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一桩一桩的,清嘉心中只觉不耐,只想快刀斩乱麻,片刻也不想在外多留,何况还是在平康坊。
    “诸位贵人!”
    只听见哀切的一声,那乞丐涕泪横流,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小人并非有意冲撞,只是家中遭逢祸事,逼不得已呐!”
    他这一嗓子,吼得周围之人围观,街头小贩、过往行人,纷纷投视注目。
    清嘉头更疼了。
    世事往往如此,人皆有仇富怜弱之心,只要舍得下脸皮,谁弱谁有理。分明宋蔚然被偷了钱包,她们才是苦主,如今的架势,倒显得她们欺凌弱小了。
    清嘉其实不耐很不耐烦,对这两个寻衅滋事的小乞儿也没有好感,但此刻大庭广众之下,犯不着去做丑人,清嘉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将身上钱袋子递了过去。
    清嘉婉言:“小兄弟,你拿去,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又吩咐护卫雪青:“将他放了,咱们回去。”
    但那乞丐却不接,反倒扯着她的裙角:“小姐,你救一救我妹妹罢。”
    清嘉僵笑着去扯自己的裙摆,但那乞儿力气出奇地大,又使了眼色让雪青、天青去拽他,小乞儿被一左一右扯开,口中仍嚎着:“父亲赌输了钱,又被赌坊打死了,尸体还在家中停着,赌坊却要将妹妹买到青楼去抵债。”
    “求贵人帮帮我罢!”
    清嘉心中动了一下。
    小乞儿身量也不高,他妹妹只怕更是小小一点,要卖到青楼离去,只怕不知会受多少磋磨。
    清嘉脑海中突然闪回一些在扬州城中,并不愉快的过往,晕眩感顿生,艰难稳住身形,才问:“缺多少,我可以帮你。”
    雪青将人松开,小乞儿跪在地上哐哐地磕头,他抬起头来时,血痕模糊了半张脸,眸中闪着泪花,眼神很是真挚。
    他还未说话,便听见女孩儿尖锐的哭声。
    众人注目望去,三个彪形大汉扛着个小姑娘,就在“美仙院”牌匾下,小乞儿冲了过去,嘶吼道:“放开我妹妹!”却被一脚踢飞,落在楼梯边上,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
    清嘉看着便觉得肉疼,朝天青使了个颜色。
    天青上前,将小乞儿扶了起来,与赌坊的人交涉一番,将那小女孩赎了回来。
    兄妹二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走到清嘉跟前跪下,清嘉这才看见了妹妹的脸。
    下颔尖尖,瘦瘦小小的瓜子脸,本是惹人生怜的,但鼻梁十分高挺,像个小男孩儿,她眸中沁着眼泪:“多谢小姐相救。”
    清嘉愣了愣。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动人,似风铃起舞作响,便是带着哭腔,也十分悦耳。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同声共气:“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愿为奴为婢,在小姐身边伺候。”
    清嘉正踌躇时,高楼之上,有人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见事态陡变,两个小兔崽子缠上了清嘉,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关注她如何应付。
    第27章
    清嘉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直觉得何处不对,但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
    眼前两兄妹瘦骨嶙峋,浑身灰扑扑的,望向她的眼神中含着感激与期盼,并无虚假,但收留这两兄妹,清嘉并不想。
    宋蔚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姐姐,他们看起来好可怜,不如带回府罢。”
    小女孩是个耳尖的,宋蔚然话音才落,她便接道:“没有叫小姐白花银子的道理,小姐既替我们还了银子,咱们兄妹二人便是小姐的人了。”
    话说的很在理,她倒是伶俐。
    但他们来历不明,断然带走实在不妥,相安无事自然是好,最怕祸起萧墙,内贼捣鬼。
    何况这男孩,虽然事出紧急,迫不得已,但盗人钱财,总不是件好事,也不知他们品格是否端正。
    如此贸贸然,无论是带回祝家,还是送往国公府,都不好。
    他们跪在地上,路边时刻有人在看,清嘉想将兄妹二人扶起,小女孩却很倔强,双膝钉在地上:“求您将我们带回去罢。”
    清嘉只好作罢,看见男孩脸上的血仍在流,脸上混着污血与泥尘,实在有碍观瞻。
    她蹲了下来,与他们平视,掏出帕子,递到他面前,轻声细语的:“将脸擦擦。”
    眼前蓦然出现一块帕子,萧牧似乎还闻到,上头染着轻柔的香气,好似是栀子、玉兰、茉莉一类,十分软和香甜的味道。
    一时愣在原处。
    清嘉见他怔住,以为他疼得厉害,将帕子塞到他手中。
    手上又传来柔柔的触觉,尚带着些温热,他愣愣地去接,对上一双妙盈盈的杏眼,是很能让人沉溺的美丽。
    清嘉本来还疑心这小男孩其心不正,却发现他呆呆傻傻,想他与清许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口气便柔和了几分:“你还好么?”
