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当你那个‘小凤凰’,常来营帐中找我伺候好不好,我可以常常陪你聊天,聊你喜欢的那个女子,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对我说。”
    “小凤凰是胭脂,胭脂就是小凤凰。”
    这点谢留分得很清楚,“胭脂就是胭脂。”
    云徊怎么都成不了胭脂,那个可恨卑劣的女子。
    但兴许是因为看她可怜,云徊总会顶着一身伤出来,几次过后,谢留就愿意帮她了。
    叫她出去伺候,找个地方聊聊天,时间一到就送她回去。
    这样的模式,一直到谢留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立下功绩的谢留,在营中有了一定地位,还有了个单独属于他的营帐,云徊就进到营帐里伺候他去了。
    云徊想,他先前傻,识人不清,不知喜欢的女子的面貌好坏,现在好了,应该就会知道,那个胭脂就是个卑鄙的小人,品行败坏不值得他喜欢。
    但是当她提起这个名字时,已经成为一呼百应的将领的谢留,就会压低眉头,掀起眼皮,眸光暗沉地冷视着她。
    谢留不再跟云徊讨论“小凤凰”,也不许她提他京都里的家,他的阿翁谢伯卿,幼弟谢愠。
    那成了谢留心底压箱的秘密,不会再分享给外人。
    因着谢留身份水涨船高,云徊作为旁人眼里他收拢的营妓,也渐渐被恩准脱离了贱籍。
    战事一结束,她也有幸离开军营,她本想跟着谢留来谢家,却因为被拒绝,得知谢留帮她在京都寻了一个安置的地方,熄了心中的心思。
    但这回出了点事,她终于有了借口,光明正大地寻求他的帮助,踏进谢家的门。
    也正好见一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云徊摇头,对听的呆若木鸡的胭脂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对你百般容忍,你却当众辱骂羞辱于他。”
    “谢留好歹也是一府的郎君,你要实在照顾不好他,那就把他让给我,我愿意分担一二。”
    这简直是胭脂听过最荒唐的话。
    随即,她仿佛懂了云徊从哪来的理直气壮,“我跟他的时日虽然不长,比不得你们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但在军营里,几年的日日夜夜我也曾陪伴于他身旁。你不喜欢他,我喜欢,我会对他好,把你过去不曾对他好的,通通翻倍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更不会让他再为一个心里没有他的,无情无义之辈难过掉泪。”
    胭脂被云徊的反客为主给震慑住。
    她不光惊诧于云徊这样的底气,更惊诧于她口中的谢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的所作所为。
    胭脂很难将云徊形容中的“谢留”,与现在冷情冷肺就爱故意惹怒她的谢留挂钩。
    “想都别想。”
    胭脂反应过来,她不怕有女子找她的茬,做她的对手。
    但像云徊这样的,字字离不开她跟谢留军中的日子,宣扬她怎么伺候谢留的,这让胭脂感到由衷的心里不适,不仅仅是膈应不快。
    还有一种要被人抢去所有物的愤怒。
    胭脂打量她,她懂了云徊跟她到底哪里不同。
    她就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好女子,见不得她作恶,见不得她玩弄男子,要站在道义的一方批判指责她,“你配不上他”。
    因为她是善良的,她只会对一个人好,而不是对一个人抱有恶意。
    胭脂从前的所作所为反而与云徊相悖,这就衬的她多么恶心多么邪恶,多么让人反感。
    可是,云徊知道什么?
    她知道她母亲是替谢留的生母去死的吗?
    她知道她母亲死的时候还怀着她未来可能的弟弟和阿妹么?
    凭什么她家破人亡,拖累她家的谢留身边还能有亲人相待,他多无辜啊,她报复他想要杀他,她就是蛇蝎心肠配不上他!
    世间的好,仿佛都让这俩人演绎完了。
    “营中上百日,无人干涉,更没有我。”
    胭脂站起身,一步步逼退比她还高了一点的云徊,笑靥如花,眼露精光:“怎么你还没让他欢喜上你啊?”
    云徊被嘲弄得脸颊微红,站定后想要解释,“你……”
    胭脂勾着垂在鬓边的发丝,做足了骄矜之色。
    她轻叹着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伺候他那么久,还是不得他心意啊?”
    “……”
    胭脂凑近云徊后,瞬间拉下脸色,点着她的胸口,微微踮脚容色冷艳道:“你说的那些日日夜夜,该不会你以为做他的洗脚婢,为他宽衣解带你就能取代我坐上谢留妇人的位置吧?我告诉你——”
    “你做的,通通都是他以前那么对我的,就算是如今,现在,我只要在榻上褪下鞋袜叫他一声夫君,他都会心甘情愿跪在我面前!”
    “只因谢留发誓要做我的一条怎么撵都撵不走的狗!”
