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从堂姐吴少夫人处拿来的钱,足足一两银子是为丈夫攒的,明年院试,丈夫要寻廪膳生作保,多的不提,至少一两银子是要的。
    但丈夫重要,女儿也重要。
    好不容易女儿能被人看上,她不能让女儿被人家看笑话。
    不曾想到了晚上桂大奶奶派身边的人送来小红褂子,外边绣着精致的小梅花,分外好看,定二奶奶难得还给了赏钱给来人。
    那人知道定二奶奶过的拮据,但即便如此,还这般知道礼数,不免提点几句:“这说起来原本女童是选了瑸大奶奶的侄女,瑸大奶奶您也是知道的,一向往我们奶奶那儿走的勤。但是我们奶奶素来是知晓谁才是自家人,况且当年定二爷对我们家少爷更是不用提。”
    定二奶奶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显然很受用,要知道这同是阮家人,也分三六九等的,若说宝塔尖尖上的是在京的渤海公那一脉,老家最有权利的是族长那一脉,那么之下就是这桂大奶奶的丈夫阮嘉桂了。
    他管着族内祭田和铺子,家里非常殷实,和本族关系也很好。
    蜜娘却听到瑸大奶奶,她不禁问道:“是竹林边的瑸大奶奶么?”
    仆人惊讶道:“蜜儿小姐真是聪明,就是竹林边的瑸大奶奶呢。”
    似乎定二奶奶也知晓,忙道:“我听说她那个侄女啊是个福娃娃。”
    仆人点头:“可不是么,瑸大奶奶娘家姓周,她嫂子当初生了五个儿子才生下这个老闺女,爱的跟什么似的。后来瑸大奶奶嫁过来几年也没孩子,您猜怎么着,把这位周姑娘一接过来,去年就生了一对双胞胎,还不仅如此呢,以前瑸大爷不过是有几亩薄田,也就过的略比乡下好些,现在儿子一生,他家那片竹子遇到个大主顾,就那一小片卖了小二百两呢。所以啊,都说这周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姑娘,更巧的是,她的名字就叫周福柔呢。”
    周福柔?蜜娘心道,还真的是她,以前她真正认识周福柔还是上京的路上,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早就在阮家了。
    另外一边,瑸大奶奶也没想到自己的侄女居然被挤下去了,她还不甘心的问桂大奶奶:“桂嫂子啊,我可都告诉我嫂子了,她们早早的把孩子送来,这……”
    桂大奶奶就推到儿子身上:“我是想让你侄女来的,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但我家十一吧,他和蜜姐儿的爹以前关系不错,这不就没法子吗?不过,你放心,我这儿有天香斋的糕点,你带回去给福姐儿吃吧。”
    虽然周福柔虽然有福气,但是只是个农户的女儿,蜜娘虽然现在过的艰苦,但她爹是读书人,地位不同。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故而虽然族里人不喜阮老爷和老太太,对定二奶奶也暗自轻视嘲讽,但也都不敢撕破脸,万一阮嘉定他真的有了功名呢?
    蜜娘见定二奶奶也是这般说的:“凭她福气再大,但她只是个农户的姑娘,你爹爹现在是童生,明年若是再取秀才,你就是秀才家的姑娘,到底不一样。”
    可蜜娘在心里苦笑,这个周福柔福气也真的逆天了,日后可是嫁给锦乡侯世子,且被阮皇后视作姐妹。反而是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比周福柔的日子过的差远了。
    当年,她和周福柔一起被阮氏族中送往阮皇后身边,先从女官做起,阮皇后一开始就莫名偏袒周福柔,明明她待皇后更尽心,还替皇后出谋划策,却仍旧比不得周福柔。
    甚至连周福柔的婚事,几乎都是皇后尽心尽力,而她明明为皇后办事,被崔贵妃陷害,皇后却不闻不问。
    这也是她后来和阮皇后反目的主要原因。
    想到这里,蜜娘冷哼了一声,什么福气运气,什么得罪了福气的人就会被反噬,她阮蜜娘永远相信人定胜天,这不,这次阮十一不就选了自己吗?
