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没见过这场面,虽被宫女牵着,还兴奋地摇着尾巴,想朝楚正则走。宫女吓得一把抱起了西瓜,低着头行了礼,匆匆往前走。
    芝麻就淡定多了,优哉游哉地走在宫女的身边,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回过头来看了楚正则一眼。
    楚正则:“……”
    他恍惚觉得,他从芝麻的狗脸上读出了嘲弄。
    楚正则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南殿走。
    “陛下。”德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当即就道:“薛姑娘素来会亲自遛狗,今天忽然没有出门,莫不是病了?”
    虽然昨天薛玉润还生龙活虎的,但人嘛,总是可以病得很突然。
    楚正则的脚步毫无迟滞地转了个弯,径直往北殿去:“去召晏太医。”
    *
    楚正则才走到北殿门口,珑缠就匆匆迎了上来,为难地行礼道:“陛下,晏太医正在给姑娘问诊。姑娘身子抱恙,怕过了污浊之气给您,可能不方便给您行礼。”
    楚正则本以为薛玉润只是害羞,为不想见他找的借口,没想到她当真生病了,面色一凝:“怎么回事?”
    珑缠迟疑地道:“姑娘昨晚一夜没睡。”
    楚正则脚步一顿。
    是昨晚那束桔梗花,逼得太紧了吗?
    以至于她心神不宁到了这般境地。
    “那她有什么话要带给朕吗?”楚正则拧眉问道。
    珑缠一愣,摇了摇头。珑缠没明白,先前每日都要见的,有什么话好带?
    楚正则闭了闭眼,沉声道:“朕明白了。你好生伺候。”
    珑缠恭恭敬敬地将楚正则送出北殿。
    等回到薛玉润的床边时,见晏太医在偏殿交代宫女益气补血的方子,珑缠压低了声音,对薛玉润道:“姑娘,婢子跟陛下说,您一夜没睡,没什么话要带给他。陛下说,他明白了。”
    珑缠顿了顿,流露出了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茫然:“婢子愚钝,陛下明白什么了?”
    皇上素来心思缜密,多半不会信“一夜未睡”这种托词。珑缠都已经做好了进一步解释,以便把皇上拦在门外的准备了。毕竟,“癸水”二字实在是难以对皇上开口。
    可珑缠也必须要把皇上挡在门外,免得血腥气冲撞了皇上。
    谁知,皇上这句“明白”显然意味深长,却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要求探望。
    这实在不像皇上。
    薛玉润躺在床上,小腹上捂着热水囊,眼睛上盖着包裹冰块的手巾。
    她的脑海里同时交缠着一夜未睡的困倦,和看到天人永隔结局的悲愤。再一想到她居然光顾着看话本子,忘记做笔记了,更是抑郁。
    听到珑缠的话,薛玉润奄奄一息地道:“明白马失前蹄,我也有今天。”
    珑缠紧掐着自己的手掌,才避免自己露出笑意来。
    *
    楚正则其实很不明白。
    就在昨天,他还以为一夜之后,自己能从“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摇身一变,过上“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的日子。
    薛玉润在躲他。
    可她在躲什么?
    楚正则看看左边一叠奏章邸报,右边一叠经史子集,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钱夫人的话本送来了吗?”
    “回陛下,尚未。不过,应该是今儿送来。”德忠恭声答道。
    楚正则声音低沉地道:“拦下来。”
    *
    薛玉润也在问钱夫人的话本。
    她喝完红枣枸杞粥,倚在贵妃榻上,盯着《相思骨》里檀郞和萧娘夤夜私会的画,困惑地问道:“先生的话本还没送到吗?”
    珑缠摇了摇头:“婢子遣人去静寄山庄门口接了,没见着人。许是路上耽搁了。”
    “那你一会儿派人把我手上这套给滢滢。”薛玉润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声音里多了几分活力:“别告诉她我看完了。不然她又想知道后续,又怕知道后续,总忍不住来问我。不告诉她要恼,告诉她还要恼。”
    珑缠笑应一声,吩咐人去给赵滢送《相思骨》。
    *
    《相思骨》在路上时,赵滢正在荷风院里翘首以盼。
    可没成想,话本子没盼来,却先盼来了一个小道消息。
    “你说什么?”赵滢震惊地问她的使女雪月:“陛下在乞巧节晚上私会佳人?”
    三公主知道的事,总是瞒不久的。
    赵滢问完,紧接着就若有所思地舒缓了语气,道:“嗯,多半就是汤圆儿。昨儿三公主跟汤圆儿说的那几句话,估计也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误会陛下私会的人,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了。”
    赵滢话音方落,宫女便来给她送《相思骨》了。
    赵滢困惑地问道:“汤圆儿怎么没来?”
