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徽皱起了眉:“解释?”
    沈观鱼何时找他说话了?
    “对啊,我见皇后跟着陛下一道出现,就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但那时候人多眼杂,自然是什么也不能说,
    好不容易趁陛下走了,我借口带着皇后娘娘走远了一些看烟火,这才避开了人,想使人找你去,正巧见你在太液池边的假山后站着,皇后娘娘就过去同你说话了。”
    一通话说完,见他没反应,文妙璃有些着急:“难道你没见着?我看着皇后娘娘去找你的啊。”
    被她这么一说,白徽仔细一想,登时凝滞不动了。
    那些因为烈酒封住的记忆跟太阳晒过一样,慢慢化了冻。
    “昨日我似乎是见到了她,她说了些什么……”白徽当时醉得厉害,竭力回想着,她好像真的在跟自己解释。
    只依稀记得几句,说赵究没问过她的意思强行带人来,她本是二嫁妇,怎么有当皇后的福气,今日的阵仗已经十分吓人了,来日奏折只怕像雪花一般,自己早晚要被休弃的云云。
    他似乎听得有些不耐烦,所以就把人给……轻薄了?
    白徽猛地将一切都想了起来,他真的碰了沈观鱼,而且她依从了。
    他竟在宫中沾惹了皇后,若是被人知道可不妙,最遗憾的却是难得一亲芳泽,他却回味不出来了,当真气人。
    等回过神来,就见面色焦急的文妙璃,她说:“你怎么了,莫非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不好的话,她说封后之事让人害怕,她那个身份本来就坐不牢靠的。”白徽将记得的几句说了出来。
    文妙璃仍是十分担忧,又有些犹豫:“沈小姐如今已是皇后,不若还是别再来往了吧。”
    这怎么成,从前是没吃到,现在好不容易碰一回,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没品到什么味儿,白徽可不甘心。
    管她皇后还是,反正都是从赵究手里偷人,没什么差别。
    白徽一想,他在长公主那应了这么多回卯,也该求她办件事了。
    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此人贼心不死,文妙璃心中冷笑。
    白徽不答她话,反而搂过她的肩膀,热乎说道:“你我的亲事就在眼前了,我父母从苏州上京,不日就要到京城了,总归两家要置个小宴的,暂时不说别的事了。”
    近日来他是越发的中意文妙璃,生得这般婉秀,又有一副贴心潇洒的心肠,做他白徽的夫人正好。
    白徽也乐意体贴着她。
    文妙璃笑道:“你有心如此,不枉我为你费的那些心。”
    又见他要低头亲近,她忙躲了开,左右看着:“做什么?这光天化日的呢!”
    白徽笑笑,也不恼,二人就这么往外走,才走几步,白徽打量她走路姿势有些奇怪,问道:“你今日走路怎么有些艰难?”
    “昨夜看烟火的地方昏暗,扭了一下。”
    “原来如此,”白徽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把文妙璃吓了一跳,“路就不必走了,回去我给你送瓶伤药,让丫鬟把血揉散就好了。”
    成庅在拐角处,将一切尽收入眼底。
    隔天里,文妙璃收到了一枚簪子。
    这礼物送得光明正大,甚至文夫人还打开楠木匣子看了,以为是白徽送给自己女儿簪子,心道不枉女儿对他多番关怀,这回总算是看到点诚意了。
    文妙璃拿起那匣中的紫蓝并蒂兰花簪,迎着日光在指尖轻捻着,瞧见了上边祈年殿的字样,正是中秋夜她与成庅偷食禁果的殿宇。
    如今两个男人都被她牢牢攥在手里,长公主也愿意听白徽的话,只要她稍加经营,便能得偿所愿。
    捏着那枚簪子,文妙璃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大清早的,新封的皇后娘娘却并不开心。
