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揉着腰站起身来,心道嫁人或不可取,还是逃跑算了。
    但祝满若动了歪心思,定会不择手段地将她抓回来,要逃,便要逃得远远的,一定不能回扬州,最好是隐姓埋名,不和母亲幼弟联系,才能完全脱离祝满的监视。
    但自己没多少积蓄,要如何生活,该如何藏匿?
    就在清嘉盘算着自己钗鬟可以卖多少银两,够自己藏多久的时候,脚下忽然踢到一柄卷轴。
    是谁家的公子,怎得就他在地上?
    孟氏漫不经心道:“这是信国公宋星然,这样的男子要不得,咱们也高攀不上,故此为娘将他的画卷扔开了。”
    “他怎么个不堪法?”
    “信国公生性风流,流连花街柳巷,红粉知己不胜凡举,门当户对的闺秀都不愿嫁他,故此二十五岁大龄仍不曾婚配,据说容城郡主日日烧香拜佛,就想娶个可心媳妇入门呢,奈何……”
    孟氏的嫌弃藏匿不住。
    宋星然,清嘉是听过的。
    多年前老信国公战死,宋星然十五岁袭爵,十七岁便连中三元,入朝为官,如今刚入内阁,前途大好。
    清嘉将手中卷轴抓紧,心中激动难抑,这不是理想中消灾挡煞的工具人么?
    画卷中的白衣公子执扇轻笑,眉目风流,连长相也颇合她意。
    清嘉放下画卷,装作漫不经心地搭腔:“二十有五,是老了些,难怪郡主着急。”
    “可不是么,听媒婆说,容城郡主这些年挑选儿媳的标准一降再降,从高门贵女,到小官之女,近来更不拘了,只要是良家子,信国公愿意的,都可入门。”
    孟氏摇头:“家花不及野花香,这位大人好似更喜欢柳巷的花魁娘子们。”
    清嘉越听越喜,信国公府门第可高,宋星然越是滞销,对自己便越是有利。
    但孟氏突然警惕:“问这么多作什么?你莫不是看上他了罢?”
    她眉头紧皱,坚决道:“这可不行,这样花心的男子,见一个爱一个,谁嫁了谁倒霉的。”
    清嘉倒不介意。
    天下乌鸦一般黑,祝满如是,徐长陵如是,清嘉不求感情,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护她周全,给她荣华的人,心不在她无妨,妾室成群也无妨。
    而宋星然,似乎是最佳人选。
    清嘉不敢透露自己的想法,笑着掩饰:“哪里,女儿是听说,容城郡主是一等一的大善人,故而对她有些兴趣罢了。”
    孟氏松了口气:“是,据说郡主娘娘于桃花庵旁设了个慈幼局,收养了许多孤儿,郡主更是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桃花庵中看望,实属可贵。”
    初一十五,郡主亲临桃花庵,这消息,清嘉原先并不知晓。
    宋星然没有影子,接近他的母亲大约可行。
    清嘉心中窃喜,算了算日子,正巧,明日便是初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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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唐聂夷中
    第2章
    清嘉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祝府的小破马车逼仄破旧,晃晃悠悠,摇得人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心口更是憋闷。
    她将车帘掀开,好歹放了些新鲜气息进来,侧目望去,天上染了些橘黄石青的颜色,仍是天光暗暗的。
    今日起了个大早,天未光便出了府,就是想赶在容城郡主之前,抵达桃花庵的慈幼局,才好在郡主娘娘跟前做戏。
    宋星然是外男,又是朝臣,清嘉寻不着接近他的法子,只能迂回些,企图在容城郡主身上做文章。
    只是桃花庵偏僻路远,一路颠簸。
    清嘉愤愤想,届时自己成了国公夫人,荣华富贵加身,定要将这小破马车扔得远远的。
    这念头刚浮起,又传来一阵强烈的颠簸,腹中酸水往口中涌,清嘉没忍住发出一声干呕。
    听雪忙将水壶递了过来,掀开车帘,嘱咐车夫:“山路难行,慢些走。”
    清嘉抿了一口温水,在舌下压着,才将呕吐的欲望压了下去,摇了摇头,吩咐道:“我无事,原速赶路便好,莫耽搁了。”
    在梦里生死都经历了,这点难受又算的上什么?
    如此一路煎熬,紧赶慢赶才在辰时抵达桃花庵。
    桃花庵以百里桃林而名,漫山遍野都是野蛮肆意的山桃树,如今正是当季,层层叠叠皆是深浅不一的粉,美得不似人间。
    清嘉无心欣赏桃林胜景,直奔慈幼局而去。
    慈幼局是容城郡主在亡夫后所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郡主的心血,造得很是宽阔舒适,胜过许多平头百姓的家宅。
    清嘉知会了看管此处的师太,便开始与孩子们套近乎。
    只是大半日过去,她与那些孤儿都打成一片,自己亦口干舌燥,生出了不耐之感时,也不曾等到容城郡主。
    二三十个孩子叽叽喳喳,团团围在身侧,明明是春寒料峭的时分,清嘉后背却生生闷出了一层薄汗。
    清嘉心中不免郁闷:她搭了戏台子,唱了半天大戏,竟是空演了一场。
    体力略有不支,清嘉将手上的琴谱放下,却有一道雍容的女音传了过来,在她耳中便宛如天籁:“那位姑娘是谁?”
