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谅愕然抬头,却只看见宋星然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能看出来心情不错。
    他心下想,难怪范蠡要割爱,将西施送去吴王身边,原来美人计当真如此奏效。
    宋星然回了房,清嘉仍是原来一般姿势,泛粉的桃花面陷在枕头上,一派柔软模样。
    清嘉听得他去而复返,睫毛颤了颤,仍未睁眼,懒洋洋道:“夫君去哪了?”
    嗓音还哑着呢。
    宋星然闷笑,俯身在她唇上碾了碾。
    清嘉唇都要被他咬麻了,他才碰过来,娇气地哼了声,扭过头去不许他亲。
    宋星然倒也不气,翻身上了床,与她面对面相拥躺下,手掌贴在她后颈,似邀功一般:“我已将林彦安放了。”
    清嘉终于睁开眼,杏眼惺忪,伸手滑上他好看的桃花眼,似奖励,又似讨好,在他上翘的眼尾轻轻地点,但未说话,只低低唔了一声。
    她这副不上心的模样,宋星然是满意的,但此刻又想清嘉多说几句夸奖之言,搂着她的腰轻轻晃了几下,贴在她耳边喃喃:“夫人,你不多谢一谢我么?”
    他凑得太近,凝糊的热意与水汽都往耳缝里钻,又痒又麻。
    清嘉扭着身子去躲,又被宋星然捞住了腰,无处可逃地在他怀中嗤嗤乱颤,笑得眼角都渗出眼泪来,声调都不稳:“刚、刚才不是,不是谢过了么?”
    宋星然在她薄薄的眼睑上啄了啄,将稀疏的泪花卷走,他沉着嗓音,在她耳廓旁吐热气:“还不够。”
    清嘉被吹得面红耳赤,转过身子去捂他的嘴,义正词严:“不行……你看看如今天色。”
    宋星然眉梢轻佻飞起,略低了下头,将她香喷喷的手细细密密地吻了个来回。
    她手上原来割了几道小口子,在他的吮吻中细碎的痛感浮升,带出颤栗与酸麻,清嘉肌肤逐渐泛起红意,羞怯地阖上眼,不去看他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哼道:“宋星然……你是狐狸精么?”
    狐狸精得了逞,肆无忌惮地作乱。
    二人腻在一处,正得意趣时,忽地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清嘉胆子小些,吓得浑身都绷紧,宋星然哼了一声,拍了拍她弓起的脊背,咬着牙喘息:“不怕……谁敢进来。”
    他扬声向外怒道:“作什么?”
    门边那道影狠狠一顿,传来宋谅为难的声音:“爷,林彦安不肯走,吵着闹着要见夫人。”
    清嘉短促地叫了一声,眼泪汪汪地去推他肩膀,宋星然岿然不动,不耐道:“滚。”
    宋谅人虽滚了,但林彦安却得亲自解决。
    宋星然被人扰了兴致,神色淡淡地坐在床边,他双唇还红,眸中残了几许水色,冷下来时竟有几许剔透的脆弱感,清嘉觉得好笑,一边穿衣裳,一边在他唇上“啵”了口。
    宋星然扶额,笑得十分无奈。
    她已理好了衣容,眉目间还有涣散的春意,显得十分娇嫩,凑在他身前笑吟吟道:“夫君别恼了,与林彦安又有什么可计较,平白失了夫君的身份。”
    一顶高帽子横飞,宋星然虽不大情愿,也只能受了,清嘉在他脸上青痕抚了抚:“他人虽傻气,待我却一片赤诚。”
    “我同林彦安,是从少时养起来的情分,从前我总为他出头,他如今便也见不得我受欺负。”
    “见我与夫君吵得眼泪汪汪,才误会了。”
    这些宋星然当然知道,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清嘉握住宋星然的手,似与猫儿狗儿顺毛一般,轻轻地捋:“我与他,是过去的情分,如今夫君才是清嘉最要紧的人。”
    她这话音调很低,却无比笃定,是说给宋星然听,也是在和自己强调。
    扬州这座小院,是她割舍不掉的过往,但宋星然,才是她选中的未来。
    宋星然被甜言蜜语哄得通体舒泰,虽绷着面皮强迫自己,眉梢却没忍住动了动,闷声道:“知道了。”
    清嘉见他面色稍霁,才放心出了房门。
    林彦安被绑在客房,宋谅松了绑,他却不愿离去,就坐在地下撒泼。
    听雪与钟嬷嬷与他熟稔,此刻也在客房劝他。
    清嘉赶到时,钟嬷嬷仍在好言相劝:“彦安,你如今大了,不日也要有自己的夫人,不许这样孩子气了……”
    他却低首蹙眉,唇角横直,眼圈都红了。
    偏他身上衣衫还乱,头发也蓬散,神色委屈倔强,一如当年那个受了欺负的小傻子。
    清嘉与他一起,蹲坐在地,伸出手在他眼底下晃了晃,无奈道:“我来了,你该走了。”
    林彦安猛地抬头,眼带愕然。
    清嘉却笑了,语气遗憾:“我明日便要回京城了,不能参加你的婚宴。”
    她掏出个小盒子,递给林彦安:“呐,收好。日后送给你的夫人。”
    林彦安张着唇,也不接。
    清嘉只好自顾自地打开:“这是一对玉佩,这一半,你带在身上,另一半,洞房花烛夜时,送给你夫人。”
    这对玉佩不是什么珍贵玩意,玉色一般,胜在雕工还算精细,是一对花开并蒂的图样,前几日宋星然陪她闲逛时,非要买下来的。
    他库房奇珍异宝无数,清嘉只当他眼瘸了,看上这么个不雅不俗的小东西。
    买回来后,宋星然也忘了,一直扔在角落,清嘉方才出门时顺手带上了,借花献佛,算是自己最后送林彦安的礼物。
    大约此生再难见了。
