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往卫国公府。
    见儿子迟了半个时辰才来请安,林老夫人上下打量:“昨儿睡晚了?”她已经瞧出,儿子精心装扮,跟过节似的。
    林云壑心虚,含糊道:“是,在想衙门里的事情。”
    “少想想这些,多考虑考虑终身大事,要不怎么说成家立业呢?”
    可他怎么成家?他放不下青枝。
    林老夫人闭眼,对这儿子又心疼又失望。
    别人的妻子,到底想如何呢?若是普通百姓,给点钱财或许愿意和离,可裴连瑛缺这些吗?他连那些大家闺秀都没要,怎么会愿意让出来?
    陈家姑侄俩到达,管事去迎。
    林云壑想抬头盼,又怕被母亲看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端着茶喝。
    不一会,青枝跟陈念来了堂屋,拜见林老夫人。
    林云壑也站起,跟她们互相见礼。
    林老夫人笑道:“总算见到陈姑娘了,你跟裴少夫人看着像姐妹俩。”请她们坐下,“你们应该猜到缘由了。”
    “您是要织什么锦缎?”青枝问。
    “仍是十方佛。”
    青枝一怔:“那是要跟以前那幅一模一样吗?”
    “当然不是。”林老夫人让丫环把雀金线捧给那姑侄俩看,“你们先瞧瞧。”
    雀金线是用孔雀的羽毛与金丝揉在一起制成的稀有丝线,青枝曾听父亲描述过,说是光是丝线并不十分显眼,但用在绫罗绸缎上,却是多彩耀目,堪称华丽之顶峰,不是金丝银丝能比拟的。
    青枝屏气凝神地欣赏。
    陈念也目光专注。
    “老夫人莫非想要我们用雀金线织十方佛?”青枝看完发问。
    “确有此意。”
    青枝啊的一声:“我跟姑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丝线……”看向陈念,“姑姑您说呢?”
    陈念当然也有顾虑:“雀金线在宫中应不少见,林老夫人为何不请宫里的织娘?我跟青枝对此毫无经验。”
    “不瞒你们说,我这幅锦缎是要供奉给建国寺的,明年一月建国寺建寺两百年,非同一般,寻常的东西我拿不出手。我当然也想过宫里的织娘,奈何她们不擅长佛像纹样,我更喜欢你们的织法。”
    青枝跟陈念面面相觑。
    林老夫人道:“时间应该是足够了,你们可以织到明年。现在,就是想看看你们的想法,你们愿不愿接?”
    陈念一直都喜欢顺着侄女:“青枝,你决定。”
    青枝不语。
    看她犹豫不决,林云壑道:“你们陈家不是都有了名号吗,叫陈式艳锦。如果这次再织出雀金锦缎,更没有哪家的锦缎可以相比了……你若是怕失败,我可以告诉你,织坏了就织坏了,我们绝不追究,这点雀金线也不算什么。”
    林老夫人:“……”
    就算他们是国公府,这雀金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弄来的,死小子果然还喜欢这陈青枝,真的昏了头!
    被林云壑一说,青枝下定了决心。
    是啊,怕什么呢,凡事都要试试才知道能不能成。
    虽然她们没用过雀金线,可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用上,织成了,她们的织艺肯定能更上一层楼,这比什么都重要。
    往后,就再没有什么织不了的锦缎!
    不过,林云壑说不追究,这样不好,她可不想欠林云壑的人情。
    “林老夫人,我们可以试一下,但这雀金线太宝贵,我们不会胡乱使用,一定先想好方案,但即便如此,可能仍会有些小小的损耗。”
    这才是正确的态度,林老夫人点点头:“稍许损耗无妨,这里有五斤雀金线,足够织的了……那就说好了,我把它交给你们。”
    “我们也不能保证织好,如果想尽办法仍然不行,会尽快告诉您,您还可以找别的织娘。”
    做事真是谨慎,也有胆气,难怪店铺生意这么好,林老夫人瞄一眼儿子,这是他身上欠缺的。
    “可以,我信你们。”
    青枝笑道:“多谢老夫人谅解,我们也会尽全力。”
    她跟陈念向林老夫人告辞。
    林云壑有心相送,奈何母亲盯着,他束手束脚,只道:“如果有什么缺的东西,尽管说。”
    “好,多谢世子。”青枝弯腰捧起雀金线。
    白皙的脖颈微露,隐隐有处颜色奇怪。
    林云壑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此时瞧见,呼吸一滞。他跟那些纨绔混了数年,好些东西都知,很快就明白是什么。
    看来昨晚上……
    他不想往下想,侧过头,喉结上下滚动。
    等到青枝离开后,他都难以平复。
    林老夫人看在眼里,觉得无论如何都该选个儿媳了。
    时间紧迫!
