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特意没在伙房,反而选在前庭树下,离大门不远处的石桌旁干活。
    头上阴影笼罩,她还以为是谢愠又想背后偷袭用壁虎吓唬她,干脆主动反击。
    一小簸箕的零碎东西被泼出去,如豆子零落在地。
    胭脂像惊吓的蝉,颤声叫道:“夫君?”
    一颗花生壳从谢留头上掉落,原本神威清傲的郎君瞬间变得可笑滑稽。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笑却不敢笑,只有缩着肩膀,故作娇柔可怜道:“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儿啊,吓死人了。”
    谢留记得她今早不穿这身竹青色衣裳,应是他走后才换的。
    有什么人要见,还要特意去换呢。
    在他跟前表露出的风骚,都是虚情假意想从他这得到些许好处,亦或是怕他会追求从前才有意做戏的吧。
    一声“夫君”叫得多情意绵绵,说不定背地里早已唤了其他人百千遍。
    喔,还有昨夜神情慌张怕他碰她,跟受辱一样,也是在为旁人守身吗。
    “我怪你了吗?”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减去冷唳,只剩淡泊复杂的幽幽笑意,“我没怪你,你也别怪本君好不好。”
    胭脂觉得今日的谢留比前几次都要奇怪。
    他语气很难得的十分温柔,就跟哄着她一样,胭脂莫名有些心里发虚。
    “夫君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这里还有东西,我帮夫君弄干净。”
    她刚要上前凑近。
    谢留却已率先抬手,掸去肩上的杂物,“是有事。与你有关的事。”
    胭脂愣然,不安的抓紧衣角,“什,什么?”
    她今天行迹都很稳当,应该不是她去找盛云锦的事被发现了吧。
    “早上阿翁不是赞成你我将‘拜堂成亲’的事提上日程?”
    谢留出其不意道:“我今日在营里仔细想了下,其实也有不妥。这桩婚事定下时我们年岁都小,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感情,不如——”
    胭脂一颗心随着他的话提到嗓子眼。
    谢留微笑道:“不如算了,解除了你我的婚约,好让你去另寻归宿呢。”
    胭脂眼珠比刚才瞪的还大,不可置信的眨着眼睛。
    神仙保佑,他说的都是真的?
    谢留大方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仪容倜傥,和颜悦色,“走吧。”
    胭脂吃愣过后,心花绽放地抱着簸箕走一两步,回一次头。
    见谢留那里没有动静,逐渐加快了脚下逃命速度。
    秋叶落到庭院桌上,一只修长手捻起碗里剩下的丢入嘴中,不紧不慢地嚼着,拨着腰间刀刃嗤笑:“可惜了。”
    第13章
    可惜胭脂不知谢留对她起了杀心,只等她收拾好行李出来,就会让她血溅当场。
    他谢留在沙场浴血奋战,可不是为了忍受一个背弃他的贱妇而拚死拚活。
    谢愠跟附近的玩伴分开后就回了谢家,他虽有时顽劣,却也有种自己家境情况与旁人不同的自觉和分寸,每到黄昏之初就会到家不让人担心。
    这次刚上完茅房,他整理着腰带和随身携带的铁镐,就看见谢留站在庭中,“阿兄?你回来了。”
    他几步连跑带跳地来到谢留跟前,对他身上的官袍爱不释手。
    “阿兄,你去军营里吗,这身衣裳早上没见你穿。刚发的吗?”
