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宋星然若真伤了心,只恐日后有得伤心的。
    宋星然见清嘉郁郁寡欢,也顺势躺了下去,只是双臂仍旧揽在她腰上,凑在她耳边:“明日将‘双喜班’请回来,好不好?”
    清嘉阖着眼,淡淡地“嗯”了声。
    她小小一团,缩在被窝里,小脸苍白,浓绀色的睫羽垂下,显出一股脆弱。
    宋星然更加心疼了,将人抱得越紧,边吻她边轻声地哄:“都怪我……将清嘉吓着了是不是?”
    清嘉心间狠狠一颤,下意识地抗拒宋星然的糖衣炮弹,轻轻地摇了摇头。
    宋星然仍以为是昨夜的惊骇残存,着了梦魇的妻子分外需要人安抚,将她抱在怀中又是轻吻又是拍哄,好似哄孩子一般,后来竟发展成二人蒙在被窝中接吻。
    清嘉眼角发红,声调都变了,强撑着理智去推他:“你的伤……”
    借着幽暗的夜色,宋星然的眼眸黑的像起了火。
    他低声地笑,暗哑的声音透着玩世不恭的坏:“劳夫人多辛苦。”
    ——
    次日,宋星然真将“双喜班”请回了家。
    不日便要回京,这次见面或成永别,清嘉便没再掩饰,穿着常服露面。
    王子尘才讶然发现,昔日英俊的小郎君竟是女娇娥,更已嫁作他人妇。
    清嘉歉疚笑笑:“原本没有欺瞒之心,但初次见你时,为了出行方便,作了男装打扮,此后几次,也不晓得如何开口,便将错就错了。”
    王子尘眉头微皱,眼神却温润,时不时扫她一眼,似在深思。
    清嘉与王子尘不过萍水相逢,但几次相处,却真的觉得他温润可亲,如今要走,也真心同他道别:“王兄,我不日便要回京了。”
    他露出愕然的神色,喃喃道:“这样快……”
    “什么?”
    她觉得王子尘今日有些奇怪。
    他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我是江湖儿女,分别总是难免的,不过我与……”他顿了顿,还是沿用往常的称呼:“孟兄,分外投契,听闻你要离开,有些难过罢了。”
    清嘉笑,有意冲淡二人的别绪,俏皮建议道:“其实,王兄带着‘双喜班’天南地北地走,可有想过去京城?”
    她越想,倒觉得此举可行,以王子尘的功力水平,能将戏文演绎得如同山水画一般,又起伏跌宕,分外精彩,想来会受京城百姓喜欢。
    王子尘仍挂着笑意,眸光却飘远:“或许吧。”
    人各有志,清嘉也不过建议罢了,但就在二人打算告别时,王子尘眸光动了动,突然道:“孟兄,我从来见你,便觉得分外亲切,你可知为何?”
    清嘉摇了摇头,不解。
    总不会因为她生得好看吧。
    “其实孟兄,生得与我姐姐有几分相似,尤其一双眼。”
    清嘉后知后觉,他戏台上演的《寻亲记》,大约是有些因由的。
    他默了默,缓缓道:“十年前,因为家贫,我们姐弟二人被父亲典卖,我运气好些,被梨园的掌柜赎了,但姐姐却……”
    他一顿,语调沉郁:“被买去了那,烟花之地。”
    “待我长大些,想要去寻她时,却被告知,她已不在了,被个徐州的大人买走了,我再去追寻,却说那大人已然调迁。”
    “后来,我又听说,那大人高升时,并未将姐姐带着,好似将她转赠于西北的富商,我才一路追寻。”
    他苦笑道:“但寻人艰难,便如同大海捞针。”
    原来如此,这位王家姐姐也是个可怜命薄的女子。
    甚至叫她想起了从前,烟波浮荡的碧带河畔,婷婷袅袅的江南小调,身姿妖娆的花娘……于她而言,万分沉痛,只有一片暗色。
    清嘉便是只想起零星的片段,都满心恐惧。
    她如今尚能人模人样的活着,多亏孟家表哥搏命救她。
    清嘉摇了摇头,不愿再想,只说:“你姐姐,如今年岁几何,生得什么模样,又被卖到哪个妓院,你仔细同我说说,我若有余力,或可帮一帮你。”
    这话说完,清嘉便后悔了。
    去管旁人家的闲事作什么。
    好在王子尘寻人七八载,也没个准信,若有余力帮忙问问便好,也不用十分上心,才讪讪补充:“但,不能保证便是了。”
    王子尘是惊诧的,他们交情不过寥寥,且观她行事,是小心谨慎的做派,决非多管闲事之人。
    他带着审视,再去看清嘉时,只见她垂着脖颈,眼睫倾覆向下,一副苍弱无辜的模样,好似情绪……很低落。
    王子尘追问:“孟兄?你可是身体不适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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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清嘉扯出个清浅笑意,淡淡道:“无妨,王兄请说。”
    王子尘见她已如寻常,仿佛方才的失神模样只是幻觉,这才娓娓道:“若我姐姐如今还活着,应当是二十有六的年纪,我们走散时,她才十二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小丫头,常说要做英姿飒爽的女捕快。”
    他注视着清嘉,眸中有沉痛之色:“她一双眼,生得与孟兄有些相似,杏仁眼,眼角一滴红色泪痣。”
    难怪,锦园初见时,王子尘巴巴地赶过来同她说话。
    “当初,她似乎被卖到扬州。”
    扬州?真是巧。
    但细思之下,实属正常:通州离扬州不过半日水路,且都赞江南女子秀美,尤以扬州为甚,因此扬州狎妓之风又为江南最盛,所以江南一带,不止多少命苦的女孩被拐入这包着金边的豺狼窟。
    王子尘蹙眉沉思:“当初那家妓馆,好似叫做‘兰香班’的,就在扬州碧带河边上;孟兄也是扬州人,可否听过?”