    第6章 、爹爹回来了
    桂大奶奶家的彩棚早就搭好了,定二奶奶看着红彤彤的一片,眼中露出羡慕之色,她一手牵着蜜娘过来,一边又跟尚四奶奶说话。
    尚四奶奶很为定二奶奶高兴,她还指点定二奶奶道:“你看今日来的人中,除了咱们族里的,还有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平日足不出户,但也要为蜜娘打算一番啊。”
    “打算?”定二奶奶不禁摇头:“她还太小了。”
    虽然知道尚四奶奶是好意,是阮家难得对她没什么私心的人,但定二奶奶还是不想这般,她当年爹娘还在世时,家中亦是良田百亩,父亲也有秀才功名,但父亲一去,母亲就不知去向,家中田亩被族人和伯父瓜分不提。
    甚至定下的亲事都被堂姐抢了去,难道吴家真的不知道堂姐是冒牌货呢?其实定二奶奶心里很清楚,不过是吴家既想要好名声,又想要好媳妇罢了。
    比起她一介孤女,堂姐嫁妆八抬,爹娘兄弟俱在,裹脚更不提,还认识几个字,比她哪里都强。
    所以,还真没这个必要。
    尚四奶奶听她这么一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呀你,让你给孩子早早的裹脚也不肯,现在让你多为孩子寻一门亲事也不肯,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定二奶奶歉意道:“我的好四嫂,知你一直为我着想,但是蜜娘她不肯裹脚,我也没办法。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什么好东西都没法子给她,还让她跟着我受苦,所以总想着能让她快活一日是一日吧。”
    蜜娘在旁听了心底很感动,她娘算是真的为了她好的人了,时下女子,尤其是那种官宦人家,皆以三寸金莲为美,裹的跟粽子尖尖似的。
    故而上行下效,有些庄户人家的女子想嫁入好人家也裹脚,甚至中宫皇后阮皇后都裹脚了。
    这还不都是都是那些男子不喜女子出门,把女子困囿于后宅的招数。
    但真的就是裹脚才好嫁人么?那也未必,殊不知蜜娘曾听闻宰辅刘昭的小女儿生有残疾,还不是好些人上杆子要娶,为何?只要娶了这位刘小姐,就能青云直上啊。
    所以什么裹小脚,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虚伪之言论。
    男子希望妻子无才,却愿意去秦楼楚馆红袖添香,反而抱怨家中黄脸婆,也真真是可笑至极了。
    这说明有些男人纯粹怕被妻子超过,才故意说什么小脚为美,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面对真的权贵时,他们又不会看什么小脚大脚,只会看姑娘爹官位如何,姑娘嫁妆如何,这两样比什么小脚有更大的吸引力。
    如此想着,蜜娘已经被定二奶奶送到桂大奶奶这里了。
    桂大奶奶今日忙的脚不沾地,看到蜜娘了,十分惊讶,本来她以为那个叫周福柔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儿就够可爱了,没曾想看到蜜娘才知道为何自家十一郎非要蜜娘做滚床童子。
    平日桂大奶奶见到的蜜娘大多数时候都是让定二奶奶抱着,要不然就是和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们疯跑,她力气还很大,能抱的起同样高的小孩子,以至于同龄的孩子都不敢欺负她。
    今天再见到蜜娘,却觉得这小姑娘淑女了不少,这一打扮,更是显得非常出挑,尤其是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看的人心里都会化。
    “快来大伯母这里,哎呀,嘉定媳妇啊,咱们小蜜娘长的真是好看。”
    定二奶奶自豪一笑。
    紧接着蜜娘就被送进新房了,新房里有江南时兴的拔步床,听说十一哥的媳妇儿也同样家境很殷实,陪嫁的铺子都陪嫁了三个,在省城武昌更有陪嫁的宅院,在江陵也有一个庄子,因此桂大奶奶也给予了儿媳妇非常大的尊重。