    先前那身在营里弄脏了,现下这身官袍是新换的。
    不过……
    谢留听见脚步声,眼皮一抬,推了谢愠一把,“进屋。没什么事不许出来。”
    他现下没有什么耐心回答幼弟的疑问。
    谢愠仰头,被谢留脸上的骇然之色给定住,说不出话乖乖地往回走。
    这时他与一道身影交错而过。
    “夫君。”
    胭脂出来了,她肩上携着一个包袱,很粉面桃花地挪到台阶下,“夫君,我好了。”
    她觉得今日的谢留脾性真好。
    所以连话音都是绵软柔甜的,脸上神情娇娇艳艳,楚楚动人。
    谢留反而并未在那张勾人的容颜上投下多少目光。
    他觑了眼屋内关上的门,偌大的前庭里静幽幽的,连风吹枝摇的异动都没有。
    嘴角化作冷凝的笑,胭脂无知无觉低着头看着脚尖,仿佛亏欠他似的,羞愧说:“夫君待我通情达理,我却……以前是我来不对……”
    谢留愿意放她走,那到时盛云锦也就不用挖空心思讨好他盛家的父母,能让她进门了。
    可面前人根本没那份耐心听她倾诉,他缓缓露出藏在背后的刀就要让胭脂一击毙命。
    胭脂正说到不好意思处,久不见谢留回应,就想看看他在想什么。
    结果骤然抬头,娇红的面庞刹那化作绝望惊恐,甚至害怕到下意识伸手挡刀,手腕上的皮肤瞬间血流如注。
    “啊!”
    包袱落地。
    胭脂跟着吓瘫在地上,疼痛难忍,惊惧地望着面无表情眼神冷厉如恶鬼的谢留,白着脸问:“为什么?”
    她眼中刚刚对她痛下杀手的人,只冷冷的含笑看着她。
    胭脂后背一片刺骨的冰凉寒意:“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突然对她痛下杀手?
    伤口皮开肉绽,鲜血不止,在天气转凉的秋季日暮下,她额头上竟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
    谢留杀人时的模样就像一个冰冷的屠夫。
    他对她没有半点同情怜悯,居高临下道:“好运,竟叫你躲过去了。”
    如果没有刚才她去扒拉包袱那一下,他的刀早就将她心窝捅穿了。
    胭脂疼的嘴唇开始颤抖,她伤得不轻,足以闻到手腕上一片浓重的血腥味。
    她更不懂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你……夫君,就是要我死,也要死个明白。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
    谢留上前一步,胭脂恐慌而警惕地瞪着他手上那把杀人如麻的刀,娇弱的身影无济于事地往后退。
    石阶上很快滴满了一连串腥热鲜红的血珠。
    谢留很玩味地反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杀你,你自个儿难道不清楚么?”他踩住了胭脂衣角,让她动弹不得。
    谢留就像那高高在上的地狱阎罗,冷酷地欣赏她最后的挣扎:“我谢留的东西,就是不想要不喜欢了,也不会留给别人。”
    她听得一顿错愕。
    什么别人,哪里有别人?
    “你听话,我让你体面的死,配上你这张脸会更好看些。”
    “可我没做错什么!什么都没做!”
    胭脂怕他真的捅死自己,瞬间思绪混乱成一团,只顾着惊叫起来。
    “你不是想走?我谢家的妇人,从来只有盖棺入地的离开。”
    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和之前说的不同。
    她头发被人瞬间揪住,谢留迫使她抬起秀颀白皙的脖颈和面容。
    他想欣赏她最后一眼,毕竟可能他再碰不到这么合心意的长相了。
    泪水顺着眼角滑出,胭脂浑身颤抖,她被谢留的眼神彻底吓坏了,娇嗓变得尖锐,愤恨地指责,“是你让我走,我听了你的话回去收拾东西而已。”
    “我只是听了你的话……”
    “你不能……”
    “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谢留提起刀,他无畏地笑了笑,愿意做个言而无信之徒,“就当我口是心非了吧。”
    胭脂啜泣的哭声带来更锥心的控诉:“我给你买了新衣裳,我又不是要走,我去给你拿衣裳了啊。你怎么这么是非不分?”
    谢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误以为自己听错了,笑容褪去,俊脸神色冷漠,“什么衣裳。”
    胭脂颤抖着委屈地冲他哭喊:“你自己瞧!你打开那个包袱自己瞧嘛!”
    为了验证她的说的是真的,刀尖很快挑开包袱结节,露出里面崭新的衣角。
    胭脂眼前有片刻的晕眩,她好痛,她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谢留像要把她的手都砍断,她可能要变成断臂人了。
    只有一只手的胭脂,就是颜色再好,谁还会要她?
    她伤心地用完好的手抹泪。
    倏地听见罪魁祸首似不可置信,又似轻视鄙夷地问:“谁让你买的。”
    就算眼见为实,谢留依旧不改想宰了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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