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还是宋星然,他清了清嗓子,口气平淡道:“赵府自然规矩森严,你那二姐,一副发疯情状,惹恼了赵首辅,当然吃不了兜着走。”
    清许眉头倒蹙,仍满脸不解:“可那些伤口,太——”
    “呕——”
    清嘉捂着唇,发出阵阵干呕。
    “姐!”
    清许才止住讨论。
    清嘉双眼包着一泡眼泪,湿漉漉的,她吐出口浊气,贴在宋星然身上,双手软趴趴地摆了摆:“没事,都是刚才太闹了。”
    她哭丧着脸,突然道:“过几日便是小皇孙的周岁宴,想来还要再见到祝清萍,真是……”
    清嘉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祝清萍。
    从前,清嘉是不喜欢,甚至讨厌祝清萍的——她嗓门又大又吵,每次见了面必然要出言讽刺;又满肚子坏水,总是明里暗里地欺负自己。
    如今见祝清萍饱受折磨,清嘉又生出不忍来,好似祝清萍是代替她受难一般——但原来嫁给赵严,也不是自己便要乖乖承受的命运啊。
    只能叹两个人都倒霉,都撞上了祝满这个黑心肝的爹。
    宋星然脸色阴沉,修长的十指碰在她腮边,将掉落的碎发拂至耳后,略有烦躁:“不想见,便不要去了,本来大皇子在我这也没几分面子。”
    这话其实假。
    宋星然于朝堂之上,可谓滑不溜手,从来春风和煦,谁也不得罪,与谁面子上都很过得去,但清嘉一不舒服,他便耐不住地烦躁,将真话都吐露出来——哪个都好,哪个他都瞧不上,他若心情不好,宣明帝的面子他也扫得,何况是大皇子那个蠢材。
    是了,好巧不巧,宣明帝与赵严乃是儿女亲家,大皇子如今的正妃,正是赵严的嫡长孙女,如今又诞下了皇孙,所以赵严才日日嚷着要立储立储,江山稳固。
    虽赵严是司马昭之心,但话术却寻不出错漏——如今中宫空悬,无嫡立长。
    清嘉素手拂上他冷凝的俊脸,轻轻拍了拍:“没那么娇气。我歇一歇便好了,省的旁人嚼我家夫君的闲话,说娶了个气性大的小官女儿。”
    宣明帝乃是头一回做祖父,不管对几个已经长成的儿子如何防备,隔辈总是亲的,故此小皇孙的周岁宴办得十分隆重,是由太后亲自操持,在交泰殿设宴,四品以上的大臣命妇悉数受邀。
    清嘉才回京,便已收到宫中下来的帖子,这样大的阵仗,她怎好不去?
    但宋星然分明生了气,清嘉只好耐心哄了。
    她另一只手摸在自己肚皮上,口气温和:“小皇孙的周岁宴,是喜事,我去沾沾喜气,总归是好的。”
    宋星然见清嘉面色稍润,回了些血色,又提起孩子来,宋星然才顺下口气,捏着她的手,轻声笑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祝清许坐在一旁,将姐姐姐夫的恩爱情状看在眼里,一颗心也才安定下来。
    宋星然从前名声难听,是个风流浪荡、眠花宿柳的主儿,新婚次日便为了个花魁大闹顺天府,叫全京城的人都看清嘉的笑话。
    但自从江南回来,真是不同了,宋星然望着清嘉的眼神,全是关切爱护。
    反而是清嘉,常常不自觉流露出不耐烦躁的表情。
    二人的关系仿佛调转了。
    清许想,或许是姐姐怀孕了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好的。
    ——
    腊月廿三,小年,小皇孙周岁宴。
    清嘉晨早,便与宋星然、容城郡主一道入了皇城,这是她头一回入宫,也是头一回穿起诰命夫人的衣裳。
    皆因十年前,先皇后病逝,后位便空悬至今,皇帝又醉心道学,后宫也没几个嫔妃,便一直由太后打理后宫诸事,所以很少叫年青一辈的命妇入宫谈话,清嘉由此逃过一桩麻烦事。
    宴席未正式开始,前朝后宫是分开的,清嘉便由容城郡主带着,先去慈宁宫与太后请安。
    宋星然还老不放心,扯着清嘉絮絮叨叨交代许久,最后被容城郡主赶走了。
    第52章
    慈宁宫中,许多女眷都已到了。
    于清嘉而言,皆是陌生面孔,偶或几个蹭在容城郡主所办的花朝宴上见过,却早都对不上名号。
    她虽与宋星然成亲大半年,但皆不在京城,便也从未参与过这些太太小姐们的宴会,担心出差错,只小心翼翼地跟在容城郡主身后。
    清嘉是认不得人,但这些贵妇女眷却久闻清嘉大名,清嘉一踏入慈宁宫,便感受到许多或大胆直白,或小心窥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那三五成群的,已用宽大的袖子掩着面,窃窃议论起来。
    “那便是信国公夫人?”
