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女官在旁边一听就猜到是什么东西了,可她一个终身未嫁的宫廷女官,这事情让郡主问她……又让她怎么教吗。
    术业有专攻,这原本该是尚寝局的事情,可正所谓事有特殊,这位是皇后大婚,风风光光十六抬大轿嫁入宫中的,又不是嫔妃初进宫,等着尚寝局教导。
    而宫中无人不知陛下对未来皇后有多宠着,事事亲力亲为,最不喜有人干涉插手皇后的事情,没有陛下发话,尚寝女官哪敢擅作主张跑到郡主府来呀。
    见小姑娘漫不经心地就想打开匣子,丁女官忙笑道:“郡主,其实宫中也给您准备了,奴婢拿给您,您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也不必紧张害怕,陛下总归是应该明白一些的……”
    “嗯,知道了。”
    叶初点点头,坦然地接过两个匣子,随手放在塌前的小几上,这时春江带着几个丫鬟捧着巾帕之类的过来伺候她沐浴,叶初便起身去侧间沐浴洗漱。
    等她沐浴完,弄干头发上床就寝,躺到床上才想起姨母和丁女官给了她两个小匣子来着,左右应当是明日的事情,还是拿来看一看吧。
    于是叶初便叫值夜小丫鬟:“蜜枣,你去把外间小几上的匣子拿来给我。”
    等蜜枣把匣子拿来,叶初接过来便随手放在床边,打着哈欠漫不经心打开,里边居然是书册,还不少呢,厚厚的好几本。
    叶初随手拿起一本翻开,这……这是什么嘛,居然是画册,都是彩色的,这两人怎么都不穿衣服……小姑娘啪地一声合上画册,定定神,觉得这么羞羞的东西怎么能乱看,便叫房里值夜的小丫鬟:“蜜枣、红糖,你们两个都出去吧,我想睡了。”
    “是,郡主,奴婢们就在门口守着。要给您把灯熄了吗?”
    “不必,先留着吧。”
    支开两个小丫鬟,屋里无人了,小姑娘才小心地打开画册,看了看,看不太懂……
    似乎打开了新世界。
    她胡乱翻完了一本,又从另一个匣子里拿出来一本翻了翻,大同小异,反正都是两个人妖精打架,有不穿衣服的也有穿衣服的。小姑娘觉得有些羞人,可更多的则是好奇,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她知道夫妻是要睡在一起的,夫妻之间可以十分亲密的,就像哥哥整日就喜欢亲她抱她,可该守的礼还是要守,他们晚间就会各自回房去睡,成了婚便可以睡在一起了。可是……
    可怜的小姑娘,一直在哥哥身边不谙世事地养大,在他密不透风、近乎偏执的保护之下,哪里接触过这些的,她甚至连男女真正的区别都不太知道。
    奇怪的画册看得小姑娘似懂非懂,满满的好奇心,画册总有其局限性,看了几本,大约压根就没真正看懂,小姑娘羞着脸把画册丢回匣子里,看不懂就不看了吧,看不懂明天问哥哥。
    这么羞人的画儿怎么好意思问旁人。
    虽然看了一会儿画册,好奇地研究来研究去,入睡稍有些晚了,然而叶初一夜睡得仍是十分香甜。
    只是睡得正香,却被人叫醒了,这比她平日起床早了足有一个时辰,叶初很是不情愿地在床上赖了片刻,爬起来更衣。
    出嫁当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她早膳前梳妆,往日都会用一盏羹汤之类的炖品,一般是咸口的,今日丫鬟却不让她吃了,叶毓亲手端给她一碗加了红糖的荷包蛋,里头软软地卧着五六个荷包蛋。
    “把鸡蛋吃了,少喝水。”叶毓嘱咐道。
    “必须得吃光吗?”叶初乖乖巧巧地问道。
    叶毓愣了一下,不禁笑道:“能吃多少是多少,尽量多吃些,不然婚礼一整个流程下来,你吃东西不方便,要挨饿的。”
    “姨母,我回头还有别的东西吃吗?”叶初问道,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平日用早膳晚,现在吃不下……”
    叶毓道:“回头上完妆,临上轿前还要吃一碗饺子。”