    沈观鱼懒散了太久,骤然没有回笼觉睡,只觉得天空灰暗,身子沉重。
    “昨日几乎丑时才睡下,今日起这么早做什么?”赵究看着她跟自己坐起来,又歪靠着他睡过去,实在觉得好笑。
    她含糊地说:“都是皇后了,陛下起身,照规矩我也得起来的。”
    赵究心疼地捏她脸:“朕把这规矩改了就是。”
    “礼不可废,陛下才多久就弄这些事,是生怕别人会不骂我是吧?”话一说多,沈观鱼终于清醒了一些,“况且我也该正式去给太后请个安。”
    她总算是下了床,很快小宫女们就一水儿地捧着托盘走了进来,赵究到另一边换衣去了。
    往日里沈观鱼通身的首饰也不过二三,衣裳更是拣舒服开阔的穿,但是做皇后,这样又太不像话了些。
    她难得拿出在后宅里伺候的端正态度,打着哈欠让小宫女挽发上妆。
    金镶宝仙人满冠戴在头上,镯子禁步八珠玉珰往身上戴,端肃尊贵的云肩、膝襕、大红通袖,下连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林林总总把有空余的地方都占满了,通身打点下来实在费时。
    再起身走两步,金银绸缎沉甸甸的。
    赵究收拾齐备了,进来道别的时候,就见着了沈观鱼那满头的珠翠。
    “和寻常一样穿就是,太后又不会怪罪你,折腾这些做什么?”赵究想帮她把冠取了。
    “不成啊,”沈观鱼拍他的手,“一路过去多少人看着,别传出去我仪容不整,不尊太后。”
    赵究也不管小宫女在给她梳妆,坐绣凳后边就抱住她:“这冠也太沉了些,你早去早回,也好将这些全卸下来,朕先去上朝了。”
    沈观鱼眯着眼转头亲他一记:“夫君一路小心。”
    到了慈宁宫外,没进门就听到徐太妃的说话声。
    “红玉她回西北去了,当真是个不守规矩的,前头贼子扰边,她竟悄悄混入迎击的队伍里去,和贼子作战,幸而无事,不过也将她父亲气得半死……”
    徐太妃正埋怨着梁红玉不像话,就见到沈观鱼进来了,脸上笑意灿烂。
    “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太妃娘娘。”她规矩见礼。
    徐太妃笑着亲自伸手扶她起来,“听闻昨夜皇后娘娘大喜,怪哀家抱病,不然就算是睡下了也要去太液池敬娘娘一杯酒。”
    沈观鱼笑得和气:“臣妾唯愿长辈安好,这才是真的喜事。”
    “哎呀这多乖啊,你是不知道,方才正说着哀家认的那个干女儿呢,跟个男儿似的,一点都不像话,不似皇后娘娘,到底是清流出身的小姐,宠辱不惊,江南水乡的灵秀全在身上了。”
    这踩一捧一的,沈观鱼可不领受:“太妃娘娘谬赞了。”
    “哪里谬赞,一见着你就想起我那早逝的女儿莲月,这双眼睛更是像极了她……”徐太妃说得眼尾微湿,抬手轻抚她的脸,“哀家与娘娘一见如故,得空也来岁华宫瞧瞧哀家可好?”
    在座的都品出味儿来了,从前没见她说这话,现在倒能看出来眼睛像了。
    沈观鱼有些尴尬,只能点了点头。
    一旁的文太后终于发话了:“好了,观鱼才刚做了皇后,既要学规矩又有个封后大典,咱们这些老骨头今日见见,就让年轻人忙自己的事去吧。”
    “是……太后说的是。”徐太妃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但太后抢先示了好,她可不想错过,也只能坐下。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徐太妃话里话外对沈观鱼嘘寒问暖,让本想早些走的沈观鱼找不到请辞的机会。
    太后有些解救她,对身旁嬷嬷说道:“去看看莲熙起身了没有。”
    莲熙昨夜呛了几口水,太医来看了说并无大碍,此时打扮好了出来,小女孩玉容初成,承袭了赵家人的好容貌,将来也定是个美人。
    “给皇嫂嫂请安,多谢皇嫂嫂救命之恩。”莲熙跑过来给她请安,沈观鱼笑着拉她过来说话。
    太后说道:“莲熙,听闻文英殿那边的玉翎管开得很好,带你嫂嫂去那边瞧瞧好不好?”
