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里各个连队, 农工大队, 就连家属们都齐齐上阵, 把镰刀磨得又快又亮,吆喝一声,成群结队出发。
    身后, 是一群放了麦假的学生,在田间撒了欢地跑,活脱脱像一群疯兔。
    “孙新杰!你去哪儿?给我回来!”赵雪梅望一眼,儿子正往外头跑,指定是又想躲懒了。
    她割下麦子, 分成两股拴一起打了个结,将它垫在最下头, 等孙新杰回来时,她已经割了一摞。
    “跑哪儿去啊你?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模样, 就知道疯, 把这送收麦车上去。”赵雪梅把前头打结的两股小麦环上两圈, 把一大摞小麦拎起来,递给儿子。
    孙新杰接过,麻溜往外头跑,路边收麦架子车停着,上头摞了好些小麦,他也放了上去,往上添砖加瓦。
    这群小孩干了会儿活,就往旁边跑,一群人跟着收麦架子车跑。
    “孟婉姐姐,你看,我捡的麦穗嘻嘻。”玲玲手上挎着个竹篮,在一条条收割完的麦子道里捡麦穗。
    哥哥大军跟白松林他们压车去了,她嫌热就带着顶草帽一步步往前挪。
    “你帽子歪啦。”孟婉瞧着玲玲脑袋小,那草帽绳子绕了两圈还是松,便放下竹篮跨过一条坎到她跟前重新系草帽。
    玲玲乖乖站着任她系,眼睛却四处瞟,直到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晃动,“姐!我在这儿!”
    这声音是使了力气的,连带着脑袋也动了动,孟婉回头看一眼,邻居家陈姐姐来了,她正给人散绿豆汤呢。
    “好了,你去找你姐姐吧。”孟婉给她系好,活动了一下草帽,这下不会掉了。
    “姐!”下一秒人就飞奔出去了,虽说跑得不算太快,但身子直往前拱。
    陈叶云带了中暑药来看病,又跟几个嫂子推这两大桶绿豆汤过来,招呼大家过来喝。
    炎炎夏日,凉悠悠的绿豆汤下肚,清热解暑,忙碌的农工们都过来喝上一碗,接着回去干。
    “慢着点,来喝碗汤。”扭头看到妹妹过来,她打了一碗递过去,“你哥呢?”
    玲玲大口大口喝着绿豆汤,只觉得爽口,等咽了半碗才想着回话,“压车去了。”
    收了一大摞麦子的架子车高耸如小山,一个壮实的后生正拉着往麦场去,而车上麦顶,坐着个小孩。
    “叔,我重不?”大军干脆躺下,四肢摊在麦子上,觉得自己在飞。
    “这算啥!你这几斤几两的。”
    大军感觉收麦车一路走,结果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隆轰隆声响起,他眼睁睁看着一辆拖拉机载着麦子超过了他们。
    “叔,我们被超了!快,我们超回去!”他坐起来目视前方,不服输。
    农工往上看一眼,“想啥呢,咱们两条腿儿拿啥超拖拉机。”
    农场拖拉机上场,效率自然是提高不少,不过拖拉机数量有限,因此人力也非常重要。
    麦场上堆起了高高的麦垛,圆柱形,顶端是圆锥形,堆麦垛是技术活,堆得好的后头遇到暴雨也能保着里头,不渗水进去。
    不少孩子躲起懒来,就爬上去休息,或是围着玩捉迷藏。
    一个劳动力收割一天差不多就是四亩地,个个干得大汗涔涔,郝少东忙了一阵,身上衣裳也湿,跟身旁曾志刚说话。
    “不知道那联合收割机明年能不能用上,我听说场北那边已经用上了,收起麦来比咱们用镰刀割快多了。”
    曾志刚使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要是能给咱们批了就好了,收麦子也能轻松点儿。”
    一连收了几天,麦场里堆着成堆的麦垛,中间空地上,捆好的麦子被解开摊在地上,手扶拖拉机拉着石滚碾着麦场,一圈圈在里头开着,麦秸杆上的麦粒逐渐脱落下来。
    大军一群人手里拿着冰棍,一个个舔着吸着化出来的甜水儿,吃得开心。
    他们这几天在家长面前挣了表现,拿了几分钱去买冰棍。
    陈叶云领着孩子回了趟家,快速做了三个菜,单独拿饭盒给郝少东装了一份,三人吃完饭,她还得回卫生所。
    “大军,给你姐夫送去,我晚点过来。”
    “好。”大军和玲玲今儿吃了冰棍,满足得很,十分听话。
    他抱着饭盒往外走,正好遇上也要去送饭的白松林几人,几个孩子一起走。
    “你给熬几锅金银花去,年年这时候都得累倒一摊人。”周医生给几个有些中暑的农工开了药,见到陈叶云回来了。
    “好,我一会儿送食堂去煮上。”这时候食堂和卫生所都成了后勤部,各种帮忙。“周医生,你吃饭没?”
    这几天太忙,周医生热得胃口也不大好,这个点还没吃,她点点头当做回答。
    陈叶云掏出布兜,解开一看是个饭盒,“您没吃怎么还骗人呢?我给你带的,还热着。”
    周小娟奇了怪了,她看着饭盒愣神,片刻后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的?”
    “您要是真吃了,准会说,‘现在都什么点儿了,早吃完了,你问的什么蠢问题。’是不?”
