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念和小方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呼吸轻了些,听着主子继续说:
    “如今越近夏日,天也热了,余才人刚生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能叫她月子间也过得不舒坦。”
    顾晗瞥了眼一旁的茶水,才道:
    “我未进宫时,曾听过一件传闻,有家小儿曾常饮井水,而致腹痛不止,最终就莫名其妙地去了。”
    玖思一头雾水,她一直伺候主子,怎么不曾听说过这事?
    她想要问,被玖念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
    小方子听明白了主子的话,提起小儿,他就不由得联想道到小皇子,顿觉心惊胆战,他有些迟疑:“可是小皇子——”
    话音未尽,就被顾晗抬眸打断:
    “我盼了好久,小皇子才安然诞生,我并不想叫他出现什么意外。”
    小方子懂了,他很快躬身退下。
    待他退下后,玖念将荣粹殿的反应告诉了顾晗,顾晗轻扯唇角,她看向楹窗外的夜色,只这般,余才人就觉得悲痛欲绝?
    这件事,远远未曾结束!
    顾晗很想知道,若余才人知晓自己生产时坏了身子,这辈子只能有小皇子这么一个孩子时,依她的性子,她会做出什么来?
    第55章
    荣粹殿中,余才人一日一夜未曾说话。
    终于,待傍晚时,夏巧费尽口舌劝了好久,才将人劝得用了膳。
    她生产时淌了一身汗,血水含糊,身上黏糊得不行,殿中房门紧闭,连一点风都不露进来,又热又闷得让人难受,有宫人打热水来,替主子擦身子。
    余才人皱了皱眉:
    “热。”
    宫婢身子一抖,忙说:“那奴婢将水兑凉些。”
    余才人又不说话了,麻木地闭着眼,宫婢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跑出去,打了一桶井水,才又重新进来。
    殿内宫人不敢让她受凉受风,这时宫中都可以摆冰盆了,但荣粹殿内只闷得厉害。
    余才人不知第几次心烦意乱后,险些将茶水打翻时,有人提了句:
    “主子不得用冰,也就只有井水凉些了。”
    满殿内没一个老成的人,余才人年龄也轻,她不耐热不耐受折磨,心中烦闷苦涩,只想要痛快些,将这话听了进去。
    小皇子的洗三礼办得很盛大,和荣粹殿的门可罗雀形成鲜明对比。
    余才人今日早就清醒了,她声音沙哑地让夏巧将她扶起来,她半坐在床榻上,太和殿分明离荣粹殿甚远,可余才人却好似能够听见太和殿中的喧嚣。
    她被贬为才人,宫中伺候的奴才都少了几个,出了生产时一事,她宫中的奴才又被清洗了一遍,沞玲被杖毙,抬眼望去,余才人竟只叫得出夏巧一个人的名字。
    孤立无援。
    余才人头一次体会到这个词的意味。
    余才人闭着眼,不断地想,她刚进宫就有封号,位居五品,进宫不过一月,就怀上皇嗣,本该是新妃中最得意的第一人,她是如何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的?
    从何时出了差错?她竟想不明白。
    夏巧侍奉在她身旁,余才人伏在她怀中,再没有了往日一分的清高骄傲,她只要一想到她白费折腾,反而将自己和小皇子赔了进去,她含辛茹苦诞下的小皇子日后不知喊何人为母妃,她心脏好像就在抽着疼。
    余才人茫然地喊:
    “夏巧,我好疼啊……”
    她和皇上年幼相识,少时怦然心动,为何她现在这般模样,皇上连见都不来见她一面?
    夏巧抱紧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她和自家主子相伴数年,如今见主子这副模样,夏巧心中格外难受,她哽咽地说:
    “主子,奴婢在,奴婢一直都陪着您。”
    余才人蜷缩在她怀中,身子轻轻地颤抖,低喃着:“疼、好疼……”
    夏巧心酸,劝慰了良久,见主子仍在还喊疼,她低头一看,才惊觉不对劲——不知何时,主子额头溢出了涔涔冷汗,浑身都在颤抖。
    夏巧心脏都停了一刹,她倏然大声冲外喊:
    “来人!请太医!”
    只须臾,荣粹殿内就乱了起来。
    余才人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疼得恍惚,她似听见了夏巧的吼叫,她想阻止夏巧,今日是小皇子的洗三礼,她不想让今日出什么差错。
    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疼,浑身都疼,她原以为只是心理作用,可身子越来越疼,自生产后的几日,她总觉得身子不干净,身下偶尔见红,但只是些许,和生产那日相比不痛不痒的。
    她疼得想要打颤,渐渐地,她似察觉到身下有什么粘稠落下,那一阵阵的疼,逼得她发慌!
    荣粹殿乱起来时,太和殿中恰是热闹,顾晗和周嫔坐在一起,她余光觑见一个奴才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和刘安说了什么。
    刘安脸色稍变,很快就凑近皇上,低语了几句,皇上皱了皱眉,似情绪有些不好。
    刘安心中叫骂了声,许是先前余才人做的事叫人对她有了一个固有印象,荣粹殿的消息一传来,刘安心中就升起一个念头——余才人又要闹什么?!
