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润笑着躲开她的手:“什么样?”
    赵滢怨道:“你以前, 才不会往‘心仪的郎君’上想。你连问都不会问, 更不用说来掀我的团扇了。”
    薛玉润一怔。就像是心底最隐秘的小角落, 被人悄悄地窥见了一撇,她一时竟也变得期期艾艾:“胡、胡说。”
    赵滢跟她是手帕交, 哪能察觉不到她的心绪,当即就“咦?”了一声。
    只是, 赵滢还没来得及说话,薛玉润就飞快地拿着团扇挡在了她的嘴上:“你都没定亲, 哪能分得清楚,不许说我。”
    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女对视一眼, 又轻咳一声, 贴在了一起。
    “问问二姐姐去?二姐姐已经病好了。嫂嫂怀着身孕呢, 我不敢让她烦心。”薛玉润悄声说道:“我看《相思骨》的时候,光顾着看故事了。”
    赵滢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嗯嗯!”
    *
    薛玉润一直跟二公主交好,只是后来二公主出嫁,她们来往见面便少了。她本来还想着在静寄山庄的时候,可以跟二公主住得近些。只是没想到二公主因为生病,没有来静寄山庄避暑。
    是故,等一出小日子,薛玉润就整装待发,前去孙家拜访。只是,赵滢被家里的事绊住了脚步,没法跟她一起前去。
    “薛姑娘,你可算来了。”孙大夫人亲昵地挽着薛玉润的手,领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语带忧虑地道:“含芷一直惦念着你,我也早想请你来开导开导含芷。”
    孙大夫人正是二驸马孙翩的母亲、二公主的婆母。
    因为二公主和驸马感情甚笃,所以二公主没有住在公主府,而是住在孙府。薛玉润去见二公主前,照例要跟孙家的各路长辈见礼。
    听到“开导”二字,薛玉润眉心微蹙,讶然地看向二公主。
    此时,二公主正坐在下首,无奈地朝薛玉润一笑,然后又转头看着孙大夫人道:“母亲,不如我跟汤圆儿去说一会儿私房话?”
    孙大夫人一叹,道:“薛姑娘是你的手帕交,这些话跟她说有什么关系?”
    孙大夫人话音方落,薛玉润就赶紧回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我没有什么可开导二姐姐的。”
    薛玉润顿了顿,温和而坚持地道:“不论二姐姐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
    二公主朝她温柔一笑。
    “含芷为着三年无所出的事大病一场,却还不肯从宗亲中抱养孩子,这你还要支持她吗?”孙大夫人却不肯松口,仍道。
    二公主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隐无踪。
    薛玉润从孙大夫人身边走到二公主身边,端庄地向孙大夫人行礼,道:“多谢夫人与我坦诚说话,晚辈也不瞒您。”
    “二姐姐此时不愿抱养孩子,自有她的考量。”薛玉润点了点头,道:“是,晚辈仍然会支持二姐姐。”
    “二姐姐出阁之时,晚辈虽然年幼。不过太皇太后惦念二姐姐,晚辈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膝下,多少也知道二驸马求娶之时的情形。”薛玉润考量着二公主和孙家的关系,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些。
    但婉转,却也不代表她会让孙家欺负二公主,薛玉润强调道:“关于子嗣一事,太皇太后还盛赞过二驸马。也时常在晚辈耳边说,二驸马情深意笃,是二姐姐的良配。”
    楚正则还在世的就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虽然二公主的生母出身低微,而且二公主有宫寒之症,难以受孕。但当初挑驸马的时候,也是精挑细选的。
    孙翩家世不显,只是二公主相中了孙翩,孙翩又当着楚正则和太皇太后的面发下了毒誓,就算没有亲生子嗣,也绝不纳妾。至于何时抱养、要不要抱养,也由二公主一力做主。太皇太后这才应允了这门婚事。
    孙翩和二公主大婚之后,楚正则就将孙翩从正八品的翰林院编修,连跳两级,提拔至了从六品上的吏部员外郎,以示恩宠。
    孙大夫人没想到薛玉润居然油盐不进,心头一跳,语调柔缓地道:“薛姑娘所言极是。我们孙家虽不是什么世家贵胄,但也深知皇恩浩荡。含芷肯下嫁翩哥儿,已是孙家的大幸。”
    孙大夫人语重心长地道:“也正是因此,我看着含芷为子嗣缘忧心,这才于心不忍。我想着,不如从宗亲之中抱养一个,也免去了含芷的一桩心事。”
    薛玉润眉头一皱。
    孙大夫人这话说的,话里话外听着都是为二公主考虑。可谁说从宗亲过继子嗣,就能了却二公主的心事?