    “你算什么,你在我面前张扬什么,你们那段不明不白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胭脂气息微喘,面也诱人透红地看着震惊中的云徊。
    她以为云徊被她的话惊吓住了,马到功成地勾了勾唇,然后就看到云徊目光朝门口的位置偏移过去。
    胭脂若有所觉地扭头,接着一眼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谢留。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亦不知来了多久,就静静地站在柜子边,那有一个人形高大的花瓶,遮去了他大半身影,才没让人立马察觉到他。
    那些充满羞辱性质的言语,是否也都被谢留听了去,他神色不悲不喜,俊脸僵木的宛如一张被风吹旧吹黄吹透的白纸。
    谢留:“我在战场卖命这些年,那些个你看不到的日夜对你来说,都不值一提是么?有我和没我,都与你不相干是么?”
    胭脂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谢留在对她说话。
    旁边还有不少人在围观这一画面。
    哪怕知道只是她自己的臆想,胭脂也觉得丢人,更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于是只好佯装轻松,无所谓的模样娇笑着道:“夫君说什么呢,怎么让人听不懂。”
    胭脂想要糊弄过去,但谢留在这一刻朝她看来的眼神将她定在原地。
    太深太黑,仿佛一片见不到底没有日光的深渊。
    谢留凉薄地扯了扯唇,“我明白了。”
    胭脂想问他明白什么了,谢留不给她机会,忘了来这是做什么的,转身就走了。
    她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胭脂惊讶地看去,只见到一道倩影追着谢留的方向出了去。
    她本已经提起的脚步,见此情景缓缓放下。
    “夫人,不去找郎君说说吗?”
    “说什么。”
    胭脂背过身,攥紧双手,嘲弄地道:“人都从军营追到家里来了,又说我对他不好,就给他俩一个情投意合的机会怎么了。”
    第30章
    云徊紧盯着走出宅院,往廊檐方向出去的影子。
    谢留马不停蹄地离开这里的动作,让他的肩背挺括得宛如笔直的门板,又僵又硬,瘦腰长腿,身量高的须得人努力抬头仰望,脚步匆匆不停才能跟上。
    不看他的衣袍,一般人见了他会很迷惑他的出身。
    因为谢留不喜欢戴冠,一直都是将乌发束成马尾状,白灰色的巾布会随着行走中带起的风飘扬起来。
    而南朝一般是权贵阶层的成年男子要戴冠,普通庶民则以巾束发,而冠中有帻、巾的就更“贵”不可言。
    此时云徊紧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能看到两条飘荡的巾布下,搭在后腰上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捏在一块。
    腕上青筋凸起,往下是攥得发白的拳头。
    谢留倏地停下。
    云徊见此松了口气,快步跟上,就听谢留正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简单快速地道:“别再跟了。”
    云徊表情变得十分犹豫,她温柔而体谅地问:“你都听到了?”
    她为刚才的事道歉,紧接着又大方承认。
    “听到了也好。”
    云徊痴痴地凝望着身前不言不语的谢留,说道:“我对你抱有那样的心思,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就在回朝的路上,我还曾想过对你说,哪儿也不去,就一直留在你身边伺候。将军……谢留,你很好,不必为了那个女子说的话而生气,恼了自己。”
    她试探地上前拉住了谢留负在腰背上的左手,谢留一低眸,就能看到云徊通情达理,体贴温柔的模样。
    她苦口婆心:“你知道么,在军营你我称得上是相依为命,我想你这般好,怎么就有人不懂珍惜,还将一颗赤子之心弃之如敝屣?她那样对你,不值当你心中这般在意,还不如对你自己好一些。”
    云徊想让谢留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胭脂那样,不识璞玉,不懂欣赏,满怀恶意。
    谢留自身出色,胭脂不喜欢,自然阻止不了还有人欣赏他爱慕他,若是没有才叫奇怪。
    这样规劝的云徊,听得出颇有几分教养学识,懂得琢磨人心。
    说她是有身份的人家出身也不为过,同样也与恶语相对的胭脂有着天壤之别。
    谢留看向她的眼神渐渐变得专注,云徊在做营妓时面对旁人嬉笑,未曾觉得不好意思,被谢留一本正经地盯着,渐渐低下了头。
    然后她就看到骨节修长的五指,将她从手腕上挪开。
    谢留:“我跟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不要再插手了。”
    诚然云徊是个相当正直的女子,谢留在营中的记忆并非全无,就像对方从其他军汉那听说过他,谢留也曾远远旁观过她被人欺辱。
    傻子也有自得其乐的时光,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会在意。
    他更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年轻胆大的胭脂就曾常常带他背着大人厮混,偷尝禁果。
    只是在云徊被人欺辱的时候,在当时谢留的印象中,被他认为这就类似于他跟胭脂一样,云徊与其他人玩乐是件正常事。
    傻子对被迫玷污和自愿欢好,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不懂什么叫营妓,不懂她为什么会跟那么多男子在一块厮混。
    这些傻子通通都不关心。
    后来二人有了一次认识接触,再到云徊去他身边伺候,谢留才有了对除胭脂以外的女子的认知。
    她就如寻常善良的人一样,看不惯胭脂对他的所作所为,富有同情心,抱有正义感,被欺负了也会选择隐忍和坚强。
    和云徊一比,胭脂就差多了,恶毒小心眼,时常对他骂骂咧咧,说他这不好那不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可谢留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胭脂什么,看她就是与看其他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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