    那就行,小姑娘谨记“任人摆布”的原则,便寻思着大约又是规矩,只是她刚起床,这荷包蛋又甜腻,吃不下那么多呀,吃了两个荷包蛋,刚喝几口红糖水,叶毓却不让她喝了,说怕喝多了水不方便。
    叶初刚吃完荷包蛋,丫鬟来报说外头添妆送嫁的夫人们都来了,都是一些宗室高门的上了年纪的官眷夫人,比如闵王妃、宣平侯夫人等等,两位夫妻双全、儿孙满堂且高寿的“全福”老夫人给她亲手绞脸开脸。
    小姑娘皮肤嫩得像水豆腐似的,两位全福人象征性绞了几下,然后女官们开始给她描眉、上妆,一层层地上妆……
    再然后梳头娘子来给她梳头,今日她的发型却不太复杂,因为要戴皇后头冠,梳完头先没戴头冠,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上穿大婚礼服。终于捯饬好了,差不多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叶初手里被塞进来红釉福寿碗盛着的饺子。
    她已经上了口脂,饺子做的十分小巧,用勺子吃,一口一个,早已经过了她平日用早膳的时间,叶初还真有些饿了,一碗饺子慢慢悠悠都吃了,吃完丫鬟又给她仔细补了补口脂,众位夫人被请出去用茶,叶初才得以透口气,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叶茴笑着从外面跑进来,说道:“郡主,迎亲的御辇到了,陛下被卫大人他们堵在大门外,正在作催妆诗呢。你听听外头这催妆鼓乐,隔得这么远都听见了。”
    “你这丫头,要叫皇后娘娘了。”闵王妃笑道,催促女官们,“快快,给皇后娘娘戴好头冠,扶她去床上坐着。”
    韩静姝跟在叶茴后边跑进来,哈哈笑道:“也不着急,我瞅着还得堵一会儿,卫大人今儿胆子可真大,愣是领着一帮子人把陛下堵在外头没给进来呢,说今天不为难他以后可再没机会了。”
    两位女官给叶初戴上头冠,一身正红绣龙凤的大婚礼服,九龙四凤的皇后头冠,冬月里穿得厚实,加上婚服本身就厚重,穿戴在纤弱的小姑娘身上竟颇有几分雍容大气的皇后风范了。一帮老夫人们纷纷夸赞,说着各种吉利话儿。
    两位全福老夫人张开硕大的红盖头,稳稳把新娘罩住,红盖头垂下,叶初双目所见,便只有一方红彤彤的天地,她端坐在床上,等着她的新郎。
    卫沉今日领着周围住的一帮子铁甲卫将领,完全把自己当做娘家人了,也不知把谢澹为难了几道关卡,皇帝今天也挺给面子,还挺配合。看着吉时快到了,卫沉才意犹未尽地放他进来。
    叶初只听见满屋子人都在说陛下来了、陛下来了,然后一只熟悉的大手出现在她盖头下的视线里,大手伸到她面前,谢澹含笑的声音叫她:“安安。”
    叶初把一只小手放上去,谢澹合拢掌心扶她在床上站起来。等她站稳,他转过身去,牵着她的手引领她,让她趴到自己背上。
    听说民间婚嫁要长兄背上花轿,叶初没有长兄,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便由新郎官自己背出去。
    谢澹稳稳当当背起她,在一片吉祥话和欢笑声中走出房门,一直把她背到大门外,扶着她上了十六人抬的凤辇。
    叶初这会儿算是明白谢澹说的“任人摆布”了,礼仪流程虽然繁复,可需要她自己记住的还真不必,就只管任人摆布就行了,尤其她这会儿戴着多沉的皇后凤冠,盖着红盖头,耳边只听到鼓乐之声和街道两旁京城百姓的欢呼叩拜之声,除了任人摆布还能做什么。
    帝后大婚的仪仗浩浩荡荡,经过的路线早就规划好的,特意从京城几条主要街市经过,接受万民朝拜。叶初带着盖头坐在凤辇之中,也不知这样走了多久,街边到处是“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千岁”的恭祝欢呼声,似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今天嫁给哥哥了呀!
