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顿在原地,她甚至能感觉到前面泛滥着多情似水的气味都被吹到自己身上。
    女子手上的马鞭被男人接过去,似是在查看,很快又递回到她手中。
    距离慢慢缩短,郁桃能看清那是一柄回首镶玉,周身拉缠金丝的皮质马鞭,女子轻笑着说:“......这个用着有些割手,是不是马刺柄做得太利了?我最近就喜欢骑骑马越桩子,表哥爱集着这些小玩意儿,到了京城你帮我选选有什么既好看,又用的趁手的,但是这个你送我的可不能讨回去。”
    坐在她旁边的是韩姯舒,脑袋靠在一面生男子的臂侧,被衬的小小一个。
    男子听她说完就笑:“你还挺聪明,今年生辰找表哥要生辰礼不说,这生辰礼送的不趁手,还得再要一件。要我说,你那点御马的功夫真用不上这么好的鞭子,拿回去又镶金又戴玉,比姑娘家还金贵。”
    女子弯着眉眼柔声道:“表哥那间专门拿来存放鞭子的地头你没去过吧?那可比制鞍鞯的铺面还要齐全,二尺长的不说,还有四尺长上头混了沉香木的。”
    说完,她偏头笑着问:“是不是呀,表哥?”
    郁桃站在那儿,感觉身后有人靠近,转头就看见郁哲宏眯着小眼睛面色发沉,还不忘讥讽:“怎么?里面装了沉香木是为了在鞭打马匹的时候顺便让它品品香吗?”
    “嗯?”郁桃挺纳闷儿,这被鞭子戳肩膀,又被个女子一口一个表哥撩拨着的分明是韩祎,郁哲宏在这儿一股子怨男的酸味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没,那个男的和舒舒挨的有多近。”郁哲宏越说越悲愤,“我就是转头上马车给小姑娘拿个软垫儿,想着晚上天凉,结果前后功夫就看见自家地里的胡萝卜被偷了。”
    郁桃挺懂他,患难兄妹同时遭遇强有竞争力的对头,大抵如此。若不是郁哲宏一下把她从暗处挤出去,郁桃还能在患难儿子后头加个与共。
    但他推了,不轻不重的一把,翘楚都还未还得及拉住,他自己泰然处之的走出来,坐回原先的位置,而郁桃被迫暴露在篝火点亮的明色中,突兀的站着。
    说话的女子率先转头,突然收了声。
    卧坐在地上的人抬头的抬头,回望的回望,纷纷看着她。
    还是挨在那个脸生的男子身旁的韩姯舒最先反应过来,她手一撑爬起来,甜滋滋的朝郁桃喊:“阿桃姐姐,你醒了,等你好久啦。”
    郁桃拉着她,不忘打招呼:“马车里睡不着,出来透透气,瞧着你们正热闹,没有打扰吧.......”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看向韩祎:“刚才忘了问世子哥哥,一路可还顺畅?”
    娇滴滴的一声世子哥哥,唤的火苗都跟着摇曳翩跹。
    韩祎看她一眼,目光轻飘飘的从脸上滑过,又收回。
    周遭四五个公子哥,却都是众星拱月似的围着韩祎。她来了谁也不看,谁也不问,能得小郡主一声姐姐,话头径直点向中心人。
    一圈人各有各的思量,但郁桃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打破好几天里日益而增的生疏。
    她也怕这狗男人翻脸不认,来一句‘你谁?’。
    好在韩姯舒揪了揪他的袖子,男人低低回了句‘都好’,便没有多余的话,但也没有挑明着反驳她故意而为之,在众人面前叫出的‘韩哥哥’。
    挺好,郁桃很满意。
    甚至在小姯舒拉着她挤到韩祎与那位女子中间位置坐下时,她极其主动本分的往姯舒身旁靠了靠,转头看看缝隙不够大,还继续再挪点儿。
    韩祎淡淡看她动作。
    郁桃留意到他的视线,自然解读为‘但凡你识相就保持距离’的意思,于是她乖巧一笑,自觉的又移开半个身位。
    直到两人中留着泾渭分明的一道,她捋着裙子挨着小姯舒坐好,不忘转头朝韩祎笑了下,无声的问:“够了吗?”
