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勤心里还是不得劲儿,但楼音这么说了,他再闹下去,倒显得他胡搅蛮缠了,于是也松了口气,说道:“大理寺便大理寺吧,光是偷御赐之物的罪名就够他死好几次了。”
    妙冠真人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要不是鼻子下的胡须微微飘动,看起来和站着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朱庆元一听楼音要把他送到大理寺去,妙冠真人又不肯为他说话,先前儿的底气一溜烟儿全没了,他抱住了妙冠真人的腿,说道:“伯公,您可不能这样!您一定得救救我,您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这样对得起朱家的在天之灵吗!”
    饶是活了百来岁的妙冠真人,此时心里也憋屈起来了,可算知道什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合着他害死了自己爹,还想脱身?
    使劲儿挣了挣也摆脱不了朱庆元缠着他的双手,妙冠真人干脆说道:“你若是让你父亲和世子爷的狗起死回生,倒是还能保住一名,如今算是怎么回事?大梁的法规摆在那里,你以为贫道能越过了大理寺和刑部去?”
    楼音也懒得听朱庆元和妙冠真人纠缠,叫了几个侍卫来,说道:“这就把人送到大理寺去吧,好好审,除了此事,其他的案底也给本宫扒出来。”
    妙冠真人闻言,瞧瞧了楼音,查其他的案底又是什么意思?
    三个侍卫走了进来,架起朱庆元就往外面拖。只会吃喝嫖赌的朱庆元哪里挣脱得了侍卫们的力道,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架出去了,他心里一急,什么也不管就嚷嚷上了,“伯公,您当年为什么离家我可是一清二楚,您要这么绝情,也别怪我把那些破事说出来,污了您的名声不打紧,您的浩真派可就从此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嚷得大声,屋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妙冠真人肩头明显一震,眼里终于有了波动。
    “你、你说什么!”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揪住朱庆元的领子,可愣了一下,又退了回来,两眼一闭,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
    楼音没叫停,几个侍卫自然不敢停,继续架住朱庆元往外拖。
    “我知道你当年和老祖宗的破事,你不救我,也别怪我不顾祖孙情谊,这就给宣扬出去,看你怎么在世人面前抬头!”他扯着嗓子嚎着,把刘勤都听愣住了,楼音脸上散漫的神色瞬间消失殆尽,说道:“慢着。”
    *
    出了这后罩房,已经是晌午了。外面的雪还不见停的趋势,楼音在游廊慢慢走着,刘勤趋步跟在她身后,双手捂在嘴边呵了一口热气,搓了搓,说道:“姐姐,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楼音走得慢,散步似的,“不是关了起来吗?也没说放过他。”
    刘勤心里五味陈杂的,既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朱庆元,又不想让这事情闹开了去,让他皇舅舅和母亲知道了他也尝不到好果子吃。
    “关起来算是怎么回事?”刘勤嘀咕着,“我的小雪就白死了?”
    “不会让你的小雪白死的。”本来处理了此事,楼音心里该是窃喜的,可看着眼前白皑皑的一片,顿时又觉得一切都没劲儿。气候和景色总容易影响人的心境,可这也只是一刹那,楼音很快就缓了过来,可不能这么松懈下去,“留着他是还有用,小雪的死你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父皇如今沉迷炼丹,也没心思与你计较,朱安和的死本宫会给刑部交代,你只回去安心做你的混世魔王便得了。”
    楼音说他“混世魔王”,他是不乐意的。说他不靠谱他认了,可要说他是个混魔王,他干的事情哪里赶得上楼音分毫?就说打皇上的宠妃和杀太子的侍卫,这事儿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做不出来。
    走下了游廊,枝枝撑了伞,楼音站到伞下,说道:“你回去吧,你既然不愿意让父皇和姑母知道此事,本宫就替你掩了下来,但你也别自个儿守不住嘴捅出去,要是坏了本宫的事,本宫头一个不饶你,倒时你就知道,你这姐姐发起狠来不比你皇舅舅和娘亲弱。”
    也不知刘勤听没听真切,只见他摇头晃脑地冒着雪走了。但是她这弟弟做事虽然不着调了点儿,但对她的心却是真真的,只要是不利于她的事情,他定不会说出去半分。
    踏着雪走出了朱府,刘勤已经没了人影儿,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她的车马。
    楼音站在朱府门口,正要上马车,可余光往旁边的巷子一瞧,一道血迹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地上积着雪,洁白无瑕,那猩红的血迹便又为显眼,一大滩浸在雪地里,慢慢隐进了巷子转角,一点点变淡,楼音皱了皱眉头,说道:“席沉,你去瞧瞧那边是怎么回事?”