    清嘉却没回答。
    兰香班,她化成灰都记得。
    藏在袖中的手,倏然收紧。
    “孟兄?”王子尘察觉出清嘉愈发怪异的情绪,俯身去看她,只见清嘉一张俏脸发白,紧抿着唇,星眸点点斑斑泪,似乎要落下泪来。
    宋星然归来时,看见的便是二人这副相对无言,泫然若泣的模样,已然将离愁与不舍写在脸上。
    他心中冒火,觉得胸膛闷得发疼,没忍住,试探地,发出咳嗽声。
    清嘉与王子尘俱是一惊。
    宋星然站在花厅前,背对着阳光,眉目狭长,黑发白衣,显得莫名阴郁。
    见他回来,王子尘略有些尴尬,站了起来。
    清嘉仍一副呆怔、懈怠模样,横过眼波,淡扫了他一眼,口气也很寻常:“夫君回来了。”
    宋星然心底一咯噔。
    昨天,就在昨天,清嘉见他受伤,急得眼泪汪汪,他半夜归家,她还惊魂未定。
    今日见了王子尘,却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宋星然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堪称和煦安定,他挂起笑容走近,站在清嘉身后,将她纤薄的肩膀揽入怀,凑近了问:“点了哪一出?我特赶回来与你一道欣赏。”
    清嘉皱眉,扫了一眼窗外天色。
    日薄西山才回来,还说与她一道欣赏,扯呢?
    但在外人面前,她不会落宋星然面子,只柔声道:“夫君回得太晚了,好戏都已唱完,我与王班主闲聊几句,便差人送他回去。”
    宋星然笑眯眯的,望向王子尘:“哦?是么?”
    王子尘:“……是,也叨扰许久,在下先告辞。”
    他却想:孟兄这位夫婿好生厉害,是个笑里藏刀的场面人。
    但都是男人,王子尘大略知道,宋星然心中必然是不喜他们交往的,未免替清嘉添麻烦,他匆匆话别。
    只是临走前,没忍住,再回眸望了一眼与他亲姐相似的眼。
    却又被宋星然精准捕捉。
    他仍笑着,桃花眼中却飞刀片片,杀气腾腾,警告之意显然。
    王子尘收回眼神,笑了笑以示好意,仓促离开。
    宋星然心里窝火,却不敢与清嘉发出来,既怕显得自己小气,又怕惹得清嘉不悦。
    昨夜还哭哭唧唧的,十分脆弱。
    他将清嘉身侧的凳子又扯进了些,几乎贴在清嘉旁边,才坐下。
    斟酌道:“你……”
    “什么?”清嘉迟缓问。
    宋星然皱着眉,半晌只说了一句:“罢了。”
    清嘉收回眼神,觉得宋星然今日奇奇怪怪。
    但她心里,始终想着王子尘那命苦的姐姐,也沉湎于往日的愁苦中,不耐去思量宋星然的心情。
    只托着腮帮子发呆,丝毫不理会身边的宋星然。
    可把宋星然急坏了。
    怎么?王子尘一走,他家夫人半边魂儿没了?
    他试探着问:“你……与王子尘,交情似乎,很好?”
    清嘉扫他一眼,有些不耐烦,还是耐心解释:“几面之交,萍水相逢,大约因为都是江南人士,故此有些话题能聊,还算投契,交情却只是泛泛。”
    老乡?
    宋星然心中蹦出个词。
    终于舒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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