    她的唇珠圆润,小小的一颗含在唇中,带着点儿水光粉嫩的颜色。
    韩祎视线微凝,很快收回,抬起瓷壶喝了口里头的酒。
    反正没理她。
    郁桃微笑选择独美。
    这点动作旁人看在眼中,免不了各藏各的心思,实在憋不住的,像对面那儿宝蓝色锦袍窄长脸的男子忍不住问出声儿:“韩兄,这哪家姑娘?你也不说说。”
    “能哪家?咱们都不认识,又和郡主妹妹一路,那定是平阳城郁家了。”挨着宝蓝锦袍的,穿着襄马衫子的另一男子朝郁桃笑:“既能一路同行便是缘分,权当结识一番?”
    襄马衫子从自己起,一一转过去。宝蓝锦袍的恒国公次子,于弘方。方才抱过小姯舒的便是荣阳郡苏家三公子,苏柯迁。还有他自己个儿,尚书家的,叫李敬然。
    这么一串名姓,已经将郁桃绕晕了头,等到李敬然带着打趣的语气指着姯舒身旁那位,“还有这位荣阳郡的小姑奶奶,别听她喊韩兄表哥表哥的,实则辈分比咱们这儿谁都大。”
    那女子对上郁桃的目光愣了愣,不动声色的从她身上扫过,露出温柔一笑:“敬然惯爱玩笑,妹妹别见怪。我和表哥自小一同长大,小孩子时候不懂辈分,十几年叫着彼此都习惯了。
    她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的小窝,玉白的耳饰微晃:“妹妹若不嫌喊我一声梦芸就好。”
    郁桃的视线聚拢苏梦芸所有的神情与动作,同时所有无用的话全部被省略,仅仅剩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八个字。
    嗯,青梅竹马。
    嗯,自小长大。
    嗯,韩祎喜欢的温柔似水。
    不过,这些都算个屁啊!
    韩祎应了吗?没有!
    那个男人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她内心出现一个持刀的阴暗小人,满是利牙的嘴巴咧开无耻的笑容。
    郁桃不是怕生的人,此时却看了韩祎一眼,遂又抬起头,露出又怯又羞的笑:“久仰梦芸姐姐大名,我在平阳城还未听世子哥哥说起过姐姐,不然像姐姐这样的,又和世子哥哥从小长大,能早些结识便是我之荣幸了。”
    说完,她眼睛看向韩祎,手指在他袖间勾了勾,声音软糯的似能挤出糖汁来,“是不是呀,世子哥哥?”
    “......”
    男人偏头看了眼勾在袖子上的那只白嫩嫩的小手,神色一顿,莫名沉默了。
    他的不反驳,在她眼中便是默允的意思,郁桃挪过去半步,歪着头笑眼盈盈道:“世子哥哥是不是忘了呀?”
    这个距离在外人眼中不算近,但她一半垂落在身后的发丝都跟着倾身的动作铺在韩祎的膝上,带着清甜的果香。
    韩祎一低头,就对上那双闪烁着狡黠的勾圆大眼睛,往下是被齿轻咬的唇,从他这个视线看过去,就像是要斜身卧在他膝上的一般。
    是一只抖着浑身酥软的绒毛试图惑人的小狐狸。
    他握住光滑白瓷壶的手摩挲瓶身,瞧着她微微眯起眼。
    “嗯,我忘了。”
    他低道,然后仰头一口,任由酒从喉间滑下,辛辣穿喉,越回味,味越甘。
    “唔......忘了呀。”
    郁桃慢悠悠回过身,嘴角带着几乎抑制不住笑容,“忘了也没关系。”
    她朝苏梦芸看去,甜甜道:“忘了说,我叫郁桃。姐姐喊我一声阿桃就是了。”
    苏梦芸凝目看向她,“......阿桃吗?”