    莲熙对这颜若琼华的救命恩人嫂嫂也心生好感,牵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嫂嫂跟莲熙去看看吧,那边还有藏书阁、学堂呢。”
    此举正中她下怀,沈观鱼回头歉意一笑,跟着莲熙出了慈宁宫。
    金銮殿里,正如赵究所料,昨夜不敢说话的大臣今日找到了新的说法,一面反对沈观鱼做皇后,一面温和些,觉得二嫁女只要清白能生孩子就无妨,但后宫断不可只有一人,提请陛下早日大选。
    然而他们的种种说法,据理力争,都被赵究轻描淡写打了回去,甚至还用了一个“拖”字诀。
    等下了朝,赵究才知道沈观鱼还未回月馥宫,而是被莲熙拉到文英殿去了。
    那边既有旧时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学堂,又挨着藏书阁,赵究就想摆驾,康业却道:“陛下,申大人有消息了。”
    赵究面色一凛:“宣他去御书房。”
    申敛此时面色有些严峻,他方听闻赵究将沈观鱼封为了皇后,更深知两人当年在苏州就已相识。
    陛下情牵此女多年,若是得知真相,只怕不会好受。
    赵究也是前所未有的整肃,还未坐下就说道:“将你查到的实情一字一句说来。”
    申敛跪地道:“回禀陛下,江氏当年在狱中身亡,只怕当真与沈钧有关?”
    赵究愣了一下,断喝一句:“大胆!”
    “陛下恕罪,臣查出的确实是这么个结果。”
    那温雅的面庞此刻僵硬成了一块坚冰,赵究知道申敛能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赵究语调恢复了平静,手却在书案下逼出了青筋。
    申敛说道:“臣将两案合并之后实在太过干净,便怀疑是先帝插手了此事,盖因一个是陛下您的生母,一个位列九卿,但是先帝对这二人的死却称得上无动于衷,
    既不为江氏翻案,更未追究沈钧因何而死,大内卷宗连只言片语的记载也无,干净得实在是蹊跷了些,臣便想到了先帝身旁的大太监冯亿公公,如今在行宫养老。
    臣便快马去了行宫审问,事先猜出冯亿怕坏了您与先帝的父子情,只怕不肯说出真相,才谎称陛下已经查出当年事,如今要将与这事相关的人等全部杀光。冯亿老迈,失了机警,当真说漏了嘴,没得办法才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当年中秋夜,江氏被其夫婿诬告入狱,其夫婿买通了知府借审问之名,将她打得伤痕累累,江氏求饶之间被打糊涂了,说出了自己当年的未婚有孕的真相,当时的知府怕东窗事发,惹怒皇帝,就想将此事推到即将离开苏州的沈钧身上。
    照理沈钧即将升迁,这事不归他管,但当时接任的按察使未到,知府伪造了证词口供和江氏下牢的日子,此案再拖不得,情急之下让沈钧来不及一一对过,就签字盖印,
    江氏才刚下狱就到了斩首的日子,外人看着自然怪异,她的儿子又在外边奔走要上告,知府只能过了几日就借口她畏罪自杀,弄死在了牢中……”
    之后,在申敛的讲述中,赵究逐渐得知了当年事情的全貌。
    夫婿失义、知府失德、沈钧失察,一系列的事造就江氏的惨死。
    随着赵究去了京城,在皇子中初露锋芒,先帝将这个得意的皇子说与沈钧听的时候,特意提了他当年在江南明苍书院念书。
    沈钧便得知了他当时名叫江究,一查才知这位皇子的母亲竟因私通在牢中畏罪自尽了,这案子越查他越是冷汗直下,当年定罪文书签字落款竟是自己。
    自己误害的那条性命就是皇子的娘亲,且那皇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
    当真是一时疏忽成了千古遗恨。
    沈钧心中悔恨不已,但念及家中幼女,想到陛下面前请罪的脚步又根本挪不动。
    等沈落雁嫁了出去,两个女儿与沈家再无干系,沈钧终是心无挂碍,这才进宫向先帝请罪。
    谁料先帝并不以为然,他自然不会容忍一个江南人人尽知,未婚先孕的妇人做皇子、甚至是未来皇帝的生母。
    知道此事后先帝非但不罚,还出手将当年所有的线索都抹去了,据那大太监回忆当时的事,先帝当时的说法却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疏失,沈卿为国之能臣、重臣,这案子错本不在卿,将来尽心辅佐国事,以救万民的功绩抵此小小罪过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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