    “多谢母亲关怀。”二公主轻轻地拍了拍薛玉润的手,阻止她继续说话,转而软和地道:“此事我跟夫君正在商量,就不劳母亲挂心了。”
    她站起身来,挽着薛玉润的手,道:“母亲,容我们先行告退。”
    薛玉润便行了个礼,只等孙大夫人开口。
    要是孙大夫人不顾二公主的心意,执意挽留,那她就要好好思量怎么跟太皇太后描述今日所见了。
    孙大夫人顾虑地看了薛玉润一眼,道:“是这个理,也是我焦心了些。见到薛姑娘来,便想着让她劝着你高兴些。你跟翩哥儿既然在商量了,那就好。快去跟薛姑娘说会子话吧。”
    *
    二公主带着薛玉润离开孙大夫人的院子,轻轻柔柔地道:“汤圆儿……”
    薛玉润跳着去捂她的嘴:“不许道谢。不然我就要强迫你给我绣十个八个荷包。”
    “好,好。”二公主莞尔一笑:“我给你绣了一个荷包,打了一条络子,一会儿就给你。”
    薛玉润高高兴兴地道:“谢谢二姐姐!”
    二公主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又是一叹:“别怪母亲,她也是被我这次风寒惹得心生忐忑。”
    “我在风寒之中,偶有犯呕的病症,我们都以为是有了身孕,谁知又是空欢喜一场。我低落了太久,连静寄山庄都没去。”二公主深叹一口气:“我这些日子也想了很久,母亲想让我过继族亲,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二公主轻轻地慨叹道:“子女皆是缘分,若是缘分不到,也没法强求。”
    “这些日子,我已经跟夫君说了,让他留心着,若是有合适的族亲,让我先见一见。我也不忍旁人骨肉分离,须得是实在养不了的,又或是年幼失怙的,他们愿意,我才好养。年纪还要小些,才好认亲。”
    二公主带着薛玉润走进自己的闺房坐下,解释道:“这些条件列下来,实在不好找。所以还没敢跟母亲说,怕她空欢喜一场。”
    薛玉润细细观察二公主的眉眼,见她说起此事,脸上并无勉强之色,这才松了口气,颔首道:“二姐姐,陛下、太皇太后和太后那儿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是呢。”二公主让使女上了一盘小酥肉,给薛玉润喂了一块,笑着打趣她:“我还有你在呢。便是旁人都顾不上我,我的闺中密友,可是未来的皇后。”
    “对呀。所以你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给你撑腰。”薛玉润信誓旦旦地道。
    二公主莞尔一笑:“别担心,你可是我最后的底牌,现下还用不着你呢,夫君也一直站在我这一边。”
    “我原还想过要劝夫君……”二公主下意识地想说“纳妾”,但想起薛玉润以后可能不得不面临这些事,便将这两个字咽了下去,只道:“只是实在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二姐姐,你不乐意的事,千万不要去做。”薛玉润知道二公主的未尽之言,她并不在意,而是连忙道:“二驸马在陛下跟前发过誓的。”
    回想起孙翩当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二公主含笑道:“是,我也不打算勉强。夫君亦是这么说。他当真是极好的。”
    她的笑意含羞,蕴藏着如水般缠绵的爱意。
    薛玉润见状,轻咬了一下嘴唇,少女怀春的心事重新浮上了心头。
    她咳嗽了两声,手上不自觉地摩挲着杯盏,声音压低了几分:“二姐姐,你跟驸马……嗯……你是怎么知道你相中了驸马的呀?”