    陈叶云模仿得惟妙惟肖,连人表情和声调都像,逗得周医生弯了唇,“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
    “您先吃着,我去麦场看看,有人手被镰刀划了,我给包上。”说完,就背上医药箱出门了。
    周小娟看着她利落出门的模样,不禁感慨,这人是不一样了,真像个医生,那背着医药箱大步前进的模样仿佛自己当年上山下乡给人看病的模样。
    她笑了笑,打开饭盒盖子,里头有个炒青菜,红薯饼,另外卧了个炒鸡蛋,味道真不赖。
    麦场,不少人守着打场,见陈医生来了,农工们纷纷打招呼,尤其是见到她身后两大桶金银花水,更是一拥而上。
    一人又是一碗,清热解暑。
    不少人身上一身的麦渣子,随处抖一抖都能落一地,镰刀锋利,有时候割麦子不小心把自己划到,就捡两把草给包起来系个结,接着干活。
    陈叶云给人上了药,用纱布包了一圈,旁边有人打趣,“李老大,你这回还洋盘了,都用上纱布了哟。”
    “嘿嘿,那不是以前没享受过嘛,这怕不是国家领导待遇哦!洋盘洋盘得很!”
    说着,李老大还抬起手看了看,十分满意。
    *
    收麦子的这段时间都得守场,再加上半夜也有人要碾场,拖拉机是停歇不了。
    郝少东已经几晚上没回家住了。
    这天晚上,场边搭了窝棚,郝少东一身汗干了又干,准备趁这会儿闲着去冲个澡。农场的澡堂这阵子烧水烧得晚,都紧着大伙儿用。
    陈叶云跟着几个嫂子来的时候,窝棚外站着不少人,拖家带口的一起来。
    “黄丽珍,你也来跟你家男人一块儿守啊!”
    “我是来跟你一起守,早听说你在这儿。”相熟的嫂子跟黄丽珍聊起来,忙招呼人过来。
    现在已经快晚上11点,月朗星稀,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拖拉机还在作业。
    “姐,我们今儿在这儿睡吗?”大军话里显然是兴奋,那不就等于在这儿一块儿玩嘛。
    “对,这么多人一起。”
    “啊啊!真好!”大军牵着妹妹的手就去找其他孩子,平时这时候早睡了,可现在这么多人一块儿,哪能睡得着,陈叶云也没管他们,这阵子也不上学,让他们疯几天就算了。
    黄丽珍看男人曾志刚晒黑了两个色,有些心疼,“你这快赶上烧水壶底那色了。”
    “这不晒得慌嘛,过几天就能褪点儿。”
    “曾哥,你见着郝少东没?”陈叶云看了一圈没看到人。
    “弟妹啊,他前头去冲澡了,这会儿应该在回来路上了。你再等等。”他们这群人冲澡都快。
    “行,谢谢啊,我等会儿。”
    陈叶云看着弟弟妹妹跟曾兆华白松林几人玩捉迷藏,天黑本就看不清,人还净往麦垛后头躲,见着人来了又悄悄跑。
    她看了会儿,又看着前方,人还没回来,这些天她和男人就打了四回照面,第一回 是给他倒了碗凉水。
    第二回 是为人包扎伤口的时候正巧看到他开着拖拉机去麦场,不过人压根没看到自己。
    第三回 是前天给他送了次饭。
    第四回 是昨天下午,她背着医药箱在日头下走着,突然被人放了顶草帽在脑袋上,等她反应过来,和郝少东对视一眼,那人就说了句,“不热啊?”
    “我忘带了。”
    说了两句话,郝少东又开着拖拉机走了。
    想了想,陈叶云干脆拿着手电自己往外头走,这儿去澡堂就一条路,她准能和人碰上。
    离了麦场,一路上静悄悄的,偶有虫鸣声。
    夏天热是热,可大晚上吹着风竟然有难得的惬意和愉悦,尤其是热气消散的时候更觉得舒服。
    郝少东冲完澡往回走,走到一半路的时候突然看到前头隐约晃着一束手电光亮,再定睛一看,是个姑娘,而且这姑娘,他熟。
    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站着相隔两三米的距离,都没再走。
    “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怎么这么慢啊?”
    “珍姐说要过来一起守场,院里几家人都来,我就带着大军和玲玲也过来了。”
    郝少东这才想起,往年也是,不少人家里一起来守,热闹得很,大伙儿聊天说话能闹到后半夜去,不过往年自己都是孤家寡人一个罢了。
    “你今天累着没?我下午瞧你在地里跟人看病,脸晒得发红。”郝少东拿过她手里的手电,两人一起往麦场走。
    “你今天见到我了?我怎么没瞧见你。”
    “你忙着呢,到处给人看毛病,我从旁边路上过就没叫你。”郝少东想起那个画面,白大褂医药箱,陈叶云穿梭其中,大汗淋漓。
    “你知道不?你现在跟刚去卫生所的时候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不还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吗?”
    “那时候你第一回 出诊,来我们清淤固渠那儿,背着个医药箱还有些放不开手脚,一看就是个新来的。”郝少东觉得几个月前的画面仿佛近在眼前,“可今天,我看你动作熟练又麻利,跟病人说话又自信满满的,说是干了好几年的老医生我也信。”
    “真的啊?”陈叶云亮晶晶的眼睛在黑夜中更明亮,像如珠似宝的夜明珠,闪烁着光芒,“我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可能真是进步了,这就叫学习使人进步!”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了回去,听到一阵嘈杂声,窝棚边坐了一群人,他们跟前站了几个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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