    席沉领命去了,顺着那血迹走过去,一拐弯儿,便看见奄奄一息的季翊蜷缩在墙角便,伸手按住了腹部,可那里的血还是像喷泉一般潺潺地往外流。
    ☆、53|第章
    楼音双手对掖在腹部,垂着眼眸睨了他一眼。霞彩盘锦正红色锦裙的一角垂落在地上,沾上他身旁的血迹,红艳艳的融为一体,在这冰天雪地里像极了一朵梅花,凄美而妖艳。
    楼音蹲了下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季翊。
    原来是他啊,黑色的衣物包裹不住伟岸壮硕的身材,伸手戳了戳,结实坚硬,就跟真的*一般,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做的,填充在了衣物里将人原本的身材掩饰了过去。
    这样大相径庭的身材,再带上面具,谁还能认出他原本的样子呢?可惜他今日只用一抹黑布遮了面容,此时受伤倒在地上,黑布也落在一旁,即便是身材变了样,席沉也一眼认出来他。
    楼音收回手,端详着他的面容。呼吸很微弱,但胸口尚在起伏,可见还留着一口气。这个人怎么说他好呢,当初伪装成陌生人,在放灯节上陪她放河灯,温柔又清冷,让人心生缱绻的好感。
    可绕了这么一圈,原来还是他呀。
    楼音本以为自己会发怒,可此时却只想笑。笑自己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却还是在他的手心里打转,也笑自己无能,以为千般地憎恨着他,可他换了一幅面孔,便又让她心里一阵悸动。
    冰封千里的京都一角,雪簌簌地落着。季翊纤长的睫毛上沾了白色的雪,楼音用指尖去拂落,却感受到了他睫毛的轻微颤动。
    他睁开眼,眼里神色尽市,却有一股别样的纯净之感,若平时他的眼眸想一潭深渊,那么此刻便像是一弯清泉。
    “阿音。”他轻唤了一声,语气不像是重伤之人,反而像是男女缠绵于床榻之间的低语,“你想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
    说完,嘴角便映起一丝浅笑。
    两人目光对视,枝枝在一旁看着,捉摸不清这两位到底在想什么。楼音突然开口道:“扶上马车去。”
    她顿了顿,又说道:“回秋月山庄,再派人去请容太医。”
    马车只有一辆,席沉将季翊扶了上去。楼音站在马车旁,看着席沉将他安置妥当了才踏了上去。
    车内空间大,可季翊受了重伤,需得躺着,枝枝便不再挤进去了,坐到了车沿上。
    季翊的呼吸很弱,可楼音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你是不是去……”她想问他是不是去杀南阳侯了才落得这一身的伤,可想了想,以他的性格,就算决心要置南阳侯于死地,也不会这样孤身冒险去刺杀。
    反正他此时也没有力气解释,索性不问了。
    秋月山庄离朱府不算远,在黄昏之前一行人便到了。将季翊安置在了正房后,容太医还没来,席沉便亲自上阵去包扎了他的伤口,不说别的,先止住了血再说。
    包扎伤口时,季翊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楼音在暖阁里坐着,像寺庙里的观音像似的一动不动,只要眼里五光十色让人知道她心里定是暗潮汹涌。
    枝枝拿着扇子扇盆子里的炉火,见银炭全都旺了,这才站起身来,问道:“公主,咱们今天不回宫了?”
    “不回了。”楼音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念经一般,“告诉父皇,母后忌日快到了,本宫在秋月山庄祭祀。”
    帝后情深,但皇后的忌日向来没有铺排过,每年都是皇帝领着楼音来秋月山庄,父女二人独自祭祀。在这大梁,又人几人是真心待皇后的?与其逼着天下人假惺惺地纪念他的妻子,还不如携了女儿独自怀念。
    枝枝嗯了声,出去吩咐了侍卫回宫回信,站在门外,看见容太医裹着一身裘麾,后面两个小药童背着药箱,匆匆进了正房。
    “公主,容太医来了。”枝枝回了屋,关好门说道。
    楼音听见了,但是没应她,依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入定了似的。
    “公主,您为什么要救他啊?”枝枝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可把热茶递到楼音面前,她既不接过枝枝的茶,也不回答枝枝的问题。
    “哎。”枝枝将茶杯搁下,小声说道,“殿下您别看奴婢平日里傻乎乎的,可奴婢瞧得可真切了。虽不知道您先前儿为什么想杀他,但后来您又放下身段对他好,这一次还把他带回秋月山庄疗伤,都是因为他对您用处可大了。”
    她的声音很小,像自言自语一般,但足够楼音听清楚了。暖阁里有些热,枝枝觉得口干舌燥的,端起刚才倒给楼音的热茶一口喝了下去,“在平州的时候,奴婢就发现了,季公子看着温和,其实内里可疯狂了。但是这样一个疯狂的人,愿意为您去死啊,还有什么是不能为您做的?”
    见楼音还是不说话,她索性坐了下来,脚尖翘着,只后跟着地。
    “可奴婢觉得,这些日子您从来没有开心过。”她顿了顿,眼睛一眨,说道,“不对,那次放灯节,奴婢看您挺开心的,还想着是哪家的公子那样会讨您欢心,结果还是季公子啊。”
    反正楼音不理她,枝枝就当自说自话,也不顾其他的了,“奴婢是看不懂您和季公子是怎么回事,上赶着要拼个你死我活似的,可是到头来啊,说不定谁也制服不了谁。”
    说到这,楼音瞪了她一眼,她伸手拍拍嘴,闭嘴不言了。
    连枝枝都看出来楼音是想利用季翊了,季翊能看不出来吗?楼音可从不觉得季翊是个傻子,就南阳侯此事,便可以看出季翊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可他还是心甘情愿去做了不是吗?
    想到南阳侯,楼音立刻说道:“叫席沉去看看南阳侯府是什么情况。”
    枝枝哦了一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了出去。
    屋子里空无一人了,楼音缓缓站了起来,门外站着侍卫与宫女,她往左边正房看看,沉吟一刻便走了过去。
    到底是女子住的地方,香薰的味道掩盖了血腥味儿。容太医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站在一旁开药方子,见楼音来了,搁下笔便要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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