    从外边彩棚的布置,和酒菜的丰厚,甚至到滚床童子的选择,样样细节都体现对新娘子的礼遇。
    喜床上也放的花生、莲子等等寓意早生贵子,不一会儿,又有一群人进来,只见一年轻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进来。
    那少妇眉梢眼角都透着倨傲二字,跟在她身后的桂大奶奶更是一脸奉承阿谀之色,蜜娘很是诧异,桂大奶奶仗着和本家关系不错,在荆州府还是很有面子的,她婆婆过寿,知府大人都上门道贺,当然,这看的也是在京里渤海公和皇后娘娘的关系。
    但听桂大奶奶笑道:“巡按夫人的公子真是粉雕玉琢,就跟观音娘娘座下的小金童似的。”
    这位巡按夫人她身着时下很时兴的泥金马面裙,外面罩着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粉紫镶边偏襟长褙子,眉毛画的是远山眉,面靥用的胭脂凑近了还能闻到花香,无一不精致。
    又有小丫头抱着巡按夫人的公子在床上,桂大奶奶笑眯眯的,丝毫不敢提让蜜娘身边的男娃娃滚床。
    “蜜娘,你们且滚床吧。”
    蜜娘笑眯眯的,没有丝毫不愿意,滚了几下,就被送了个大红封,还有桂大奶奶送的点心红糖红枣自不必提。
    那男童相当于就在床上坐了一下,这位巡按张夫人就抱走了,桂大奶奶还千恩万谢的。
    蜜娘因为这男童算是得了这些好处,她悄悄打开看了看,这桂大奶奶出手不凡,内里装的居然有一百个大钱儿。
    又听守在房里的丫鬟们羡慕道:“这张夫人年纪轻轻,丈夫是两榜出身的进士老爷,还做巡按御史,也难道这般傲气的。”
    “那也是咱们府上的老爷有面子不是。不过话说回来,怎么那男童滚也没滚床就抱走了啊?”
    丫头们当蜜娘年纪小,也不避讳,反而笑道:“还不是当自己是官夫人,官家子,和咱们这些平民丫头在一起都觉得是污了他们一样。”
    说是平民丫头,其实看向蜜娘。蜜娘不以为意,反正能让娘亲补好身体为上,其余别人怎么瞧不起她,她都无所谓。
    这场族里办的颇为豪气的婚事,蜜娘得到的大概就是红糖和一百个大钱了,这些是她得的,当然也不会给祖父母了。
    一大早醒来,定二奶奶冲红糖水喝一大碗,她本来准备留给蜜娘自个儿平日甜嘴的,但这孩子说听外人说喝了补身体以后生小弟弟,定二奶奶也颇有意动。
    她身子骨常年气血两亏,但是没钱买药喝,当然,即便有钱也会被偷摸去,大伯一家乖觉,早在城里做买卖,把家人都接了去,在外吃香喝辣都没人管,偏生他们母女没办法,她还没个儿子,腰杆子更是挺不直。
    更何况,丈夫明年院试,若是过了,就是秀才老爷了。
    想到这里,她又冲了一碗红枣水,一饮而尽。
    就这样一包红糖和红枣吃完,定二奶奶的气色也好多了,再也不是以前那样惨白着的一张脸了,对自个儿一向苛刻的她在纺布后,也跟自己买了一罐子红枣红糖放家中。
    家里阮老爷和老太太时常不见人影,定二奶奶以前还要去老太太跟前晨昏定省,受婆母磋磨,现在因为蜜儿姑姑阮屏儿的婚事未定,族里的人都开始说闲话了,再有这老太太一喊定二奶奶去,蜜娘就要寻娘,闹了好几回,又兼年节下父亲阮嘉定托人带信说他年底就回来,老太太明面上打鸡撵狗骂了几回,倒还不敢太过分。
    “蜜娘,你是不是故意在寻娘亲回来?”定二奶奶刚开始也以为是女儿离不开她,但是经过蜜娘闹了这么几次,她也回过神来了。
    蜜娘本想装天真小孩子了,现在却是在娘亲面前,她不装了,只点点头:“我知道祖母折腾您。”
    这娘亲是天底下最了解自己儿女的人,尤其是定二奶奶这样本就非常细心的人,她几乎和蜜娘是朝夕相处。
    她被婆母磋磨也算是常有的事情,定二奶奶并不以为意,反正等相公有了秀才功名,她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没想到女儿居然会心疼自己了。
    “蜜娘,你长大了,会心疼娘亲了。”定二奶奶很是感动。
    “那娘亲还怪不怪我呢?”
