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长睫颤动一下,垂眸望着手中的金铃铛。
    魂器,魂器……
    分明在之前,小铃铛的魂器还是那对银铃,可是昨夜自己送了她这对金铃后,她就连夜将魂体附到了金铃上。
    昨夜铃声泠泠,原来是你。
    知晚忽然笑了一下。
    那一瞬,谢行舟觉得知晚好像一根紧绷的弦,只要再轻轻拨动一下就会粉身碎骨。他眉间微凝,担心不已,缓缓出声道:“雨大了……进来避一避雨吧。”
    说着,朝知晚伸出手。
    “……”
    知晚没有作答,而是撑着膝盖起了身,拒绝了谢行舟的搀扶,攥着金铃铛,独自往阶梯下走去。
    不知为何,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的更难走,一路心神恍惚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回了广场旁。
    修士们还在,瞧见满身是雨,眉眼晦涩的知晚,皆是神色一变,默默往后退去。
    很快,易寒就被暴露出来。
    他瞧见知晚,声音微哑,激动道:“这不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那毒会让魔族变异!谁又能料到小铃铛刚好掉下去……我,你,是你!要不是你太难缠,我也不会下毒,小铃铛也不会死。”
    不知是推脱罪责,还是心怀愧疚,他指着知晚道:“对!是你害死了小铃铛!”
    知晚不言不语,缓缓走到他面前,然后一脚把他踹进了魔池。
    “去死吧。”
    魔境的雨蕴着凛冽的气势,下得天地为之变色,昏暗无光,仿佛不将整个魔境洗刷一遍就不罢休一般。
    魔尊立在高耸入云的殿前,望着山峦间滚滚落下的雨幕,眼中凝敛。
    这场雨,不是他下的。
    他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极天的将来,是又要多一位神,还是多一个堕落的魔呢?”
    ……
    修仙之人脱离□□凡胎,不食五谷杂粮,故而甚少会生病。但知晚却病了,病得很重,她独自躺在千重塔中,一去五六日,昏昏沉沉,不言不语。
    当然,亲眼瞧见她一脚把易寒踹下魔潭,而易寒因此废了五根经脉后,也没有人敢来跟她说话。
    除了谢行舟。
    谢行舟坐在知晚的床榻旁,眉间微皱,缓缓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而且这次的升境考核,你是前三名,过三天就是向魔尊提要求的日子,千万不要错过了。”
    知晚没有理他:“……”
    谢行舟:“我知道你听得见。”
    “……”
    知晚依旧不理会,还翻了个身,背对着谢行舟,一幅摆烂的模样。
    谢行舟却说了一句话,瞬间让知晚起了身:“小铃铛的家人来了,总要安置一下吧。”
    “……”
    知晚坐了起来,怔怔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在哪?”
    见到了小铃铛家人的时候,他们正哭的十分伤心。青年名叫萧锐,是小铃铛的哥哥,他沉默不语,满脸阴沉,袖中的手握得很紧,掐出一道血痕也不知。
    萧父依旧是那副威严的模样,只是眼眶中满是红血丝,似乎已经在暗地里哭了一场。
    最伤心的是萧夫人,声嘶力竭,连声哭道:“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她来这里!我苦命的女儿……”
    瞧见这一幕,知晚脚步停顿,不敢向前:“……”
    萧锐却察觉到了谢行舟和知晚,他神色一顿,目光落在知晚手腕上绑着的两个金铃铛上,眼中骤缩,上前问道:“这两个铃铛上,有我妹妹的一缕魂魄!你是她的谁?”
    此话一落,萧父和萧夫人也纷纷望了过来。
    知晚没有躲开,恍然道:“……朋友。”
    “朋友?”
    萧夫人神色失态,一把抱住知晚的手臂,道:“你是她的朋友,为什么不救她?她还那样小,甚至没来得及过十八岁生辰……”
    知晚恍然如梦,问:“没到十八……可前几天不是她的生日吗?”
    “你在胡说什么……”
    萧夫人峨眉紧皱,道:“她的生辰明明是下个月!你连她的生辰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她的朋友,我知道了,是你害死了她对不对?是你!”
    她歇斯底里地质问着,指甲深深地掐进知晚的手臂里,知晚却置若罔闻,耳畔回想起小铃铛生前那一句话——
    “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多和你待在一起。”
    这一刻,知晚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她的小铃铛,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父拉开萧夫人,却也眼中暗沉,逼问知晚:“内人失礼了,只是能否容我问一句,你的境界似乎也不低,若真的是小铃铛的朋友,为何当初在魔潭不护住她?是另有隐情,还是什么?”
