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站着三位容色秀美的姑娘,看样子应当是殷九逸的侍妾。
    雁雁,一会儿你把厨房采买的账本送去章侧妃那里吧。陆语容对着下首说道。
    一黄衫女子走出来,似是没有预料到这番话,迟疑了须臾才应声答道:是。
    我不会看账本,一点也不会。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殷九逸看了我一眼说:王府的人,没有不会看账本的。看不懂便来问我,半月后我亲自考察。
    问我和恨玉都行,我们俩整日也挺无聊的。陆语容明媚的杏眼弯了起来,笑得有些俏皮。
    略略坐了一会儿,我跟着殷九逸离开了。
    账本一定要看,不好意思问别人,可以来问我。
    日光照在殷九逸的脸上,将他五官的凌厉感削弱了几分。
    他直视着前方,边思索边交代:三位侍妾中,芙罗极擅琵琶,她的琵琶在扬州城可是一绝。她性子胆小怯弱,你可以同她玩,若想学琵琶,也可以让她教你。此外,有什么需要,缺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去找王妃,找我也行。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既是侧妃了,便要居其位,谋其事,协助王妃好好理事,不可妄自菲薄。
    还有,给你的首饰得戴着,不用觉得招摇或是不好意思,物尽其用才是最好。
    心中一暖,我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我坐在跳动的烛火前,聚精会神地揣摩着账本上符号的意思,实在不得其解。
    殷九逸推门进来,带进来一阵凉风,他撩了撩袍子,施施然坐了下来:刚开始不会是正常的。
    他极有耐心,教我看了一晚上账本,一室烛光里,他提着毛笔在宣纸上走笔,轻言细语,娓娓道来。
    我身边有很多种人,有的嫉妒我,有的无视我,有的看不起我。
    柳朝明之后,没有人会这般和颜悦色地同我说话。
    明明灭灭的烛火照在殷九逸的脸上,叫我想起一年前这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季节,也是这样一个晚上。
    柳朝明翻进我的窗,烛火在他的眼尾跳跃,有种异样的美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一年已经过去了。
    好了,今日便先学到这里吧。殷九逸放下了笔。
    他将要起身的时候,我扯住了他的袖子: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凝视着我的手和他袖子相接的地方说:我喜欢你这个人,无关风月。
    为什么?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我一无是处——
    喜欢是一种感觉,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世上的很多事情,本身没有道理可言。如果非要追根究底,那我可以说,是一种心疼的感觉。
    他弯起食指,伸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你这般美,应当成为人人景仰的盛世牡丹,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你扎根淤泥,与秋水残荷为伴。
    他可真会说话,这辈子我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
    他弯了弯唇角,面上没有丝毫恼意,再次澄清道:娶你不过举手之劳,没有利用你的目的。没关系,你可以慢慢确认。
    第37章
    殷九逸并不十分关心朝中事务,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如意楼上。
    但他也不是每天都去如意楼,偶尔心血来潮他才会去看一看。
    有时候困了,他就在如意楼睡一觉再回来。
    有天他骑着马回来,我正好在府上散步,我看着他额头上的汗了,但我没给他递手帕,更没给他擦。
    这一幕恰巧被相携赏菊的陆语容和方恨玉看到。
    晚上的时候,陆语容身边的丫鬟将我叫过去。
    我到的时候,方恨玉也在,她们二人总是这般形影不离。
    珠珠,今日找你来,知道所谓何事吗?殷九逸老是管我叫珠珠,她便以为这是我的小名,平常总是这般叫我。
    我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来,猛地凑到我的脸前,突然的动作吓得我条件反射般一哆嗦。
    今日表哥出了一头的汗,你为什么不给他擦?
    她凑得更近了些,两手啪地按住了椅子旁边的横木,以俯视的姿态将我困在椅子里,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看:女子当温柔娴雅,体贴丈夫,男人都出汗了,你怎能无动于衷?
    她松开右手,从腰间抽出丝帕一甩,走到了正在喝茶的方恨玉前面,俯下身轻轻将帕子轻柔地在方恨玉的额头上,一边擦汗一边捏着嗓子娇声说:夫君,你都出汗了,快些擦擦汗,可别着凉了。
    方恨玉面上流露出些许不自然,很快偏过了头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滑稽的场面,不禁腹诽,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吗?怎么如此反常。
    学会了吗?正凝神,鹰隼一般锐利的视线乍然射过来,陆语容重重点了点头:这般才是大家闺秀做派,以后你就这么着,表哥出汗了你就像这样给他擦擦。恨玉,你说是吧?