    “不怪了。”
    定二奶奶和蔼的看着蜜娘,有些出神的道:“做娘的,怎么样都不会怪儿女的,也不会嫌弃儿女的。”
    “娘亲,您说什么呢?”
    “哦哦,没什么。”
    江陵下了一场雪,早上起来,定二奶奶就为蜜娘戴上一顶帽子,还系好带子,一再强调:“不许摘下哈,要是冻了,可得吃苦汁子。”
    “嘻嘻,我才不怕呢。”蜜娘要去隔壁找同族的姐妹玩儿去,急着要出门。
    人变小了,心好像变得也跟小孩儿似的,
    定二奶奶笑着刮了刮鼻子:“别太贪玩儿了,今年族里发了鱼糕,午膳错过了,可就没了。”
    “知晓啦。”蜜娘跑去隔壁打了一场雪仗,肚子饿的不行,赶紧回家吃饭。
    但是走到门口,见一年轻男子背后背着书匣,正在她家后门处,蜜娘上前打量一二,觉得有些熟悉。
    “叔叔你找谁?”蜜娘看着他。
    那年轻男子却是一愕,“我的胖闺女啊,你连爹爹都不认得了。”
    第7章 、余姨太
    蜜娘还从未见过定二奶奶这般高兴过,她那种喜意简直都溢出来了,整个人仿佛枯木逢春,容光焕发起来,轻飘飘的,不似以往即便笑中都带着几分苦涩,觉得笑都笑的不痛快。
    一把小梳子把刘海梳了又梳,定二奶奶嘴上还打趣蜜娘:“你说说你,连你爹爹都不认得了,你爹可时常记挂你。等会儿,你爹从你祖母房里出来,可不能那样了啊。要记得喊爹爹,不能喊什么叔叔。”
    “知道了。”蜜娘也没想到她想象中的爹和现在看到的爹爹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印象中,阮嘉定是个很落拓的中年人,胡须很长,也不怎么打理,尤其是娘亲死后,日子过的越发不好。还借钱去赴乡试,到底没有中,回乡后,因擅长治水被河道总督赏识。
    那日,蜜娘还记得阮嘉定很高兴,还特地回家告诉自己,让她在家听话,给了她二钱银子做花销。也就是这个时候,余家找上门来,那时蜜娘还小,只听见余姨太嘀嘀咕咕的跟爹说了很久,后来没过两个月,爹就被人砍死。
    一直到蜜娘在妃位上,曾经派人悄悄去查过,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凶手当年误杀,误以为阮嘉定是余大忠,故而才杀害,但杀阮嘉定的人早已伏法,蜜娘也是无可奈何。
    但每每想起父亲下葬时,尸身都残破不堪甚至因为没钱连棺材都没有置办一幅,草草下葬,蜜娘心中就燃起一把无名之后。
    再想起今日所见的阮嘉定,非常年轻,且英气勃勃,看不出任何家道中落的迹象,反而精气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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