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我杀人了。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望着我:她该死。
    视线瞥到床单上的一抹血迹时,我整个人就犹如被雷劈中,浑身都动弹不得,脑海里模糊的猜测得到印证,我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雁雁自恃貌美,费尽心机爬了他的床,被他一刀斩于剑下,当场毙命。
    大脑一片空白,我在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铺天盖地的惊慌漫了上来。
    当年我也是用这种方法,爬上了殷九清的床。
    殷九逸杀了雁雁,一向温和的他竟然出手杀人,他该有多么厌恶这种女人啊。
    若他知晓我也是这般的人,那他一定不会对我好了,我又要回到以前那种被所有人厌弃的生活里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殷九逸的屋子里的,一出来还听到陆语容义愤填膺的呵斥:王爷好心好意救了她,她呢?忘恩负义、贪得无厌。不过是将厨房的账本交给珠珠管了,她竟生出这么些怨怼。表哥当年就不该救她,她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她到底配不配。
    方恨玉的声音响起来:你何需这么刻薄——
    心中像是被戳了个大口子,风呼呼啦啦灌进来,身体也一寸一寸冷下去。
    我这般身份,我这般德行,直到现在我才幡然醒悟,我曾做过那么丑恶的一件事。
    带血的紫色蔻丹和白皙的脚丫不断在脑海中交替,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失去意识的一瞬间,身体朝积雪里栽了下去。
    第42章
    太医说我只是受了风寒,有些发热,没什么大碍,吃几剂药养几日就是了。
    我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努力调整心情。
    可那件事如同定时炸弹一般压在我心头,直压得我喘不过来气。
    饭也吃得少了,人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迅速颓败下去。
    殷九逸来看我,他坐在我床边极自然地去探我的额头,手将要碰到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一偏头躲了过去。
    殷九逸面色一僵,脸上浮现出受伤的神色。
    他慢慢将手收了回去,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声音亦很低:我杀了人,是不是害怕我了?
    我没有。我拽着被子边,躲避着他的眼神:我不是,你从外面来,你的手太凉了。
    那我不摸你了,你好好休息便是。
    他起身离开,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
    我并非因为他杀人而害怕他,我害怕的是,我是他最厌恶的那种女人。
    我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发呆,怎么也想不到,年少时做下的恶竟会以这种方式报应在身上。
    晚间又飘起了雪,鹅毛般的雪伴着呼啸的北风拍打着我的窗,我坐在小榻上听着窗边的呜呜风声,呆呆地盯着泣泪的蜡烛出神。
    门吱呀一声开了,殷九逸携着一身风雪进了门,手里抱着一个小被子裹着的篮子。
    掀开小被,一只小黑猫窝在垫子里朝我龇了龇小尖牙,发出喵呜喵呜的小奶音。
    仔细一看,小猫除了白肚子和四只小白爪,其他地方的毛全是黑色的,这猫的品种好像是乌云盖雪。
    殷九逸轻轻将小篮子放在桌上,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点了点小猫的头,又抬起眼皮看我:摸一摸吗?
    他有几缕头发被风雪打湿,湿答答的贴在前额。再往下看,方才他走过来的地毯上赫然印着一串脏脚印。
    他平日何曾这么狼狈过,显然是一回府便直奔我这了。
    你去哪了?
    你不喜欢猫吗?他显然会错了我的意思,坐下来将猫抱在腿上,摸着他的猫默不作声。
    给我雪中送猫?
    我朝他身边坐近了些,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好软,好热,好好摸。
    他垂眸看我一眼,脸上浮现出微弱的笑意,抱着猫往我眼前凑了凑:这几日雪下个不停,一直待在屋里总是无聊,给你找了只猫解解闷。
    这猫很难找吧?