    来到娘家后,青枝跟陈念一头扎在东厢房,再也没有出来。
    二人讨论着把雀金线用在何处,怎么用,十方佛还需不需改动,不知不觉,一日时间都过去了。
    周茹催青枝回裴家。
    青枝不肯,说正待紧要之处,一定要跟陈念商量完,又说公爹婆母都知此事,不会怪责。
    “那连瑛呢?你让他独守空房?”
    青枝摸摸脖颈,更不想回去了:“就一晚有什么关系?他二十三年都这么过的。”
    周茹:“……”
    亥时。
    翠儿小心翼翼来禀告裴连瑛:“少夫人跟陈姑娘有要事相商,说今晚不回了。”
    青枝偶尔是会回来得晚,但他没料到,她竟会直接不回。
    为一幅锦缎,至于吗?
    裴连瑛放下书,沉默不语。
    翠儿道:“要不要……奴婢去催催少夫人?”两家离得这么近,她真不知少夫人为何如此。
    “不用。”裴连瑛果断拒绝。
    就一个晚上而已,他说过要支持她织锦,万一去接,指不定被她指责出尔反尔。再说,他又不是离不开青枝。
    次日,林老夫人去了一趟霍家。
    她不敢把儿子喜欢裴少夫人的事告诉丈夫,怕丈夫痛骂儿子,她是去跟她的表妹霍老夫人商量。
    霍老夫人惊讶不已:“云壑竟是这样痴情的孩子?”
    林老夫人拍大腿,顾不上形象:“可把我急死了,本以为他懂事了,我还庆幸不用再等几年,谁想到如此糊涂。那可是别人的妻子,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总不会在等着人家和离,再把那陈青枝娶过来吧?可裴左少卿这样的条件,裴少夫人好端端为何和离?他难不成要等一辈子?”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霍老夫人忙安抚她,“只是一时的,他只是没再遇到合意的姑娘,一旦遇到,马上就把裴少夫人忘了。又不是青梅竹马,能有多深的感情?”
    “所以我来找你,你快帮我一起挑几个姑娘,分散他的心思。”
    “这容易。”霍老夫人道,“我找菊英帮着看看,菊英认识的闺秀最多。”菊英是纪夫人的小名,她跟霍家有点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平日里也是有来往的。
    “一定得快点!”林老夫人强调,“再拖下去,我怕他魂都没了。”
    霍老夫人答应。
    在回去的路上,林老夫人心想,若是这次不成的话,她得去求天子,让天子选个大家闺秀给儿子赐婚。
    到时看他还如何胡闹。
    不过,这是不得已的一步,一切都得看儿子怎么选择。
    如果他能醒悟最好,不醒悟,也怪不得她这当娘的要给他一棒清醒清醒了。
    午时的风从窗口吹入,将宗卷翻起。
    一页页,上来,落下,好多次。
    可坐在书案前的裴连瑛浑然不觉,单手撑着脸颊,眼眸微阖。
    外面的小吏窃窃私语。
    路过的高士则往里看一眼,露出惊讶之色,轻声问:“何时睡的?”他没有见过裴连瑛打瞌睡。
    “就刚才,没一会功夫,”小吏低头道,“许是不舒服。”他是帮裴连瑛遮掩,这种情况太稀罕了。
    看着不像身子不适,高士则没有追究一笑走开。
    若是别的官员他可能会训斥两句,但裴连瑛太过勤奋了,他没有见过比他更勤奋的年轻官员,难得一次,他当做没看见。
    小吏见午时都要过去,进去唤醒裴连瑛:“左少卿,您快去吃午饭吧。”
    不小心竟睡着了,裴连瑛捏一捏眉心站起。
    走出房门,他差点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不知不觉天这样热了。
    他吃了一碗凉面。
    想要回去大理寺,却又停下来。
    昨晚上不知何故难以入眠,要说是因为青枝,他并不承认,他都没有想过她,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继续看卷宗,可能撑不住,还是继续查案吧。
    去年的那桩杀人灭口案一直没有找到凶手,上峰虽然让他暂时搁置,但有疑团一直盘旋在心里,他总觉得这案子不简单。
    裴连瑛走去芭蕉巷。
    林云壑在不远处瞧见他,打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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