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得特别轻描淡写,把池妈气得掀眉毛,一路上唠唠叨叨的:“啊,一句话洗过胃没事就打发我们了!我看这医院住不得人,草菅人命啊!”
    两个老太太见到儿子哭丧似的哭个半天,把隔壁病床的病人搞得莫名其妙,有毛病啊!
    在他们眼里,中毒跟感冒发烧没什么区别,在水泽县年年都会蘑菇中毒事件,每个水泽人身边都有一个蘑菇中毒的朋友。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消减水泽人民对蘑菇的热衷,每到七八月份大家还是会照旧上山采蘑菇,然后中毒洗胃,特别执着。
    大龙睁开眼虚弱地说:“妈——”
    池妈拉着儿子的手叫道:“好孩子,你这是咋啦?怎么好端端的就食物中毒了?什么人要害你?你跟妈说——”
    大龙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隔壁狗儿病床的枕头上印着一行红字“水泽县医院”,他脑袋轰然一下,他跟狗儿吃蘑菇食物中毒了?
    但是辉哥呢,他也有吃蘑菇啊,怎么会只有他俩中毒?难道是他...
    其实在水泽县经常会发生同一群人吃饭,有的人蘑菇中毒,有的人却安然无恙。
    且不说一盘蘑菇里面有的炒熟了有的没炒熟,就算同样的毒性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毒性的承受能力当然也不同。
    这么一想他躺不住了,他撩起被子就准备下床结果被池妈按住:“你干什么?好孩子,快躺下,你刚洗过胃身体还虚得很,妈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鸡腿。”
    说着打开带来的铝制饭盒,热腾腾的米饭上是一个油汪汪的鸡腿,医院的饭菜就是贵啊,要不是她心爱的大儿子生病她才舍不得花这个钱呢!
    护士走过来:“哎,你这家属怎么办事的,都嘱咐你了,病人刚洗过胃,要禁食6个小时,6个小时后只能吃流食!”
    池妈叉起腰:“我儿子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你们要活活把他饿出病来,啊?我知道了,你们医院就盼着我儿子再得病,你们不就想糊弄咱们小老百姓那点钱吗,这才两天就要五百块!我这是遇到强盗还是土匪?!”
    池妈一直讳疾忌医,活着大半辈子都没进过医院,只有凤凰大龙得重病的情况她才会抱着他们去医院,地瓜糯米几个小的发烧到39℃,她不管不顾一挥手:“哪有那么金贵,躺一会儿喝点热水就好了,一病就上医院咱家可不是开银行的!”
    护士见她蛮不讲理,耐心解释道:“大妈,病人刚洗胃他的胃还不能正常工作,要是吃硬的东西不仅不好消化,对胃也不好。那五百块钱不是全部花费,而是押金,到时候你们出院的时候我们会扣除药费,住宿费等费用把剩余的钱退还给你们。”
    大龙下床说:“护士,我没事了,现在就出院吧。”转头对池妈说,“住一天医院就多一天的钱,我没有正式工作没地方报销。”
    上趟买卖赚的钱被他几天吃喝只剩九百,他这次住院费跟池妈来这一趟的路费,这么一撒腾还能剩多少?
    池妈叫道:“大龙,好孩子!你身体还虚弱得很,咱家就算穷也要治好你的病!”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么大一家医院何至于压榨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她只不过痛心自己刚到医院因为就怕他们不肯救儿子一股脑儿地把压箱底的钱全掏出来,现在见儿子没事就想耍耍赖让医院减免全部至少部分的药费。
    没想到护士不为所动,反倒大龙急着出院她这才着了慌:“我的小祖宗,你好好在病床上待着!”她像是古代官太太指使丫鬟似的对护士说,“看到你我就心烦,你滚去别的病房检查吧!”
    护士识趣地一转身去了别的病房。
    这么听话?池妈心里浮现一种凌驾于人上的快感,既然儿子没事了,她也放心了,花出去的钱还能赚回来嘛,想着想着她渐渐进入梦乡,从昨天起还没好好睡过呢!
    池妈睡着后,隔壁病房的病人们看完戏才开始聊八卦,说的无非是毒蘑菇中毒的事,大龙刚听池妈吐槽医院医生护士草菅人命,他听他们的对话才明白,在水泽县吃毒蘑菇中毒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隔壁病床好几个人都是数次洗胃,数次出入住院。
    “我明天就要出院了,那帮朋友说要请我吃见手青给我接风呢!”
    “见手青那可真是人间美味啊,那滋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第一次吃的时候眼前一堆小人在眼前跟跳跳糖似的,把我吓得半死...”
    “我吃了看到一群古代人在吹唢呐!”
    “哈哈哈哈!”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县里昨儿个又扫黄了,年底来这么一下突然袭击,大半夜一群警察冲进旅馆和小巷,一屋子的鸡满屋子蹲着被铐上手铐,听说还有人来不及跑从阳台往下跳,结果弄了个残废哩。”
    “这是菌吃多了吧,就算被抓也比残废强啊!”
    水泽县的人形容一个人脑瘫的俗语就是“菌吃多了”,可见当地人吃菌子人群的广泛性。
    “谁想得到啊,这回抓到大鱼没有?”
