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月李
    “奴婢舍不得姑娘。姑娘的日常喜好奴婢都是最清楚的,奴婢还想好好服侍姑娘呢。”
    何氏当着谢澹和叶初的面就这么说了。
    于是叶福夫妻两个就这么留在了府里,何氏自然是到叶初院里伺候,叶福就安排去外院管些事情。
    至于叶菱和叶茴两个,谢澹原本就是打算让她们继续留在叶初身边,正合叶初的心意,这事一决定,小姑娘明显有些高兴。
    “哥哥,那我带她们回去了。”
    叶初起身带着人出去,身后何氏她们几个跟着,跨出门槛时,叶初便悄悄扯了下叶茴的袖子,叶茴则回手勾了下她的手指,两人就那么手拉手出去了,走到院里,脑袋凑一起不知说了什么小话,传来小女儿家小小声的嬉笑。
    谢澹眯眼瞅着院里两人的背影,忽然莫名觉得叶茴有点碍眼。
    常顺立在旁边,迟疑着说道:“主子,您看……姑娘院里如今人可不少,是不是也得给些规矩,姑娘也不曾明确让谁牵头,这往后,究竟是谁管事儿啊。”
    谢澹道:“也不用那么麻烦,姑娘年纪小,哪会知道这些。你平日就多帮她看着点,老实专心的人自然可以,谁伺候的好,姑娘喜欢谁谁就出头,有那种心眼多、强出头的,掐了就是了。”
    常顺躬身称是,谢澹又补上一句:“只一条,姑娘胆子小,心又软,下人犯错该打该罚,要避着姑娘。”
    叶初领着何氏和叶菱、叶茴回去,就叫人给她们安排住处。她这院里地方不少,耳房留着放东西,收纳叶初的四季衣物首饰之类的,四个春住西厢几间,再留一间当值的屋子,其他小丫鬟们住后罩房。
    何氏就不用住这边院里了,她和叶福还住西跨院的一处小院子。于是叶菱、叶茴就被安置到了东厢房。
    四个春对叶菱、叶茴十分热情,忙去帮她们收拾屋子,又叫几个小丫鬟去西跨院帮她们把行李拿来,叶菱便跟着去了,叶茴就留下陪叶初。
    小丫鬟们端来一些新鲜的果子,有樱桃、桑葚和四月李。这时节能吃到的鲜果少,四月李是川蜀一带贡来的,不同于晚一些才能熟的红李子,四月李果子是青绿色,果肉脆嫩香甜,吃起来很是可口。
    叶初坐在塌上,叶茴就搬了个矮凳挨着旁边坐,两个小女儿家边吃边说说话。
    “你猜她叫什么名字?”叶初指着一个丫鬟问。
    叶茴摇头,叶初就提示她往好吃的猜,叶茴刚好往嘴里塞了一颗红艳艳、水灵灵的樱桃,便脱口而出:“樱桃。”
    那丫鬟捂着嘴笑道:“茴姐姐猜对了,奴婢樱桃。”
    这下轮到叶茴傻眼了,看她张大嘴难以置信的样子,叶初笑得哈哈哈倒在软枕上。
    怕是受了某人启发,四个春给小丫头们取的名字都是好吃的,八个二等丫鬟都是水果,樱桃、香瓜、酸梅、甜杏……八个三等小丫鬟就都是点心,豆沙、莲蓉、枣泥、藕粉……叫的满屋子口齿生津。
    “这个好,叫人怪想吃饭的。”叶茴笑了半天,问她,“你给起的?”
    “不是。”叶初摇头,便说起她跟谢澹“瓜儿桃儿”的闲聊,结果四个春在一旁听见了,扭头就给下边的丫鬟们都取了这些名字。
    叶初说:“我还以为她们会接着夏秋冬起呢。”
    “不错不错,好名字,比夏秋冬好。”叶茴摇头晃脑地夸赞,又逗得叶初笑起来。
    “对了,你原本姓什么?”叶初说,“我知道你们的名字都是为我改的,你现在要不要改回原来的姓?”