    今日可是小皇子的洗三礼!她是小皇子的生母!
    就算要折腾,也得分时候!
    不止他,饶是陆煜也有一刹间升起了这个念头,但很快,又被他按了下去,他觑了眼被多福嬷嬷抱着的小皇子,只冷声吩咐了句:
    “让太医过去。”
    陆煜这边的动静很小,但也被许多人注意到,众人眼神稍闪,仪式继续进行着,但有多少人心思还在洗三礼上就不得而知了。
    等洗三礼结束,陆煜倏然沉下脸,皇后也得了荣粹殿的消息,一时似颇有些无奈地抚额:
    “荣粹殿出了事,本宫和皇上先过去看看。”
    皇后和皇上都去了,其余妃嫔自不会落下,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荣粹殿赶去,等她们到达荣粹殿时,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
    荣粹殿中只有奴才低哀的抽泣声,太医跪在一旁,额头冷汗涔出,余才人瘫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顶,哪怕皇上进来,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浓郁的血腥味染得殿内人人心有不安。
    陆煜脚步一顿,意识到不对劲,他转眸看向太医:
    “怎么回事?!”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道:“皇上,余才人月间凉意入体,致使产后出血,这身子骨损了,日后怕是会子嗣艰难。”
    话音甫落,所有人呼吸都停顿了一刹,殿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甚至有人向淑妃看去,视线刚移过去,就忙忙收了回来,不敢再肆意打量。
    顾晗几不可察地低垂下眼睑,不作声响。
    余才人刚诞下皇子,就遭了这种变故,哪怕陆煜厌了她,也不喜旁人使用这种手段,他冷下脸,震怒:
    “你家主子怎么会凉意入体?”
    夏巧恨恨地看向宫殿中一个宫婢,那个宫婢吓得瑟瑟发抖,她哭得凄惨,害怕得不行: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是主子说太热太闷,身子黏糊得不舒服,奴婢才会打井水给她擦身子,奴婢不知井水不可用啊!求皇上明鉴!”
    陆煜听得一知半解,井水擦身怎么了?
    太医解释道:
    “皇上有所不知,这女子产后最好不得用生水,哪怕是要擦身子,热水也不可兑,只能等开水放凉,这井水比旁水都要凉,余才人常用井水擦身,偶尔还饮着,虽贪了一时凉快,但坏了的却是来日根骨。”
    众人惊愕,仅仅是用水疏忽,就会造成这种惨剧?
    有人立即将这点记在心中,生怕日后自己也着了道。
    皇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后宫害人的手段真的防不胜防,她可不信这荣粹殿中会无端用起井水来,也不知是谁,做得这么悄无声息。
    那宫婢头都磕破了,哭得可怜:
    “是主子吩咐,奴婢才会照做的,否则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自作主啊!”
    陆煜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余才人可怜吗?落成这副模样,当然可怜。
    但偏偏这些吩咐是她亲自下的,哪怕有人给了她暗示,她也该知晓坐月子时,万分小心都是应该的,这般轻易就着了人的道,可有曾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
    陆煜抬头看向余才人,她躺在那里,麻木地睁着双眼,全身看不见一点生气,刚进宫时她清丽冷傲,还不到一年光景,就已然渐渐枯哀。
    陆煜停顿了好久,他最终只是收回视线,对太医交代了一句:
    “好好照顾余才人的身子。”
    话落,他转身离开。
    一直未曾有动静的余才人,在他踏出荣粹殿时,倏然悄无声息地落了两行清泪,她身子抖了几下,众人察觉不对,朝她看去。
    已经快要走出殿门的陆煜,忽然听见一声从里面传来悲哀凄凉声:
    “皇上——”
    陆煜脚步一顿,他回头,可这一声似乎用尽了余才人全部的力气,久久陆煜不曾听见她再说话,只隐约从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刘安缩了缩脑袋,偷瞧了眼皇上。
    陆煜敛眉,眸中神情有一刹的晦暗,他没有再停留,径直出了荣粹殿。
    刘安跟着他一同出来,不由得回头看了眼荣粹殿的牌匾,他知道,如果余才人调整不过来,这荣粹殿,皇上应该不会再来了。
    而小皇子的去处,皇上也做好了打算。
    殿中,余才人压抑的哭声传来,叫众人面面相觑,淑妃顿了下,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细眉,才移开视线,她倏然看了眼顾晗。
    顾晗有所察觉,抬眸和她对视,似有不解,她轻拢了下细眉。
    淑妃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她就轻声道:“小皇子还在翊安宫,臣妾就先回宫了。”
    她不想待在荣粹殿中,余才人的惨状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而且小皇子还在她那里,她在面对余才人时,总有一种抢了她东西的心虚感。
    哪怕小皇子只是暂居翊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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