    清嘉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将琴谱抓了回来,听见修明师太回到:“说是祝郎中家的女儿,今晨带了古琴与琴谱过来,与孩子们说讲也很是耐心,小半日了,一口水都不曾喝过,仍是言笑晏晏的,倒是好耐心……”
    攀谈声渐低,脚步声却越来越分明,清嘉笑得更加卖力,装作浑然未知的模样,在琴弦上拨弄几下,婉婉道:“勾弦右手中指向内弹入,称为孤鹜顾群之势……”1
    几个指法未介绍完,便被人打断了:“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清嘉抬首,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
    这妇人梳着时兴的回鹘椎髻,簪着一顶镶着东珠的金冠,当下清嘉便明了,这位定是誉满京城的容城郡主。
    清嘉佯装错愕,问修明师太:“这位贵人是?”
    “这是容城郡主。”
    清嘉装作大梦初醒的模样,盈盈屈膝,福身行礼:“民女见过郡主。”
    未几,手肘便被人托了起来,容城郡主道:“不必多礼。”
    清嘉暗自思量,未来婆母倒是平易近人。
    郡主笑言:“祝姑娘,劳累半日,若不嫌弃,一道吃些茶点罢。”
    清嘉大喜过望,自然应允。
    心道果真得来全不费工夫,方才的疲惫不耐全然扫空,跟在郡主身侧往外走去。
    郡主显出好奇来,边走边问:“我瞧姑娘有些面生,竟是从前不曾见过,也是第一次来慈幼院罢?”
    清嘉不了解郡主,她轻飘飘一句话,都忍不住想了又想:她是话里有话么?
    是说,她的好心突发而来,有些不符常理,是蓄意接近,有所图谋么?
    清嘉将手上帕子捏紧,稳住心神,才小声解释:“是第一次来,清嘉长在扬州,也是年前才回的京城,出了正月,才开始走动,我在扬州时,也常到庵堂中与孩子们玩耍,故此这几日来桃花庵中赏花,特地带了些小玩意过来,让郡主见笑了。”
    她自忖滴水不露,既将自己来处道明,又表明自己的善心是一而贯之,来此也非心存不轨。
    郡主闻言,更是喜上眉梢,啧啧赞了一句:“原是从扬州回来的,难怪呢,是京里闺秀都比不上的灵秀。”
    她牵过清嘉的手,熟络道:“日后得了空,去国公府上走动走动。”
    清嘉心头暗喜,还未接过话茬,便被人打断了。
    “老姐姐!”
    二人错愕望去,前方有一对衣着华贵的母子走来,夫人衣着雍容,公子高挑挺拔,远远地招手。
    清嘉定睛一看,竟是徐长陵与其母安乐伯夫人!
    晦气。
    这是什么巧合?
    清嘉想要逃开,却被容城郡主牵着迎了上去,她乐呵呵地介绍:“这是我新才认识的小友。祝郎中家的娘子,名唤清嘉。”
    清嘉只能僵笑着行礼。
    徐长陵的眼神有些玩味:“祝妹妹安好。”
    清嘉在一侧听着伯夫人与郡主攀谈,却能感受到徐长陵探究的眼神时不时掠过自己,心中凉飕飕的。
    昨日,才扔了徐长陵的礼物,估摸着这会子,正是对自己兴趣正浓的时候,当着长辈的面,眼神便毫无遮拦,十分放肆。
    若叫郡主误会了可怎么是好?
    偏噩梦的场景又在眼前闪现,饶是清嘉再三说服自己,既已预知安乐伯府没有好下场,徐长陵也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只消离他远远的,便不会再受波及,但被野禽分尸的恐惧仍压在头顶,各种心情交织,一时半会仍无法直面徐长陵。
    只垂着头,盼望二位贵妇人的攀谈早些结束。
    伯夫人:“郡主是要去哪儿?”
    郡主:“打算与我这小友去陶然亭用些点心斋菜。”
    伯夫人起了兴趣:“桃花庵的斋菜素来可口,我与郡主也许久不见,郡主可介意我们母子二人沾沾光阿?”
    郡主笑:“自然是万分欢迎。”
    清嘉却笑不出来,怎么甩不开徐长陵呢?
    她如今未有勇气与徐长陵同桌用膳,却不露端倪,只好捂着额头,装作不适地往后倒了倒,被郡主身后的月影姑姑适时扶了一把。
    容城郡主发现动静,关切道:“怎么了?”
    清嘉虚弱地摇了摇头:“或是方才吹了些风,有些头晕,不妨事的。”
    郡主娘娘是心慈之人,断没有强迫她的道理,何况伯夫人也在,她体贴道:“既不舒服,还是回去休息妥帖。”
    清嘉忙不迭告辞,迈着小碎步落荒而逃。
    忖度着离开了郡主的视线范围,才打发听雪去庵堂求两贴治风寒的药,将这大戏做足了,自己则加快步伐,赶紧逃离徐长陵。
    从慈幼局到桃花庵厢房的路上,有一大片桃林,但清嘉完全无心眼前的美景,一心只想着快些回到厢房,那是外男勿入之地,大约会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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