    “生得一张好面皮。”
    “一股子狐媚之气,上不得台面。”
    “……”
    诸如此类的声音传入婆媳二人耳中,容城郡主站定,在清嘉手背上拍了拍,小声道:“人多嘈杂,你不要介意。”
    清嘉笑着摇摇头。
    她是最心宽的了,旁人说什么都影响不得她的好日子,何况她非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算是半路杀出来、名不见经传的乡巴佬,却嫁了京城中的风流贵公子。
    虽然宋星然从前名声不大好,但权势地位总是惹眼呀,旁人议论一两句,也很正常,既是议论,又能有几句好话。
    放在心上的才是傻瓜。
    清嘉落落大方道:“诸位夫人与我都不熟悉,自然多有猜测。”
    容城郡主放下心来,才要说话,便有眼尖嬷嬷迎了上来,恭敬道:“是郡主与信国公夫人来了,快请到内殿来。”
    此次宴会邀请人数甚众,只要是女眷,都少不得要到太后跟前请个安,露个脸。
    但人数一多,难免喧嚣吵闹,太后金尊玉贵的一个老太太,才不耐烦听这些叽叽喳喳,那些身份、辈分低的,于殿内请安磕头后,便被人引了出来,在外头花厅等候开席。
    容城郡主身份贵重,自然要入内殿与太后叙话的。
    与外头的富丽规整不大一样,内殿要稍小一些,也家常许多,上首一张罗汉塌,太后姿态轻松地坐着,旁侧摆了十来张圈椅与小几,俱坐着面生的贵太太,清嘉略扫一眼,都是有些年纪的,其中一位她见过,是徐长陵的母亲,安乐伯夫人。
    太后娘娘鬓发如银,面颊丰腴,天庭饱满,一看便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大约是人逢喜事的缘故,她老人家面带红光,瞧着精神十分不错。
    但清嘉转念一想:小皇孙又非太后亲生,太后的欢喜有几分真假呢?
    太后笑呵呵地冲容城郡主招手:“诗言,快来。”
    清嘉乍一听这称呼,都有些怔住,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李诗言,是容城郡主的名讳。
    先帝中年丧子,后继无人,迫于无奈,才于宗室子弟中选了如今的宣明帝做嗣子,故此宣明帝与太后是半路母子,情分不算亲厚。
    但容城郡主的生父旭王爷,与先帝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感情十分深厚,太后是容城郡主的亲伯娘,自小看着容城郡主长大,故此十分亲昵,唤的不是她的封号‘容城’,而是她的闺名。
    清嘉跟在容城郡主身后,徐徐叩拜,听见太后笑着说了句:“不必多礼。”
    她站起身来,恰对上太后蓄满笑意的眼。
    太后牵着容城郡主坐下,口气略有夸张:“好俊的小姑娘,诗言,这可是你那小儿媳?”
    郡主颔首:“正是。”
    顿时,殿内所有眼神皆汇集在她身上,清嘉端着标准的笑容,略屈膝,行了半礼。
    她是一品的国公夫人,论品级,或许在座的某些夫人都不及她,但却都是长辈,略谦虚些,纵叫人挑不出错。
    太后笑着叫人赐座看茶,赞道:“瞧瞧,真是落落大方,好生懂事。”
    诸位夫人自然应和。
    清嘉才在容城郡主身侧坐定。
    又见太后目光望向她,颇为热络地问:“听闻,凉州办了一趟差事回来,都有身孕了是不是?”
    清嘉有些不好意思,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
    太后端起手中的茶杯,浅酌了口,才道:“到底是诗言好福气,新媳妇进门才半年,便怀上了,我家玉柔……”她重重叹了口气:“成亲都四年的光景了,却迟迟未有消息,真是将我急坏了。”
    玉柔。
    清嘉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对不上号。
    殿内突闻一道娇声:“外祖母!您总翻来覆去地说这个,不烦么?”
    清嘉闻声望去,见着一张熟悉的脸,圆润的脸,飞扬的吊梢眼,一管鼻梁挺直瘦削,显得英气而倔强。
    万寿节,她与宋蔚然在夜市闲逛,与玉柔郡主看上了同一件手串,红珊瑚做的。
    玉柔郡主当时飞扬跋扈,简直要当街将她吊起来打,后来宋星然莫名其妙出现,替自己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也是后来清嘉才知道,这位与自己争风吃醋的玉柔郡主,竟已成了亲——也不知她家夫婿作何感想。
    方才听太后说,郑玉柔成亲都已四年,还未怀孕,清嘉便知,这夫妻二人感情必定好不了。
    郑玉柔这样明目张胆地喜欢宋星然,又有哪个男人受得住头上绿云罩顶呢?
    郑玉柔笑容灿烂地走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熟面孔,竟是祝清萍。
    二人是牵着手走进来的,一副感情甚笃的模样。
    清嘉印象中,这二位似乎是平行线,从未有相交之处,却不知何时变得这般亲昵。
    郑玉柔径直走向太后跟前,在与清嘉眼神对视的瞬间,笑容瞬间挂落,柳眉倒蹙:“你——”
    清嘉纵有些波澜,也死死压在心头,面上仍是端方笑意:“郡主。”
    太后并不晓得二人过节,反而十分热情地引荐:“玉柔,这是你星然表哥的新婚妻子。”她一顿,慈爱地着望向清嘉,带着少许不确定:“是……叫清嘉的吧?”
    清嘉笑着点了点头。
    太后又道:“都是自家人,你该称呼一声表嫂的。”
    郑玉柔冷笑,语带讥诮,哼道:“表嫂?”
    屋内哪个不是人精,听郑玉柔阴阳怪气一声,顿时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太后自然也听出来她的情绪,这才想起昔年郑玉柔是寻死觅活地要嫁给宋星然。
    当时太后也有意促成这段婚事,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宋星然果断拒绝,说自己留恋外头的花花草草,红粉知己不胜枚举。
    虽先帝年青时,后宫也有数十妃嫔,但花心得这样明目张胆的,摆明了自己管不住自己的男子,却又只有宋星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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