    二公主讶然地看向薛玉润。
    薛玉润正襟危坐,可眼神游移,脸颊的绯红藏也藏不住。
    二公主笑着朝使女招了招手:“拿铜镜来。”
    “诶?”薛玉润困惑地抬头看去,就见二公主将铜镜放在了她的面前。
    铜镜里的小娘子,轻咬着嘴唇,努力想绷紧自己的脸。可她压不下微弯的唇角,遮不住泛红的脸颊,盖不上一双如波轻漾的明眸。
    “嗷!”薛玉润立刻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遮住了眼睛的手,却没法遮住耳朵。
    二公主的声音温婉带笑:“汤圆儿,这就是心动啊。”
    她完全不用问薛玉润现在心中所想的人是谁。
    除了皇上,她那个几乎完美无缺的弟弟,还会有谁呢?
    “他是你遇事第一个会想到的人。瞧见了好玩的事儿,头一个想告诉他,哪怕只是一片纹路奇怪的叶子、一篇枯燥乏味的诗文,觉得说给他听,也是件极有趣的事。”二公主的声音柔婉,像涓涓的溪流。
    二公主笑道:“若是你想让他只待你独一无二,这再正常不过。”
    只是,二公主思及乞巧宴的用处,咬了一下唇,有几分忧虑地道:“不过,汤圆儿,这次避暑可定了四妃九嫔?”
    薛玉润摇了摇头,小声地给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最后总结道:“陛下拒绝了,说亲政之前不纳妃。”
    “不愧是陛下。”二公主感慨道:“什么亲政之前,借口罢了。依他的性子,多半是觉得,你们俩在一块儿,旁人投来一瞥都只觉得是打扰。”
    薛玉润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里,嘤嘤切切地道:“可是,可是……”她的声音带了点委屈:“可是他说,他没有心上人啊。”
    二公主讶然地道:“他说他没有心上人?”她轻笑了一声:“原来陛下也会说这么拙劣的谎话。”
    “诶?”薛玉润困惑地抬起头来。
    二公主轻轻地点着她的额头:“过几个月,巾帼书院和鹿鸣书院有一个登高宴,你知道么?”
    薛玉润怔愣地点了点头:“蒋山长还给了我一张请帖呢。”
    “那就好。”二公主点了点头,轻轻地捏了捏薛玉润的脸颊,笑道:“你只管放开了手脚去好好参加。”
    薛玉润有点儿懵,不知道参加登高宴跟心上人有什么关系。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呢,使女便在外通禀,道:“少爷回来了。”
    *
    孙翩回来了,而且面带喜色,显然是有什么好事。薛玉润不想打扰他们夫妻,随便扯了个理由,就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瞧见孙翩手上拿着一个油纸包,上头写了一个“曹”字。
    也不知道是曹婆婆的饼子铺,还是曹记的蜜饯铺子。
    薛玉润靠在马车的车窗旁,瞧着外头的烟火气,漫不经心地想着。
    曹婆婆的饼子铺在安居巷很有些名气,后来她的子孙在北长街与西华街的交界处,又开了一家蜜饯铺子,仍以“曹记”命名。
    曹记的蜜饯难买,她跟楚正则在乞巧节去的那一家蜜饯铺子,正是曹记。
    一想到楚正则,薛玉润就“唰”地放下了车帘,靠着引枕,橫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呜。
    她呜咽一声,又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行不行,她才不要认输!
    薛玉润鼓足气势,下马车时都显得来势汹汹。
    然而——
    “汤圆儿。”
    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少年,正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地向她走来。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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