    “怎么抓得到?咱们县扫黄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们一早就得了风声跑了,这次大概被抓的也就些小鱼小虾,我听说辉哥招待所老板也被抓起来了,那家伙运气实在太差了,听说还是头一回做这个买卖,咋就撞枪口上了?”
    大龙听到这里身体一抖,辉哥被抓了?
    不能吧,辉哥好歹也开了好多年的招待所了,怎么会说出事就出事?他见池妈睡着弄醒隔壁病床的狗儿,两人结伴就往辉哥招待所跑。
    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招待所门可罗雀,大门敞开着,展示着一片狼藉的前台,地上到处都是玻璃和打砸抢留下的杂物碎片,狗儿和大龙面面相觑,忽然有个人鬼鬼祟祟地从楼上跑下来刚好被他们逮个正着。
    “警察同志,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对方条件反射地举着双手叫道,喊完抬头看到大龙狗儿没穿着警服才松了口气。
    “小李!”大龙认出这是招待所的伙计,小李年纪很小,还只有十五岁。
    小李手上提着一条袋子,一看就是从店里顺手牵羊来的:“龙哥,狗哥,你们来这里找老板吗,老板老板娘都被警察抓走了!”
    大龙和狗儿之前在招待所住着给过小李一次小费,所以他记得他们。
    前天警察来的时候他刚好出去办事不在店里,直到今天才听别人说招待所出了事,他偷偷跑回来想看看还能不能捡个漏,弄点值钱的东西变卖,没想到店里的东西早就被打砸抢得一无所有,
    结果只弄了半袋子的小塑料袋,他悻悻地下楼,没想到遇到他们俩。
    “小李,你们老板真的被抓了?”狗儿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是真的!虽然我不在场,可好多人都亲眼瞧见,他跟老板娘被铐上手铐押上了警车。以前咱们这儿说是整顿但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有这次是动了真格来了个彻底的大清洗。那天警车来回跑了四五个趟,才把那些男男女女都拉走,我是从后门逃走的。听说光是当初抓获的赤身男女就有上百来对,蹲在地上通通给拍了照片,还有五嫂家那些被拐来的女孩子通通都被带走了,辉哥除了开店,还涉及拐卖妇女,也不知道要判多少年...”
    大龙有点惘若所失,本来还指望找辉哥赔医药费,结果得知他被抓的消息,医药费打水漂不说,以后也没法做那种买卖了,赚钱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狗儿问小李:“你袋子里装的是啥玩意儿?”
    不会是什么金银珠宝吧?
    小李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啥玩意儿,反正我知道来这儿的客人可喜欢用这个了。”
    自从两个月前在招待所工作,每次有客人入住,老板都会吩咐他在每个房间放一只小塑料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也曾偷偷拆开过一只塑料袋,发现里面也不过是一只小塑料袋,也不知道啥用,看起来像是街上卖的气球瘪了气的样子。
    他想起以前老家村里有人宣传计划生育,计生委的人走的时候也留了这么几个玩意儿,几个孩子争着抢着要拿去当气球吹,结果就打起来了,有个孩子还打破头了。
    大龙没再跟小李说什么了,拉着狗儿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出院时医院开出的收费单把他吓了一大跳,这医院是黑店吧,住院三天两人居然用了234元!
    洗胃和住宿费花不了多少,倒是药品和各种检查费贵得上天了,再加上路费和这几天的伙食费,也就是说他上次买卖赚的钱已经全部被撒腾出去了!
    回去又没赶上车,站在路上被大冬天的西北风吹得牙齿格格作响。
    突然有辆中巴车出现了,池妈大龙他们四个下了死劲地挥手,终于把车子拦了下来,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车,车主问他们:“你们去哪儿啊?”
    大龙说:“沙洲县梧桐村!”
    “好吧好吧,也算是顺路,算你们一个人五十块钱!”
    大龙已经被冻得没脾气了,冻僵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把一百块钱交给车主,池妈又是一阵肉疼,可有啥办法呢,不交钱难道大晚上的站在路上挨冻啊。
    狗儿和王婶也是面面相觑,天人交战好半天才拿出一百块钱,得了,算他们倒霉!
    前面的座位上坐满了人,他们四人只能照后排的位置坐下,大龙这几天睡太久反而睡不着了,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更加毫无困意了。
    汽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着,漫天尘土中一个穿着军大衣、满脸横肉的男人对着汽车拼命挥着手,司机停下车,他像是喝醉了似的跌跌撞撞冲进后排座位。
    车主站起身对着他叫:“你是到哪儿的,赶紧把票买一下!”
    他嘴里咕哝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钞票,闭着眼睛往车主手上一塞又睡过去了!
    车主对着那张钞票发呆,对着上面一长串的零猛数,上面的洋文没半个字认识的。
    旁边座位的人伸着脑袋帮他数着零,叫出声:“这这这,100万!”
    这时那个男人身旁有个人仔细认了认那个男人:“这不是咱们村的叶傻子么?这家伙的哥哥在津巴布韦发了财,老是给他寄钱,这家伙拿了钱就知道灌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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