    郁桃扑闪着眼睛,状似懵懂的点头:“对呀,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的,世子哥哥也这么喊得。”
    “对吧,世子哥哥。”
    出乎意外的,这回韩祎没应她,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遂站起身。
    郁桃能感觉到男人的袖口从她脸颊扫过,带着轻微的冰凉和润意,就像那一眼,他没说什么,但郁桃仍能从眼神中品出危险的意味。
    今晚确实有些过头了,她有些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打了个呵欠,跟着起身向众人告辞。
    毕竟蹭鼻子上脸,把狗男人惹急了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三章
    篝火燎燎里, 苏梦芸抱着手臂,随着其他人的视线一起投向韩祎,脸上仍旧是轻柔的笑容, 就像是石刻的壁画固生在那处。
    凉夜里烤暖了身子,焦炭迸出的火星子从火苗顶端炸上去, ‘毕毕剥剥’的响声中, 人也跟着闲适放松, 都看着两人错前差后起身,起先没人讲话, 半响李敬然笑出声,“怎么聊几句, 你们两个就都要去休息了?”
    郁桃停住脚步, 犹豫要不要再留下来坐会儿, 反正人也不困, 马车上坐着确实无趣。
    她想着,正要坐回去, 落在她身后半步的韩祎突然开了口。
    “休息一刻出发。”
    他的声音出来,免不了一群人怨声载道, 抱怨他铁打的身子,路上跑马赶路跑了小半天呢, 给人地儿都没坐热忽又要继续。
    因为赶路, 几架空马车和行头走的是另外的道, 而他们为了早些便各自骑马先行。
    苏梦芸轻声道:“表哥,马车还没到呢,再休息下吧。”
    苏柯迁支起腿, 瞧着苏梦芸的空档站起来, 语气挺无所谓, “你去跟着舒舒坐就好了,马我叫人给你牵着便是。”
    “那表哥怎么办?”苏梦芸露出担忧的神色,“咱们只是跑了白日里,但是表哥连着这两天都没怎么歇息。”
    “那不简单。”李敬然敲着扇子笑:“您这位姑奶奶就跟郁小姐搭个伴,再让韩兄坐进郡主的马车中休息会儿。”
    他朝韩姯舒扬了扬头,“咱们小郡主不是想骑马来着,这儿都不是外人,挑个人带着正好在外头玩会儿,再说,咱们哥几个跑到天亮都不是事儿。”
    “那谁带着我啊?”韩姯舒探出个小脑袋,看向对面的人。
    “我来。”
    “我可以。”
    几乎是同时的,郁哲宏与苏柯迁同时开口,分明是友善谦和的气氛,却突然在两人眼神相撞的刹那,短暂凝滞。
    苏柯迁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看了眼郁哲宏笑了:“就这娇贵的小祖宗,还有人乐意伺候呢?夜里路可不好,跑的急了抖了,小郡主撒金豆豆你哄的住?”
    他说话的口气极随意,手指勾着鞭子,也不管郁哲宏那双小眼睛里敌视的目光,转头朝向缩成一小团的韩姯舒,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弯起一双桃花眼,“小祖宗走,哥哥带你骑马去?”
    郁桃站在高处,清晰瞧见自家堂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俨然这一点小岔子,除了那两位和郁桃,其他人根本没有察觉。护卫熄了烧的正热的火,几个人各自站在马前。
    郁桃从旁边穿过,瞅见一匹浑身悍金的大马,小厮正举着桶喂水。她多看了两眼,还真是有些棕有些金的颜色,毛发生的极浅。
    另外一头,苏柯迁举着小姯舒放在大马上,拿着缰绳慢吞吞带着人绕圈,声音半是耐心半是哄,搭上那张长得精致过分的脸,小姑娘很是受用,举起手一阵一阵的欢呼。
    等郁哲宏像只受气的鹌鹑蹲在她身后,浑身都是一股子怨气的时候,郁桃笑了:“拿你收拾我的脾气出来呀,怎么了?不会这就怕了吧?”
    郁哲宏憋屈的要死,听见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转头就爬进了马车。他怕自己再在那里呆上一刻,拳头就会落在郁桃脑袋顶上,把她砸成桃核。
    郁桃落井下石正高兴,何况她今晚还打了场不错的嘴仗,越说越高兴,一边摸着肌理分明的大马,一边继续:“......也不用太自卑,虽然这位苏公子确实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就单看那双眼睛笑起来像桃花,我都快陷进去了,你说你对阵失败,也是情理之中。”
    她说完,郁哲宏连声都没吱,气儿都没喘下。事出反常必有因,郁桃有些担心,自己说的太过火把自家堂哥气哭了。
    “你不会是哭了吧?”
    她扭过头,相当自然的抬眼,嘴里念念叨叨:“怎么哭的,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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