    史书有云,说是齐国的一位太后酷爱这种乌云盖雪的猫,因为养猫之法太过奢侈,还曾遭到了御史们的疯狂弹劾。
    这种猫算是猫中名贵品种了。
    还好。殷九逸将猫放回小篮子里,命小桃带小猫去睡觉了。
    我看着殷九逸俊美的侧脸,忽而生出一种悲哀之感。
    我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不善言辞、沉默寡言。
    我想,若是殷九逸送一只小猫给陆语容,她一定会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喜悦,她会一遍又一遍地跟殷九逸说,谢谢表哥,我太高兴了。
    而我收到了喜欢的礼物,连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这人实在也太糟糕了。
    鬼使神差般的,心底涌出一种迫切想要倾诉的欲望。
    我抠着手心,呼吸了好几次,慢吞吞说:这猫,很可爱,特别好。黑猫还能避凶镇宅,它的小白爪子也很可爱,你雪中送猫的情谊,我特别感动。
    我也不明白为何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对我来说会这么困难,磕磕巴巴说到最后,声音都闷了下去。
    我从未这么直白地向人表达过我的喜怒哀乐,因为以前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情绪。
    我知道。殷九逸舒畅地笑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气氛有些凝滞,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很快,殷九逸敛下笑容转变了话题:我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但我确实失手杀了雁雁。
    他笔直地站着,目光坦荡地望着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曾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了。我承认我很卑鄙,我并没有悔改之意,只是想搬出这种借口让你不那么畏惧我。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她们触及了我的底线,我没法放过。
    我像是被钉在原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听陆语容说,殷九逸的三个侍妾都是她们出去玩偶然救下来的。
    本来她们只是王府里的丫鬟,因为生了与身份不相匹配的容貌,难免被人当成玩物调戏。
    多方面考虑之后,殷九清给了她们侍妾的名分。对外称是侍妾,但并没有过明礼,也没有正式的纳妾文书。
    殷九逸失手杀了雁雁之后,我在某个瞬间将自己代入了雁雁。
    听说殷九逸之前对雁雁也很好的,可是他还是杀了她。
    我是真的害怕了,一味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生怕哪天他知道了我的真面目。
    原来殷九逸在十七岁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他才那么愤怒。
    他这样好的人,老天怎么舍得让他遇上这样的事。
    他竟然将这种事情告诉我,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情绪,他纡尊降贵在同我解释。
    这一刻,我没办法将他同高高在上的王爷联系起来,他在这一刻只是殷九逸。
    这几天夜里我想了想,你或许不是怕我杀了雁雁,你是怕我厌憎于你,因为我切切实实了解你的过去。你曾同我说过你不贞洁,现在不用怕了,我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他竟然笑了起来,俊逸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中,目光清澈,温柔坚定。
    我从未见过这般明媚的、徐徐绽放的笑容,让我想到树叶上的朝露、春日融化的雪水。
    这并没有改变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温柔矜贵、不染纤尘。
    我急切地向他解释。
    当他含笑的眼睛望向我的时候,我的耳边全是自己狂乱鼓噪的心跳,我听见他说:你在我心中亦然。
    第43章
    殷九逸让我给小猫取名字。
    我给猫取了一个绝妙的名字,叫元宝,这名字,一听就是大富大贵的猫。
    我开启了快乐的养猫生活,整日抱着元宝爱不释手。
    年节将至,府上来往走动渐多了起来。
    殷九逸去宫里看皇帝,带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说,他进宫遇上了去请太医的我爹,章锦灿情况很是危急。
    既已知晓此事,我们还是去太傅府走一趟吧。
    我不想去。
    我摸着猫的两个小耳朵不说话。
    我们备上一些礼品,走一趟就回来,正好快年节了,顺便将礼品带去。
    我不去。我才不要自讨苦吃找罪受,我才不想看见那几张令人生厌的脸。
    不喜欢回去也要做做样子,否则难免落人口实。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我,要去你自己去。
    殷九逸被我蛮不讲理的样子气笑了:我跟他们有什么可说的?他们有什么脸面值得本王登门拜访。
    他循循善诱:你不是不喜欢你姐姐吗?你就不想去看看热闹,看看她如何了?
    这么一说,我委实有些心动了,但还是抱着猫目不斜视:我不去。
    那你在家干什么?
    我要跟元宝玩,没有去看章锦灿的那种欲望。
    我将猫猫脸揉得有些扭曲了。
    那就抱着猫去。殷九逸一手揣着猫,一手拽着我走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行了起来,我看看怀里的猫,再看看殷九逸,有些语塞了,实在有些离谱。
    到了府门,太子的车架在府门外停着。
    殷九逸一愣:还去吗?要不今日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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