵绵给勾得心猿意马。
    柳茯苓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看着眼睛,便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咬了咬唇,似乎有些羞赧,口中轻声道,“殿下还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赵云屹收敛目光,“接着弹吧。”
    还要弹?柳茯苓有些意外。
    一般的客人,柳茯苓也只弹两三首,便会退下,若是要她继续弹……得加钱。
    而且得是在柳茯苓愿意继续弹的情况下。
    但是面前这不是一般的客人,这是赵云屹,柳茯苓即便不想再弹,也不行,毕竟乐伶酒会还未开始,这个人她现在得罪不起……可能以后也得罪不起。
    她只好回到原来的座椅上,抱着琵琶,这一弹,便从戌时初弹到了亥时末,从《古朗月行》弹到了《将军令》,整整弹了两个时辰,若不是柳茯苓平日里练琴拼命,手指上有茧子护着,现在恐怕要被琴弦弄得手指红肿。
    两个小时后,她终于累得停了下来,看向赵云屹。
    却见赵云屹不知何时已经在软榻上躺了下来,侧着身子,背脊对着自己。
    柳茯苓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她极为蹑手蹑脚的靠近,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眼紧闭,呼吸绵长。
    ——他果然又睡着了。
    “……”柳茯苓沉默看着赵云屹,恨不得想把琵琶摔在他的身上。
    他倒是挺会享受的。
    外头守着青叶,柳茯苓知道自己出不去,只能在屋子里头等,弹琴自然是不用弹了,柳茯苓便在一旁干坐着,看着外头的雨稀稀拉拉一直下。
    都说春雨贵如油,如今这春雨,来的倒是有些多了。
    深夜,临近清晨时,天还未亮。
    赵云屹猛地睁开眼,看清周围的环境后,立刻皱紧了眉头。
    不是宫里。
    他回想片刻,才想起这是在明月楼的厢房内。
    外头仍旧在下雨,雨水小了些,绒毛似的飘忽着。
    房间烛光已经熄灭,只外头有些微亮,可以看清周围,赵云屹低头看向身边,只见他睡着空荡的一块小小的位置上,趴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她似乎有些冷,蜷缩起来,一张脸都埋在了胳膊臂弯里。
    赵云屹蹙眉看着她。
    此时,赵云屹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窗外的凉风微弱的吹进屋子,吹拂他的面容,他只觉得浑身透出一股神清气爽,仿佛阻隔自己多年的某些屏障和噩梦,都被驱赶得一干二净。
    天知道,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
    赵云屹缓缓下了床,关上了窗子,凉风戛然而止,屋内便显得暖和了些。
    他看了柳茯苓半晌,缓缓伸出手,将她抱了起来。
    柳茯苓哼哼唧唧了两声,似乎很不舒服,将醒未醒的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因为屋内太黑,又也许是因为她实在太累,她努力的睁了睁眼,那眼皮几乎有千斤重是的,才睁开一条缝,便又闭了回去。
    赵云屹将她抱在手中,只觉得她轻飘飘的一小只,也不知道平日里吃的都是些什么,整个人轻软极了。
    他动作极缓的,将她放在了软塌上,她立刻像是离了温暖源的小动物一般蜷缩了起来,成了小小的一团。
    赵云屹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来,扯过一旁的毯子,单手扔在了她的身上。
    柳茯苓立刻动了动,裹好了被子,自己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状。
    是有多冷?
    赵云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倒是乖顺。
    若是放在身边,应当也不错。
    只是赵云屹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事情,那日在瓦屋,自己曾亲口许下的承诺。
    还有她的那句:“事成之后,太子殿下,可否……放过我。”
    放过她?
    赵云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蜷缩的小身板,轻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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