    方恨玉别扭地将她推开了,抿了口茶,清清嗓子说:大抵就是这般,嬷嬷都是这么教的。
    那我寻思,她俩平常也没这么干啊。
    今日她俩分明也看到满头细汗的殷九逸了,也没看她们上来给他擦汗啊。
    嬷嬷教导有言,成了婚男子就是你的天,当娴静知礼,在家相夫教子。丈夫起了勿忘给他穿衣,丈夫累了勿忘给他捏肩——陆语容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板一眼道。
    方恨玉瞥了她一眼,打断了她:得了吧,自己当年烦得要死,现在还想着祸害别人。
    珠珠,你不要听她的,我是在教你!!陆语容辩解了几句又闭着眼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今日教你的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找表哥吧。
    回去的路上,小桃扶着我兴高采烈地说:小姐,两位王妃很好相处呢。王妃娘娘性子活泼,侧妃娘娘也只是长相看起来不好相处。侧妃娘娘真会画画,这灯笼上绘着的红眼小灰兔真是好可爱啊。
    我捏了捏兔子灯笼的长柄,望着石子路上的投下的光影说:前天她们还送了我一块手帕呢。
    她们都比我大几岁,爱笑也爱闹。
    头顶月光皎洁,照得我也处在朦朦胧胧的思绪里。好像在这半个月的光景中,我曾经向往的幸福生活有了一个清晰的雏形。
    我拉着小桃跑了起来,我想回去跟殷九逸说,我学会看账本了,不用他每天晚上都教我了。
    第38章
    十一月一日是明贵妃的祭日,府上请了法师前来做法事。
    下午的时候,殷九逸进宫去拜见皇上。
    临走时,他忽而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说:珠珠跟我一起去,小桃子,去给你家主子拿个披风。
    皇宫对我来说绝非是什么好地方,第一次入宫,莫名叫章锦灿暗算了我,第二次入宫,永永远远失去了我的孩子。
    那里带给我的记忆是痛苦无助且不堪回首的。
    殷九逸见我不说话,从马车上下来,行至我面前站定:以后去皇宫的场合还有很多,总是得面对的,你现在是安王侧妃,不是章秋荷。再说,有本王同你一起去,你有什么可怕的?
    他从气喘吁吁的小桃手里接过披风,给我穿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前面缠绕,打了个漂亮的结。
    然后殷九逸直视着前方,垂落在身侧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心:走吧。
    他的手很大也很热,不像我的手,一年四季总是冷冰冰的。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视线落在我们相牵的手上。
    既然他喜好男色,那我们就是姐妹了,牵牵手好像也没关系。
    但是他喜好男色,那他怎么还牵我的手,好奇怪啊。
    我要是撒开,他会不会觉得我嫌弃他。
    我不能被误会,我对他也是无关风月的喜欢。
    我要不撒开,是不是也不太好?
    他真奇怪,他可真把我当姐妹。
    我稀里糊涂被他牵着,一到马车上,恼羞成怒一般,赶紧将他的手撒开了。
    你害羞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焕发出明媚的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须臾后又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笃定样子:小姑娘嘛,都是这样的,不管看起来多强硬,内里也不过是个小孩儿。
    我没有!我双脸有些发热,脱口而出辩解道:我真的没有,我向来拿你当姐妹!
    殷九逸的眉头拧成个川字,不悦地抿了抿嘴,纠正道:兄妹!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皇帝坐在一堆折子前缓缓抬起了头,凌厉的视线在我和殷九逸的脸上交替。
    半晌,他脸色一沉,排山倒海般的帝王之威向我袭来:果真相貌不凡,勾得朕的两个儿子都魂不守舍。
    那张威严肃穆的脸犹如罗刹一般,吓得我一震巨缩,眼前白了一瞬,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我强撑着身子,哆哆嗦嗦揪着裙角回应,尽管连声线都在颤抖:禀陛下,臣媳不敢。
    我抖着身子跪在下首,做好了迎接皇帝激烈言辞和雷霆之怒的准备。
    父皇,儿臣好心带新妇来看看您,您这是何意?殷九逸顺顺我的背又说:她方过了十七岁,您这般吓她干嘛?
    皇帝冷哼了一声:朕这是在警醒她,既然嫁了人,便要安分守己,不可惹出什么祸端,前尘往事不值得再提。
    我抖着胆子向上瞥了一眼,皇帝捋着胡子恰好与我视线相撞,我赶紧垂下了头。
    漂亮是上天的恩赐,旁人也艳羡不来,招人喜欢非你之过。事已至此,往事朕便不追究了,你们夫妻和美才是正经。
    皇帝极其情绪化,阴云密布的脸上多云转晴,对着身旁的内侍笑道:方随安,你看他二人这相貌倒真是般配,生出来的皇孙一定好看。
    陛下所言极是。那太监执着拂尘低声笑了起来。
    好了,去你娘的宫里看看吧,晚上过来用膳。皇帝挥了挥手:朕可不像你一天天没个正形,尚有折子要批呢。
    跟着殷九逸出了潜渊殿,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竟是世人评说中杀伐果断、办事决绝的帝王。
    第39章
    殷九逸带着我来到一处宫室,推开门,院里树木井然有序,丝毫看不出颓败荒芜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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