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
    齐王府已经挂上了白幡,而下落不明的赵衣寒,连一场丧礼都没有。
    正堂里摆着杉木棺椁,老齐王就被收敛在里边,如今才是第一日,还不必披麻戴孝,沈观鱼迈进门槛,就看到齐王和坐着轮椅的赵复安守在一旁。
    她和赵复安对视了一眼,一人面无异色,一人眼神阴寒如毒蛇。
    沈观鱼静静瞻仰了一番遗容,上了三品香就要退出去。
    齐王喊住了她:“王妃德行有亏,不好打理庶务,待会来吊唁的人就多了,观鱼可愿帮帮家翁?”
    他特意自称“家翁”,要和沈观鱼拉近关系。
    让她给这一家子忙前忙后,齐王真是想多了,沈观鱼笑了一下,“儿媳身染恶疾,在府中太多走动只怕不好,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赵复安忍不住开口:“祖父死了也不见你有半分伤心,沈观鱼,你的心是彻底歪到宫里去了吧。”
    “我妹妹死时也不见谁去上炷香。”齐王府没人关心沈落雁为何而死,更不敬亡者,她为何要为眼前这人伤心。
    沈观鱼瞥了他一眼,又说道:“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个这么窝囊的人呢。”
    “你个贱妇!”赵复安额角青筋暴起,齐王扯住他,“你自己做错了事还跟世子妃犟嘴,认错!”
    赵复安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她方才都当着他的面说堂堂齐王世子窝囊了。
    他梗着脖子不理会。
    齐王拍他后背:“你这孩子,心里分明对观鱼有愧,怎么就是不肯自己说出来呢。”
    沈观鱼懒得看他们父子在这里演,干脆地转头走了,但外边吊唁的人来来往往的,就这样离开齐王府也不好,她索性回昔杳院里躲着了。
    正经过一段游廊,没想到齐王就跟上来了。
    她勉强行了个礼:“不知齐王还有何事吩咐?”
    齐王半点不拿架子:“那孩子现在腿脚不灵便,求家翁过来跟你赔礼道歉。”
    沈观鱼可不认为齐王嘴里的“孩子”会让自己的父亲跟她认错。
    “我知道了,劳烦王爷了。”说罢就要走。
    齐王没想到她是个滑不溜手的,忙道:“且慢,如今你在宫中一时甜蜜,家翁不会说你什么,毕竟你也是被那逆子逼得走投无路,但观鱼你得想明白,帝王的宠爱绝不可能长久,只要你愿意,家翁愿立下字据为证,若是皇帝那边不再留你,你也可在齐王府颐养天年,出入自由,绝不会有人对这事置喙半句。”
    这一番话说下来,沈观鱼不能说不意外,“王爷还真是……仁慈,不过我听闻王爷要上报宗人府,撤了赵复安的世子之位,不知是也不是?”
    “此时确实奏请了皇上,复安那孩子酿成了大错,若是观鱼想,他就该吃下这个教训,但那样你的世子妃之位就不存在了……”
    沈观鱼好笑:“我要这世子妃之位有何用?”
    “家翁不会指责你和皇帝的事,但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皇帝给不了你名分,之后你在京中存在的位置,不还得回到这世子妃的名头上来吗?这事儿也就教训他,让他知道害怕,往后你若看那孩子还堪用,同陛下只说自己不气了,一切都还同从前一般。”
    齐王这算盘打得真是巧妙,沈观鱼眉目一挑,并未即刻答应。
    “观鱼啊,复安这孩子藏着这个秘密过得辛苦,一个大好男儿雄风不振,这是多大的痛苦啊,他就是脑子都憋得不正常了,才会牵害到你,你就不能把他当是生病了,他这病治不好,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也是可怜人啊。”
    说到这事他真是有气又心疼,这对母子竟瞒了他三年,怪他躲懒躲事,结果躲出了这一场大祸,若他早早得知,绝不至于都今日被一个女人拿捏,全府忍气吞声的地步。
    这样一想,相貌堂堂的一张脸就有些可怜起来,将原来三分的戏演带了七分。
    沈观鱼并未心软,只是感叹,这齐王三年来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可真是……能屈能伸。
    可惜他不明白,她耿耿于怀的根本不只这件事,失去亲人的痛苦这辈子都弥补不了。
    但明面上,沈观鱼并不会把话说死,真诚地敷衍道:“多谢王爷开解,观鱼如今一介孤女,身如浮萍,不过随水逐流罢了,王爷说的话观鱼记住了。”
    她回到昔杳院躲起了懒来,外院的丧事由齐王妃和姚姨妈一手操持着。
    像是得了吩咐,一日过去了,也没人敢来打扰她。
    晚间洗漱歇下,扶秋在外头说道:“小姐,世子想见你。”
    沈观鱼翻了个身继续睡:“不见。”
    翌日一早,沈观鱼梳洗过之后又去上香,总归她身染“恶疾”,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赵复安还在守灵,戴着孝的姚敏俞端了一碗汤给他喝,还小声同他说话。
    自从听了齐王妃有意将她许配给表哥做正妻的话,她如今俨然以世子妃自居了。
    堂前的下人见沈观鱼来了,捧着麻布请她束发,扶秋接过,小心地扎在了不显眼的位置。
    “儿媳妇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能躲一辈子呢。”
    沈观鱼躲在院子里还好,这一出来让齐王妃见到的,她就忍不住教训。
    御医回宫和赵究说了荣善堂的前因后果,沈观鱼自然也是知道的,此刻正好往她心窝子上戳:“气死家公的都在这呢,我为何要躲?”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尖锐,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齐王赶紧过来拉她,这对母子只会坏事!