    他们是少时的伙伴,林彦安陪着她走过很是难挨的时日,傻乎乎地逗她开心,他还有钱,好几次祝满俸银未到,家里两个药罐子病了,寻不到银两买药时,是林彦安拿了自己的零花钱出来,才叫她度过难关。
    当初她仗义出头,倒不是十分真心,只是真觉得那些人神憎鬼厌,但林彦安却是捧着一颗心待她的。
    这是她惟一的朋友了。
    在林彦安的世界里,宋星然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只是见他欺负了她,见了她的眼泪,林彦安便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她。
    清嘉想,这样的赤诚真心,连同床共枕的宋星然也是没有的。
    如此想着,也滚下眼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喋喋交代:“你啊,以后对你娘子好些,要比对我还好。”
    “饿了吃饭,冷了穿衣服。”
    “听你爹娘的话。”
    “谁待你好、谁贪图你的钱,要仔细些,莫傻乎乎地叫人骗了。”
    “别总想着我,我在京城好得很。”
    “没有人欺负我,不要担心。”
    “……”
    说到最后,话都含糊不清,她擦着面上的水痕,却也只看见林彦安泪眼汪汪,神色萎靡,活像个被人遗弃的小孩。
    她心底狠狠一顿,在他脑门上拍了拍,佯装生气:“听见了没有啊?”
    林彦安呜了一声,弱弱说:“知道了。”
    他眼神湿漉漉的,还是不放心:“那人是谁?”
    是在问宋星然。
    清嘉抹了抹眼泪:“那是我夫君。”她摇了摇手上的盒子:“这个礼物,原来是他的,我想拿来送你,他却不大愿意,所以我才与他闹脾气,哭了。”
    她解释:“就像,你想要你娘亮晶晶的首饰,她却不让,你撒泼与她闹,目的只是要东西,你虽哭了,你娘却没有欺负你。”
    “所以,宋星然没有欺负我。”
    林彦安还在哭,委屈巴巴:“那我不要礼物了。”
    清嘉强硬起来,将礼物塞在他手中,斩钉截铁道:“你必须拿着,我要走了。”
    林彦安却惶恐地将她手腕握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清嘉心中也难受,像是硬生生从身上剜了块肉,不大的一方,但生长在身上多年,割离时总是淋淋漓漓地渗血。
    他舍不得她,说一百遍也是难受。
    清嘉只好强迫自己诀别,她站起来,硬生生拽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彦安,回家吧。”
    她叹了口气,言语皆是唏嘘:“我们都长大了。”
    都会有自己的家。所以分离也是必须的。
    清嘉推着他往外走,林彦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手中还紧紧攥着那礼物。
    直至林彦安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清嘉才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放肆哭了出来。
    钟嬷嬷在旁看着,心中也似被人磋磨似的难受,她叹了口气,无奈道:“小小姐,莫哭了。”
    清嘉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嗓音被眼泪浸得,都虚胀起来:“嬷嬷,我不舍得你,不舍得你们。”
    老嬷嬷垂着眼睛,浑浊的眼中也全是泪水,她将清嘉抱在怀里,粗糙的手掌在清嘉脊背上轻抚,还似小时候那般哄:“小小姐,小小姐不哭,好好的,总有再见的时候。”
    但钟嬷嬷心里清楚,此次一别,这辈子,大约很难再见到清嘉几面。
    自己老了。
    这把骨头往后只能沉在碧带河底,却与北方、与京城,再难有交集。
    钟嬷嬷哽咽着,老迈的手微微颤抖:“小小姐是个聪明孩子,嬷嬷很放心,只盼着你,和满平安,顺心遂意。”
    清嘉却哭得委屈:“怎么都不能见了?”
    她在钟嬷嬷怀中,一个劲地摇头,发出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嬷嬷,你与我一道回京好不好?清许想你了,娘也想你了……”
    钟嬷嬷叹了口气:“太远咯……嬷嬷去不得啦。”
    到了钟嬷嬷这个年纪,诀别其实已成了常事。
    但清嘉还年青,即便她自忖是铁石心肠,再次离开故土,也觉得难受。也恰是因为她心肠硬,能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感情便少之又少,与之话别,才更加艰难。
    钟嬷嬷很明白,但也只能安然抱着清嘉,这个自幼在膝下长大的孩子。
    清嘉抬起头来,双眸被眼泪糊得淋漓一片,稍一眨眼,便会滚下泪来。
    她擦了擦眼泪,看见在水光的折射中,有个缓缓走来的颀长身影。
    是宋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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