    知晚哑口无言,低声:“都是我……”
    “各位慎言。”
    一直默默不语的谢行舟站了出来,把知晚拉到身后,目色沉敛道:“若论起责任,当初魔尊选中小铃铛的哥哥入魔境,而你们为了萧家的前程,把年幼的小铃铛推了出来。难道她的死,没有你们一份过错?”
    此话一落,萧家人神色各异,愧疚与不忍,自责与痛苦,纷纷涌了上来。
    知晚愣了愣,愈发震撼与伤心。
    谢行舟垂了垂眸,又道:“此事我亦有错,若非我一时心软,听了小铃铛的苦苦哀求,将萧锐的名字换成她的,事也不至此。”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诸位节哀。”
    最终,谢行舟给萧家留下一笔丰厚的赔偿,便带着知晚离开了。
    知晚浑浑噩噩,也不理会谢行舟,望着千重塔旁的山峰,不自觉便走了上去。
    草木萋萋,青山依旧,只是故人已经不在。
    知晚觉得好累,仰身躺倒在草地上,将缠绕金铃的锦缎盖在眼睛上。
    谢行舟一直跟在她旁边,许久,轻声道:“阿晚,这不像你。”
    他开始后悔,自己一意孤行地带她回魔境,是不是错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知晚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来到这里以后,我虽然不是事事顺利,却也从未受过重创。我离开了大衍宗,跟无量剑结契,学会了炼丹。从小周天,到大周天,再到极天,没有人能决定我的命,我的命总是握在自己手里。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是那样的渺小,渺小到连一个小铃铛都保护不了。”
    谢行舟神色微动:“阿晚。”
    知晚闭着双眼,语气微哑,长长叹道:“她才十七岁。”
    “……”
    谢行舟不言,许久,才道:“你也并没有比她大多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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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菩提子
    时光飞逝, 转眼便来到了魔尊奖励考核前三的这一天。原以为主殿会十分热闹,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考核前三名中的易寒,被知晚打成了半个残废,人没死已经很好了, 想来领赏那是纯粹做梦。而那个偷袭小铃铛的成盛, 听说后来也被知晚狠狠揍了一顿, 揍得是手脚骨折, 动弹不得,故而连前来主殿领赏的事都是由别人代劳的。
    至于知晚本人, 这几日从未踏出千重塔, 似乎还没从失去小铃铛的阴影中走出来。
    望着空荡寂寥的大殿, 魔尊无奈地叹道:“第一次升境考核,就办成了这般模样, 魔境堪忧。”
    “……”
    谢行舟立在下首,闻言行礼道:“知晚并非故意, 还请尊上宽恕。”
    “我自然不会怪她。”
    魔尊摆了摆手,缓缓道:“只是难得一见这般人物, 不曾想心性还是太弱,为了一时的伤心,失了修道的机缘。”
    闻言, 谢行舟望着敞开的殿门,久久不见知晚的身影, 眉眼微垂。
    看来,她是不会来了。
    金乌微移,时间一点点地流淌。
    魔尊瞧了眼殿门, 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等待, 朝谢行舟道:“关上殿门吧。”
    “……是。”
    殿门缓缓关闭, 然而就在只剩一道缝隙时,一只手忽然扒到门边,然后缓缓将门推开。
    天光渐亮,知晚的身影浮现。
    谢行舟还以为知晚不会来了,望着立在门边,气喘吁吁的知晚时,他不禁愣了一愣,打量起她。几日不见,她更憔悴了,披着一身潦草的斗篷,眼底蕴着淡淡青灰,仿佛几天几夜没合眼一般。
    就连魔尊也露出些许惊讶之色,道:“你来了。”
    “久等了。”
    望着这位魔境尊主满身的气势与威严,知晚心中思量——对方恐怕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自己,不过,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她向前问道:“请问尊者,之前允诺的一个要求,是否还作数。”
    看来这是有备而来,魔尊挑了挑眉,忽然觉得有些猜不透这个人,便道:“虽你是在最后一刻钟前踏入主殿,但也是守时之人,那承诺自然作数。”
    有些时候,我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知晚心中默默,向前一步,抬眸道:“那么就请尊者,给我一颗菩提子吧。”
    闻言,魔尊神色微动,心中却掀起波澜。
    菩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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