    “还……还好。”萧牧支支吾吾,拿着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脏。
    金铃儿在暗处掐了他一下。
    萧牧是她同村的少年,自小没了娘,常被父亲虐打,萧牧五岁那年,萧老爹暴毙身亡,他便彻底成了个孤儿,金铃儿从小喜欢与他玩,便是家中口粮短少,也从自己嘴边抠出一半给他,二人感情甚笃,直至金铃儿被曲烟波买走,又求着曲烟波将他一道带走。
    所以萧牧才愿意陪金铃儿演戏。
    但萧牧方才,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金铃儿心中警铃大作,更生不满,望着清嘉的眼神已是控制不住的毒怨。
    她拳头在袖中藏着,低垂了头。
    清嘉放了两颗碎银在地,站了起身,解释道:“奴婢贱人,律比畜产1,你们是清白之身,怎好为人奴仆。”
    “我救你们,又不贪图什么,你们不必报答我,且回去将亡父安葬,好好生活,再勿做偷鸡摸狗之事。”
    这番话下去,旁侧瞧热闹的,都赞起清嘉菩萨心肠。
    金铃儿心中却急。
    这迷惑人心的狐狸精。
    但她生怕错过了机会,可怜巴巴道:“求小姐带我们回家罢,我们兄妹二人年纪还小,只怕寻不到生计,我们不怕为奴为婢,只求有口饭吃。”
    说罢,暗自推了一下萧牧,二人同时磕在地上。
    宋蔚然心软,也替他们求情:“姐姐,反正咱们家里不差两口饭吃,你若是不愿意,自跟着我便好了。”
    清嘉摇头。
    跟着宋蔚然,也是藏于国公府,还是不妥。
    她给的碎银,合该够两兄妹安葬亡父,更兼数十日的口粮,但他们固执,非要跟着他们,尤其是那小女孩,言语之间颇有以惨要挟的意味,清嘉多少有些不耐,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说:“雪青,将他们送去桃花庵,自有人照料。”
    年纪是大了些,也不是不行。
    “那是郡主娘娘出资,开设的慈幼局,收留了许多孤儿,你们过去,学着读书写字,比为人奴仆强了不少。”
    又对宋蔚然道:“若你记挂他们,每月十五,我同你一道去桃花庵。”
    这几乎是完美无缺的的答案,连金铃儿都无法辩驳,酸溜溜地想,难不成这位祝小姐,真是天仙不成,生的美丽不说,没脾气人似的,又温柔又良善。
    但一想起曲烟波哀怨的模样,她心中天平又倾斜。
    真这么好,为何要将信国公抢走,为何要拆她人姻缘。
    也罢,去慈幼局也行,虽离祝清嘉远了些,但总归能光明正大接近她,伺机再动。
    便磕头谢道:“多谢小姐。”
    清嘉见他们终于消停,很真心地笑了,才想起问人名讳。
    萧牧望着清嘉,认真道:“小姐,我叫萧牧。”
    生父替金铃儿取的名字,她已不想再提,她略停了一瞬:“我叫,萧……铃。”
    清嘉眉眼弯弯,温柔赞道:“声若银铃,此名甚好。”
    说罢,便在听雪的搀扶下离去,她姿容虽款款的,步伐却细碎,略显着急,可见对此地是十分厌倦。
    高楼之上,见这闹剧退去,李炎支着额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宋星然恰推门而入,见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微皱了下眉,隐有忧患:“你昨夜又不曾睡眠?”
    李炎患有失眠之证,夜里不得安眠,时常头疼欲裂,故此他眼下有一圈青黑,不喜晒太阳,肤色似雪苍,偏天生嘴唇红艳,瞧着鬼气森森,有些妖异。
    这也是为何,人人似都惧怕四皇子的缘故。
    李炎眼睑略动了动,懒懒道:“方才我见着一出好戏。”
    宋星然哼了一声:“什么好戏?今日你进宫,瞧见大皇子被斥责了?”
    大皇子正妃乃是赵严嫡长孙女,近来皇帝总挑赵严毛病,故此连带着对大皇子也厌烦几分。
    “倭瓜出丑,并无新意。”
    大皇子身量不高,李炎私下都唤他倭瓜,十足毒舌。
    “那好戏是什么?”
    李炎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适才你那未婚妻,才从这街上走过。”
    “清嘉?她怎会来此。”
    宋星然语速快了几分。
    李炎将方才之事复述一番,点评道:“你那小未婚妻,看着柔柔弱弱的,却不好糊弄,进退得宜,气度娴雅,是能当宗妇的料。”
    她自然是好,宋星然从来都知道。
    便是他自诩尖酸一人,都觉得清嘉十分完美,至多一条,眼泪太多了,说下便下,他也常觉得无可奈何。
    但好友对清嘉赞不绝口,宋星然心中忽然有些不适,啧了一声,说出的话竟不自觉带了些酸气:“我的夫人,你瞧那样仔细作什么?”
    李炎啧了一声:“还未过门呢。”他笑容更甚,故意道:“若非父皇将她赐给你,我倒不介意娶了她。”
    瞧瞧,说的是人话么?
    但若从前的宋星然,从来觉得女人如衣服,娶妻更是麻烦,如今李炎的话竟让他恼火,他顺手抄起眼前的果子,不留情面地朝李炎扔了过去,口气冷然:“你想都别想。”
    李炎眼疾手快地接过,又咬了一口,才道:“难怪呢。”
    宋星然斜眼瞧他,口气不佳:“难怪什么?”
    李炎口中含着果子,语调不清,听起来便很有阴阳怪气之感:“难怪请你来云琅阁,推三阻四,总不愿意。这还没娶进门呢,便守身如玉,生怕你未来小娘子吃醋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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