    按她心里想的,薛玉润合该来给她送书,两人顺便一起吃个午膳。
    宫女恭恭敬敬地回道:“姑娘没有睡好,身子不适,这几天都不能来见您,还请您见谅。”
    赵滢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派雪月去太清殿表达谢意,顺便看看薛玉润的情况。
    “薛姑娘来了癸水,也确实没睡好。”雪月回来后,如实地禀告道。
    但这些赵滢都不在意,因为这些都有可能是借口,她谨慎地问道:“哭过吗?”
    雪月想了想,点了点头:“薛姑娘眼睛肿得厉害。”
    皇上私会的,居然真的是阿猫阿狗!
    赵滢气得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
    可皇上有令在先,她又去不了太清殿,薛玉润也出不来。她又怕多问了会惹得薛玉润更伤心,只能咬牙切齿地翻开《相思骨》的一页,随手指着一个名字就怒骂道:“负心汉都是王八蛋!!!”
    *
    赵滢翻开《相思骨》之时,楚正则也拿到了钱夫人的那一套。
    他百忙之中,一目十行地翻到了夤夜,然后合上书,头疼地扶额。
    故事倒是挺跌宕起伏的。
    萧娘自幼定亲的夫君陆郎另有心上人,是故左拥右抱,对萧娘爱答不理。而萧娘碍于婚约,表面迎合,但实际上心有所属。那个人,就是花间偶遇、一见钟情的檀郞。
    后来,萧娘主动和陆郎解除婚约。然而,婚约解除后,陆郎突然浪子回头,对萧娘穷追不舍,使尽手段,要把萧娘囚禁在自己身边,以至于杀害萧娘的家人也在所不惜。
    陆郎位高权重,檀郞为了保护萧娘,听一个云游方士的话,舍身为伥鬼,护在萧娘左右。
    ——但是,楚正则实在无法理解,薛玉润到底喜欢檀郞哪一点?
    若要护住自己的心上人,要么就该合纵连横,与陆郎的政敌合作;要么就敲登闻鼓,上达天听;要么就隐姓埋名、韬光养晦,然后勤学苦读、摘冠夺桂,再把陆郎这个国之蠹虫除之而后快。
    怎么能听信云游方士的鬼话?但凡檀郞不是书里的主角,死了,就是死了。留萧娘一人,岂非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既如此,他又究竟要学檀郞哪一点,才能让她不躲着他?
    楚正则闭了闭眼,决定还是等回宫的马车上,再好好旁敲侧击一番。
    毕竟,等到那时,薛玉润便是不想见他,也不得不见。
    第38章
    回宫的那一日, 楚正则看着他惯常穿的玄衣箭袖,微微蹙眉。
    他头一次觉得,玄色太沉闷了些。
    德忠心领神会, 转头就让宫侍捧了一身宝蓝色销金云玟的团花直裰:“您穿这一身, 定是清隽雅致、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楚正则瞥了德忠一眼。
    德忠恭声道:“关键是,今儿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您穿宝蓝色, 正合天意。”
    楚正则颔首, 换上了这件直裰,步履潇洒地出门,准备与薛玉润在中庭相见。
    但, 他来到中庭,却只遇上了正想来向他告罪的珑缠:“请陛下恕罪, 姑娘的小日子还没有完全结束。今儿没法来向您行礼了。”
    楚正则沉吟片刻, 便明白珑缠所说的“小日子”指的是癸水。
    太医院有专门的人教授他阴阳相调的知识, 是故他其实比大多数小娘子都要知道得更清楚些。
    他眉心一蹙, 跨步向外走去:“她现在身子如何?请医女伺候了吗?”
    珑缠一惊, 生怕皇上去见小日子里的姑娘,这可不合规矩。
    珑缠连忙追了上去:“陛下, 请陛下放心,医女一直随侍在侧。晏太医也来给姑娘把过平安脉, 姑娘身体康健,没有不适。今天姑娘的小日子也快结束了。”
    “所以, 她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是因为癸水?”楚正则脚步一滞, 问道。
    听到他直白地指出“癸水”二字, 珑缠埋着头点了点。
    楚正则揉着自己的眉骨, 心下一时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她不是想躲着他。
    那就好,檀郞也不必学了。
    “朕去看看。”他声调和缓了许多,大步往外走。
    珑缠却被吓了一跳,忙道:“陛下……”
    “说。”楚正则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皇上能立刻知道“小日子”即是“癸水,那也不会不知道要回避的传统。但见皇上现在的神色,他显然对此嗤之以鼻。珑缠觉得,她要是真把这传统说出口,她未来皇后御侍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珑缠急中生智:“姑娘这些日子气虚体弱,您龙气盛,怕姑娘受不住。”
    楚正则脚步一顿,转而道:“朕隔着马车跟她说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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