    齐王不得不维护发妻的名声:“你祖父向来身子不好,王妃虽然在场,但也实属无辜。”
    赵复安还是忍不住,斥道:“沈氏,你对长辈这般无礼,可还有半分教养?”
    沈观鱼装没听见,拢着耳朵皱眉:“你说什么,老鸨?”
    齐王妃气得手不住发抖,要不是齐王拉着,就要扑上来了,沈观鱼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她一来就闹出争执,姚敏俞忍不住皱眉:“表嫂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初见就觉得她和表哥貌合神离,如今整个刁蛮模样全显露出来了,亏得王府的人好脾气,若在姚家,早该治家法了。
    没有一人答她的话,沈观鱼一走,堂中人都沉下了脸,对着有来吊唁的人哭丧时倒是容易了很多。
    “皇上驾到!”
    午后突然听见这一声,让齐王府众人精神一凛,三人对视了一眼,乖乖立到侧旁迎候。
    一身玄纹龙袍的赵究身形挺拔高大,墨发套在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五官是无可挑剔的俊美,整个人尊贵无匹,九五之尊的威仪甚重。
    众人见皇帝已到,纷纷下跪,就连坐在轮椅上的赵复安,赵究不言免礼,就得被扶起来跪下。
    赵究垂眸随意扫了一眼,也没漏下扶着他一道跪下的姚敏俞,看来齐王府已经帮他找好新夫人了。
    天子容颜极盛,任谁见到都得恍惚一下,姚敏俞在他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
    旁边的人纷纷跪下了,身边一空就显出姚敏俞来,她连忙回神,扶起赵复安跪了下去。
    这样好看又尊贵的人,什么时候才开大选,充盈后宫?到时候是谁伺候谁也说不清呢。
    若是选秀开了,这不就是她将来要侍奉的人吗……姚敏俞胡乱想着,唇瓣有些干。
    皇帝亲临葬礼,在外人眼里,可谓是很给齐王府、给已逝的老齐王脸面的事了。
    可惜死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齐王等人受着众人的艳羡,面上哀戚更甚,十足孝子贤孙的模样。
    赵复安再不服气,也只能压抑下来,乖乖跪在奸夫面前。
    赵究慢条斯理地让他们起身,赵复安又在姚敏俞的搀扶下,姚敏俞扶他时一直低着头,等他起身后默然推到了后头去。
    坐回轮椅上时无意对上了皇帝玩味的眼神,他狠狠攥紧了手。
    这眼神,比说任何一句羞辱的话都让他恼怒,一对奸夫□□,还特意来齐王府作威作福!
    赵究略说了几句遗憾的话,齐王不好让他在灵堂中久站,又隐隐猜到他来王府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忙将他请到了后一些的正堂中奉茶。
    至于皇帝待会去哪儿,他只当自己眼瞎耳聋。
    沈观鱼是最晚收到赵究来的消息,不知他会不会过来,到底不想在昔杳院里同他私会,她匆匆起身,要出去应酬来吊唁的宾客。
    然而赵究的动作还是比她快些,转过一道水榭的时候就被拦住了。
    “去哪?”
    他忽然出现,张臂将人抱住。
    突然撞进人的怀里,沈观鱼有些尴尬,等抬头看清来人竟是赵究,懊恼又着急地张望,看周围有没有人。
    跟着的扶秋则被夏昀默默拉到一旁守着。
    赵究问:“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做什么?”
    沈观鱼被他抱着,有些不自在道:“我正要去前头招待来客。”
    “朕就是来客,外头这么热,留着让别人招呼去,这地阴凉安静,咱们在这儿待一会儿。”赵究扯着低沉悦耳的嗓音和她商量。
    他昨夜原想去朱阁,才恍然想起沈观鱼离了宫,今日忙完了左右没事,就想来给齐王府一个“体面”。
    沈观鱼才不爱领他情,说道:“陛下既热,就先松手。”
    赵究和气得很,改拉她的手:“朕怕你热。”
    风送荷香,这边避着日头,有屋檐又有许多树荫,确实凉快许多,两个人此刻手拉着手,倒像小儿女一般。
    沈观鱼不得不说,赵究很容易蛊惑人,分明只是想要她的身子,却有耐心一直哄着她。
    “可有人为难你?”他问。
    “有。”沈观鱼干脆地点头,毫不客气地把齐王府人名都点了一遍。
    赵究失笑:“那他们是如何惹你的?”
    “齐王妃和赵复安说我躲着,不守本分,齐王倒是好说话,要给我立个字据,以后咱们掰了,我还是齐王府的世子妃。”
    说完她就有点恍惚,自己怎么像跟爹娘告状一样,踟蹰看了赵究一眼。
    他不笑了,“你怎么答的?”
    “我自然是假意答应,先稳住他。”她答得理所当然。
    他的心情并未轻松,转头望向满塘荷叶,拉着她的手收紧:“你且安心,做了朕的人,就不会有舍了你那一日的。”
    这话听在沈观鱼耳里,却是别的意味。
    他的意思是……就算另有喜欢的了,她在宫里也会有地方住,不必回齐王府吗?
    可她本意并非如此,和赵究苟且之事不得已而为之,报了仇后,她更向往回江南过简朴自在的,而不是在深宫中顶着“不可说”的名号度过余生。
    “昨夜涂药了不曾?”赵究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想说的话吞了下去,沈观鱼点头:“涂了。”
    “昨日睡得好不好?”赵究嗓音越来越低,人也渐渐挨近。
    沈观鱼仰首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忙抬手阻拦他,小声说:“陛下,这儿不方便。”
    可赵究想亲近她,想推开的手将将碰到他腰间的玉带,又被捉了下来,边亲边逗她:“那你说说,哪方便?”
    沈观鱼臊得不知怎么答,嗔怪地瞪他,几次亲近将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她似乎开始习惯赵究对她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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