    御辇和凤辇穿过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一前一后进了宫城,她被人扶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任人摆布的被扶着下轿子,夫妻交拜,她被他牵着送入婚房,被宫人扶着在床边坐下。
    谢澹揭开盖头,毫不意外地对上小姑娘有些淘气、又有些撒娇的眼神,含娇带嗔,一双清凌凌乌溜溜的眼睛分明在撒娇说她累了,光是这九龙四凤的皇后头冠就压得脖子发酸了。
    有好多女官和宫人在呢,两人眼神交汇,也没说话,便都懂彼此的意思,谢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温温地一笑,小姑娘也抿嘴笑了下。
    谢澹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并排而坐,宫人端上合卺酒,谢澹接过来递给她一杯。合卺那酒清甜可口,不是烈酒,叶初松了一口气,从容抿了一口,两人交换酒杯,叶初瞅着谢澹换给她的杯中也就留了一小口,她一饮而尽。
    谢澹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把两只酒杯放好,然后帮她取下头冠,爱怜地揉了揉她被头冠压出印子的白嫩额头。
    他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还得出去接受百官朝贺,还要赐宴,恐怕得一会儿回来,你先吃点儿东西,记得走动走动消消食,就先歇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叶初也小声问道,“我能在这房里走动吗,她们说新娘子要端庄,要坐帐。”
    “傻,刚才不是都在坐着吗,坐帐又没说非得坐多久。”谢澹轻笑道,“这房里是咱们自己的地方,还有人敢来闹洞房不成,你只管自在些,好好歇歇。”
    宫人们只看到皇帝大手揉着皇后娘娘的额头,两人低头贴耳地小声说话,宫人一个个不禁红脸低头地会心而笑,等皇帝起身出去,才围过来伺候。
    “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了,你们都出去吧,留几个人就行了。”哥哥都说随她自在了,叶初便坦然吩咐道,“去给我拿些吃的来。”
    她原本只想吃点儿东西,最好是滋润可口的汤水之类的,哪成想宫人们进进出出,很快摆上了一整桌宴席,是按前头含元殿婚宴的菜式。
    叶初坐下来看了看,挑几样可口的尝尝,主食端上来却又是饺子,她心知又是风俗,也不多问,吃了几个饺子,又浓浓地喝下半碗松茸鸡汤,觉得肚子里终于踏实了。
    怪不得一早晨姨母就说怕她饿着,婚礼还真能饿到新娘子,新娘子饮食不方便,更衣更不方面,尤其她平日在家里除了三餐正餐,总要有几顿点心果子、零嘴之类的,叶初吃完站起身,见房里只留下两位女官和四个春,便叫她们帮她把这外头厚重的婚服换下来,房里烧了地龙,温暖的很,她便只穿着里头的裙子在房里来回走动消食。
    丁女官和另一名年长的周女官相视而笑,果然是陛下自己养大的小皇后,再熟悉不过了的。别说皇后大婚,谁家新娘子不是拘谨得要命,谁家新娘子像她这么自在随性的。
    “哥哥大约得什么时候回来?”叶初问。
    丁女官躬身禀道:“回皇后娘娘,含元殿刚开宴,百官还得恭贺祝词,估摸着得一两个时辰吧。”
    那她就真不等他了,叶初道:“备水沐浴,我有点儿累了。你们把这酒宴撤下吧。”
    “皇后娘娘,您……不等陛下吗?”周女官迟疑问道。
    洞房花烛的新婚夜,皇帝都还没回来呢,天色也还早,皇后娘娘就自己洗漱先睡下了?这……这便是一般人家也不妥吧。
    “哥哥叫我先歇着。”叶初道。
    四个春则毫不犹豫地就伺候她去侧间沐浴。叶初洗漱沐浴过后,四个春手脚麻利地给她擦干头发,让她躺在塌上,两人张开一幅红罗巾子托住她一头长发,薄薄的红罗巾子下边放上罩了熏笼的火盆,慢慢把她头发烘干。等头发全都干了,叶初换了件大红的寝衣回到卧房,便爬上床打算睡了。
    不知怎么,躺了会儿竟然睡不着,小姑娘在偌大的婚床上滚来滚去,笑了。