    叶茴是孤儿,因为根骨绝佳适合练武被暗卫组织收养,哪里知道自己原本姓什么。她笑道:“便是知道原本姓什么我也不改,我傻呀,叶茴这名子是主子亲口给的,主子让我们跟你姓叶,那是多大的福气。”
    当今圣上亲赐的姓,开什么玩笑。并且瞧这苗头,将来光凭姓叶,怕也够她显赫一下的了。
    叶茴觑着门外,小声说道:“你知道吗,我那年也就不到十二岁,被主子挑中,到漉州服侍你,你就那么小,白白软软的,特别怕生,还叫我姐姐,可把我高兴坏了。叶福夫妻负责照顾你生活起居,叶菱她其实管着全家呢,她负责保护警戒、跟主子联络,我就只管整天陪着你玩儿,简直幸福死了。我都不敢想我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叶初惊讶了一下,怪不得觉得叶菱在家说话那么管用,她还以为因为是长女老大呢。
    叶茴不禁回忆起那时的叶初,她趴在谢澹背上,乌黑澄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安,清凌凌地望着刚刚认识的叔婶、堂姐们,黏在谢澹背上不肯下来,谢澹也不急,就那么扭过头去,温声细语地哄。
    “姑娘,主子对你可真好。你都不知道,主子那时候说……”叶茴顿了顿,欲言又止。
    “说什么了?”叶初追问。
    叶茴终究还是慢慢说道:“主子说,要是他功败垂成,回不来了,就叫我们带着你渡海去一个岛上,保护你一世平安、一辈子当你的亲人。”
    叶初心中忽然就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愣怔出神,这时何氏进来了,何氏刚把院里院外看了一圈,又认了丫鬟们,这会儿一进门,便看到叶初和叶茴坐在一起,正吃着果子说话呢。
    何氏便走过去戳了下叶茴的额头,无奈嗔道:“你这丫头,这是到什么地方了,主仆有别,以后在姑娘跟前可不能没规没矩。”
    “没事,我们说话玩儿呢。”叶初道。院里丫鬟们把叶菱、叶茴的东西拿来了,叶初便打发她们去收拾自己的房间,叫何氏也跟去看看。
    叶初坐了会儿,自己慢慢腾腾出了门,往外头走去。
    春江过来问,叶初只说想在附近散散,春江便叫了香瓜和葡萄两个小丫鬟,三人默默跟在她身后。
    叶初顺着墙根,慢慢吞吞往前走,一路走到前院,门旁的小内侍躬身低头行了个礼,也不拦她,叶初便自顾自走了进去。
    谢澹正站在书案后边,手里拎个斗笔在一幅宣纸上写字,抬头瞧见她进来了,便笑着招手:“安安,过来看看。”
    叶初走过去,没看案上的字,却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怀里默默的不说话。
    谢澹愣了下,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小孩儿还不到他胸口高,他身材比一般人高大,小姑娘也就到他腰部往上一点,额头埋在他坚实的胸腹,两条小细胳膊抱着他,还蹭了蹭。
    “怎么了这是?”谢澹放下斗笔,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一旁的内侍头都已经低到胸口去了,谢澹挥手让人退下,定了定,捉住她两条胳膊把她从怀里拉出来。
    小姑娘两只黑幽幽的眼睛里水润水润,眼眶有点强忍的红,水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涌出来了,被谢澹托住小脸一看又有些不好意思,本能地避开他的手,把脸埋回到他怀里去了。
    谢澹敏锐地察觉她某种情绪,像是一只劫后疗伤的幼兽,默默地寻求安慰。
    谢澹便索性任由她抱着,良久,等着怀里的小孩缓解一些了,才轻轻拥着她,一手拍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跟哥哥说说。”
    小姑娘默了默,漾起一抹笑容,软软的鼻音撒娇道:“也没怎么,就是觉着有哥哥真好。”
    分开三年,许多事,哥哥不说她却也知道,他必定有太多不容易,身负家仇,兴许九死一生,兴许千难万险,可能吃尽了人间苦,却终究好好的回来找她了。
    “忽然觉着有哥哥好,就跑来抱我?”谢澹拉开她,把她安置在椅子上坐下,端详着她说道,“吓我一跳,我寻思谁惹我妹妹了呢。”
    叶初摸摸鼻子,为自己刚才的感伤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呀。”谢澹伸手拧了下她的鼻尖,心里则有些无奈。
    叶初从小被他带大,洗脸梳头,穿衣喂饭,两人这种亲昵原本再正常不过,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那也得能讲究,七八岁的时候他骑马带她赶路,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怕她不小心掉下去,就把她裹在怀里,还要用布条一道道把她缠在自己身上。
    小姑娘心思纯净,跟外界少有接触,更没有受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女则女戒”之类的教导,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是,本能地亲近哥哥而已。
    然而谢澹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却不可能不懂。
    一别三年,这次从漉州接她回来,谢澹首先便发觉小姑娘长高了一截,眼看着再过几天就到她十三岁的生辰,软绵绵一团的小女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了。
    再过几年就该长成大姑娘了,一定出落得倾国倾城、不可方物。
    谢澹不禁有些惆怅。两人身边长期也没个女性长辈,男女大防这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她,再说他自己都没以身作则,日常相处对她诸多随意,别的不说,谁家哥哥整天出入妹妹闺阁的。
    谢澹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们不同,他们之间哪需要讲究什么界限,再说她不是还小呢吗。
    谢澹看着她不禁无奈一叹,哄道:“都多大人了,还撒娇哭鼻子。”
    “没有,谁哭鼻子了,我才没有呢。”叶初理直气壮地反驳。
    “行,没哭,我们安安才不哭呢。”谢澹见她小脸上雨后天晴,便招呼她来看他刚写的字,三尺熟宣的横幅,简洁明白写了“叶园”两个字。
    “做园子的门楣吗?”