    睡不着啊,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一想到回头他来了,要搂着她一起睡的,想想就很舒服安心,他们从此以后就同衾而眠,同居同食,同甘同苦。
    唔,大约哥哥也没什么苦能给她吃。
    小姑娘不自觉地抿着嘴笑,笑眯眯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索性起身坐着。
    她看看房里,两名女官和其他人都已经退下了,只留下春江和春潮在房里守着,叶初道:“春江,你把昨晚我那两个匣子拿给我。”
    反正也睡不着,虽然那东西她看不太懂,但是姨母和丁女官昨晚塞给她看,想必是成了婚有用的,也不知道哥哥懂不懂,就是……有点儿羞羞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叶初可不好意思当着旁人的面看这东西,索性打发两个春:“你们先出去吧,不用在跟前守着。”
    半个时辰后谢澹回来,听到门口的宫人说皇后娘娘用膳沐浴后已经歇下了,不禁笑了笑,自己去侧间沐浴洗漱。他洗漱后一样换了大红的内袍回来,挥手屏退门口的宫人,一步步踏进满目喜庆的婚房。
    红烛红帐,满是喜气,龙凤喜烛燃烧着朦胧暧昧的暖意,他一步步走过去,只觉得格外安心踏实,满心都是欢喜。谢澹嘴角噙着笑,走到帐边,便看到他刚娶过门的小新娘穿着大红寝衣,披散着乌发,盘腿坐在床上,小脸泛红,眼睛亮晶晶的,正在……读书学习。
    “看什么呢?”
    “哥哥,”小姑娘一抬头,见他来了,小脸上顿时满是欢喜,跪坐起来搂着他的脖子问道,“你回来啦?”
    “嗯,你在干什么?”
    谢澹口中问着,便抱着她坐在床沿,先低头热热地吻上她,辗转吮吻,良久,两人分开,谢澹伸手拿了她翻的画册来看。
    他甫一翻开,眸光不禁一变,顿了顿,不动声色问道:“谁给你的?”
    “丁女官和姨母给我的。”小姑娘说不清哪里不好意思了,伸手想要抢过来,口中撒娇道,“哎呦别看了,这个东西羞羞的,我翻着玩儿的。”
    “咳,这有什么羞羞的,伦理纲常的大事情。”谢澹强自镇定,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问道,“你可看懂了,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是看得太懂。”小姑娘臊着脸嘀咕道,“也没人教我呀,姨母让我看不懂问丁女官,丁女官又说看不懂问你……”
    “嗯,”谢澹眸光灼热,竭力保持面色如常,一本正经说道,“这是夫妻敦伦,成了婚的夫妻要做的事情,很私密的事情,等我慢慢教你。”
    很私密的事情啊,这一点叶初深以为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是……这上面好像哪里怪怪的。”小姑娘脸有点发热,并且总觉得哥哥今晚眼角眉梢,眸子里眼神都不同寻常似的,想了想问道,“哥哥,夫妻就要敦伦是吗?”
    “对,夫妻每日都要敦伦。”谢澹轻笑,低头吻上她甜美的小嘴,轻声嘱咐道,“你以后记住了,要是我哪天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叶初总觉得他又在给她挖坑。以前他们刚定情时,他说未婚夫妻每日都要亲吻,嘱咐她记着,每天记得亲他,若是忘了就要罚她,要加倍罚回来。
    小姑娘吃过这个亏了,便不肯再上他的当,警惕地说道:“我才不提醒你呢,忘了就忘了,你自己忘了不许罚我。”
    “行,我忘了就罚我。”谢澹轻笑,伸手拉了下镶金玉帐钩,大红的床帐低低垂下,他拥她入怀,将她卷入一世缠绵。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咳咳……私密之事旁人不宜多问,新婚之夜究竟如何……明日给你们上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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