    “对,工匠留了匾额的位置,一直也没写一个。”谢澹放下笔,叫人把横幅拿去制作牌匾,牵着她的手说道,“走吧,难得你哥白天能在家,我们去园子里散散。”
    园子到他手里以后,原本永昌侯府弄的那些匾牌都被摘了下来,园子里的亭台阁谢都空着门楣没名字呢,谢澹决定,就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叶初了,叫她闲来无事就去散散,都给题个名字,挂上。
    晚饭两人仍是在叶初院里吃的,吃过饭稍事休息,谢澹陪她习了几个字,便回到前院。叶茴正静静跪在廊檐外,谢澹经过她身旁,步履未变,径直走进屋里。
    “跪这儿做什么?”屋里传来他清冷的声音。
    叶茴低头:“婢子错了。”
    “你还知道错了!”谢澹冷声骂道,“好端端的,非得惹她心里难过,姑娘就不该留你。”
    第13章 卤牛肉
    谢澹骂完就置之不理了,叶茴便继续跪着,一直到谢澹看完了一册刑律疏议,才有一个内侍弯腰小碎步跑出来,悄声叫她起来吧。
    叶茴端端正正跪拜谢恩,悄默声的起身回后院自己住的东厢房。她走到门口,却没有进去,转身敲了敲隔壁的门。
    “回来了?”叶菱打开门让她进去。
    “回来了。”叶茴一屁股往椅子上一坐,龇牙咧嘴地撸起裤腿,揉了揉膝盖,叶菱随手丢给她一瓶药酒。
    “唉,跟阿初在一块久了,我的肉也养得娇贵了。”
    叶茴嘴里嘀咕着,叶菱脸色变了变,气得不想理她。
    “阿初没问起我吧?” 叶茴问。
    叶菱瞪了她一眼,叶茴缩缩脖子,改口追问道:“快说呀,姑娘到底问没问我?”
    叶菱道:“姑娘沐浴呢,何婶婶一直陪着她,倒没顾上问你。”
    “还好还好。”叶茴拍拍胸口庆幸。
    叶菱无奈斥道:“你呀,说你什么好,真不知道带你的暗卫师傅是怎么教你的。”
    暗卫组织里也能养出她这样跳脱的性子,也是奇了。
    叶茴揉着药酒顾左右而言他:“哎你说,叫了三年的娘,现在改口叫何婶婶,怎么有点别扭呢。”
    “你难不成还想继续叫娘,那也得叶福敢认你才行。”
    叶菱思忖道,“大宅院里确实少有婶婶这样的叫法,普通富贵人家叫妈妈,宫里叫嬷嬷,可今儿姑娘先开口这么叫了,现在满院子的丫鬟都叫婶婶。她今晚还跟我说呢,主子怎么没给姑娘身边放个教养嬷嬷,是不是一时疏忽了。以何氏自己的资历,原本只是后宫的粗使宫婢,当教养嬷嬷怕是不行,但要是在宫里,姑娘认可她,叫一声嬷嬷倒也顺当。”
    “嬷嬷?”叶茴乜了她一眼,嗤笑,“你可算了吧,这事儿叫她也别往主子跟前提了,我看呀,主子是不会给姑娘弄个什么教养嬷嬷的。他哪里肯让别人管姑娘的事。”
    叶菱说:“可也未必,你我心里都清楚,姑娘将来身份必定尊贵不凡,别的不说,礼仪规矩起码要学的。”
    其实何氏还真没有胆子去谢澹面前提,就是私底下悄悄嘀咕。叶初开口叫了她一声何婶婶,她年纪摆在那儿,又有漉州的情分功劳,俨然就成了院里的大管事,丫鬟仆妇都得敬着她一些。
    何氏跟叶初说:“姑娘你如今是京城里的千金贵女了,今非昔比,跟以前在漉州自然是不能一样,这京城里官宦人家的小姐,可不光是出身高贵,个个都是琴棋书画、女红针线,礼仪规矩上更是挑不到半点错处。姑娘如今年纪小,还来得及,样样都学怕也是一下子来不了,姑娘就先想想,喜欢什么,先挑喜欢的学那么一两样。”
    又说:“叶大人可不是一般人,要说大人对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好,姑娘学的好了,大人喜欢,姑娘也更有脸面不是?
    叶初想了想,似乎,是这个理儿吧。
    然而谢澹以前只教她读书习字,在漉州的时候,又因为此中缘由,加上她三天两头小病小灾的,叶福和何氏只求能保护好她,能把她平安养活大就行了,也不敢多想别的。所以叶初哪里学过这些。
    她说:“可是我以前也没学过,甚至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喜欢什么呀。”
    何氏转身就叫春江:“你们去给姑娘拿一架琴来,谁会抚琴的,给姑娘抚一曲听听。姑娘要是喜欢,改天也好叫大人找个琴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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