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放好了。”大军把水果罐头放到客厅的矮柜子上,走了两步又看了一眼,颇有些不舍。
    三人坐在一处,吃着蒸糕,赵月说得没错,她做蒸糕手艺倒是好,绵软香甜,入口即化。
    “姐,这两个给姐夫留着。”六个蒸糕还剩了两个,玲玲把碗往外推了推,提醒大家不能吃了。
    “嗯。”陈叶云正给衣裳缝线,头也没抬,“大军去厨房拿个碗把那两个蒸糕装着给你姐夫放着,你月婶儿家的碗冲一冲给人送下去。”
    “好!那我下去找白松林玩儿。”
    “我也要去。”
    ......
    大年二十七早上,一家子就准备开始打扫屋子了。
    因着陈叶云大肚子,大军和玲玲也贪玩,年前打扫屋子的主力就只剩郝少东了。
    他搬了张藤椅放到客厅一角,让陈叶云坐过去,“你就当总指挥就行,光动嘴别动腿。”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手也别动。”
    “你这是把我架这儿了是吧?”陈叶云只觉得好笑,她本想着能帮忙擦擦柜子桌子什么的,倒也不会累着。
    “我们仨可以了,屋子也不大,能费多少劲儿?”
    “姐,你别累着了,乖乖坐那儿吧。”大军把姐姐平时说他的话给送回去了。
    于是,陈叶云就看着他们拿着笤帚扫地,拿帕子擦桌子凳子柜子,连家里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郝少东动作十分麻利,带着两个小的也快了起来,从睡觉的三间屋子到厨房再到客厅,井然有序的,最后还给笤帚抖了灰,帕子搓洗一遍,整个家里仿佛又亮了一些。
    陈叶云坐着也没闲着,一到打扫的时候才觉得东西不顺手,看他们擦柜子的时候往里掏出一些平日死活找不到的小物什,又指挥着男人给家具换位置。
    “这矮柜子往那边移点儿。”
    “这几包吃的放第三格抽屉,省得他们偷拿。”
    “那四个搪瓷盅平日就和暖水瓶搁一处,算了,把暖水瓶也换换,放长柜子上去。”
    郝少东半句废话没有,就听着指挥,指哪儿搬哪儿,全听媳妇儿的。
    都搬完了,他才开口,“陈总指挥满意不?”
    陈叶云靠在藤椅上,看着焕然一新的家,点了点头,挺满意的。这三个打扫的得力干将确实辛苦了,她起身去柜子里拿了水果糖,“今天可累着你们了,表现很好,一人奖一颗糖。”
    说罢,给了大军和玲玲一人一颗,两人高兴收下。
    最后轮到郝少东,结果她还没开口,人就直接拒绝了。“我不吃糖,你自己吃。”
    陈叶云知道他不太爱吃甜的,可臼恃洸这回起了些逗弄的心思,她一边起身一边剥了糖纸,将水果糖捏在手里要往他嘴里塞。
    郝少东躲了两下担心她挺着肚子闪着腰,还是被她逮到了,嘴里被塞进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很甜。
    大年二十九,陈叶云把买的一卷红纸裁剪成了长条样,她握着毛笔蘸墨汁,往上头挥墨。
    一口气写了八副春联,前些日子她就通知大家今年别□□联了,她给写了送过去。
    “你看看,我们家留哪副?”
    郝少东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字只觉得好看,再仔细瞧了瞧上面的话,“这个。”
    他手指扣在一副春联上面,指关节敲响出声,上头写着,“平安如意千日好,人顺家和万事兴1”
    “行,那你把其他的给他们送去。”陈叶云收了笔墨,“浆糊在锅里,你回来就把我们的贴上啊。”
    这天,红旗院里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纸黑字的春联。远远望去,家家大门边都有两道红色的条,看着红红火火,十分喜庆,倒是应了红旗院的名。
    *
    大年三十伴着喜庆的气氛终于来了,大伙儿要在兵团过个集体年,连队食堂里坐满了人,士兵,连长,团长,随军来的军嫂孩子欢聚一堂,一起包饺子。
    后头厨房里,大师傅颠着铁勺把着铁锅炒菜,过年这天,肯定得吃好!
    和陈叶云一样正大着肚子的还有几个军嫂,几人是头一回见,可因为这份巧合立马就聊开来了。
    “你这个肚子几个月了?”二连的军嫂拿着饺子皮,往里加馅。
    “八个月了。”陈叶云现在行动已经得处处小心,不过好在前头养得好,还受得住。
    “那我的大些,我的八个多快九个月。”
    “你们生产日子应该也近,也是缘分啊。”
    几人都笑笑,把饺子包好放进簸箕里。
    郝少东和连队的人说了事才回来,第一句话就是问陈叶云身子咋样。
    旁边的军嫂听着了也不管什么职位,张口就是打趣,“郝连长,你快坐这儿来,我们给你挪个座。”
    见陈叶云说挺好的,他才对旁边几个嫂子说话,“不了,你们说会儿话,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那一处都是军嫂,哪有大老爷们往里挤的道理。
    中午一人一盘薄皮大饺子,一口一个吃饭得得劲。吃了饭又坐一处说话。食堂里有好几个连队的士兵,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一处,大过年的都是亲人。
    二营一个退伍的兵,转业就直接在农场接着干,现在已经快四十岁了。他二十岁就来到这片土地,转眼已经是二十年光景。
    一杯白酒下肚,刘光耀一张国字脸胀红,喝得眼睛虚眯起来,脸上不少褶子,他伸手取了解放帽,下一秒又给戴了回去,“哪个晓得时间过得那么快嘛?我来的时候还屁都不晓得,结果一待就待了这么久。”
    桌上陈叶云听着也颇有感触,人来了二十年,自己刚来了一年,不知道自己二十年后又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这块地哪有啥子田,啥子树哦!荒得很。”他醉醺醺跟人说话,“国家派我们来开荒,说实话,一开始我是不愿意的。别个当兵的都是上战场拿枪杆子,那是真刀真枪的干!我们呢?让我们来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扯草草儿,拿镰刀,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你喝醉了说些啥哦。”刘光耀媳妇儿忙拦着他,这人醉了之后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我也没说错嘛。你出去看哈现在我们628农场大不大?那田多不多?养的猪肥不肥?”他打了个酒嗝接着道,“那会儿领导让我们来我心里头是真不情愿,我难道怕死吗?我害怕受伤流血吗?我不怕!
    凭啥子不让我们上去打仗嘛,我们照样能打倒敌人!结果呢,别人拿枪,我拿锄头,睁眼闭眼就是这个荒地方,开荒开荒,一开就二十年。哎。但是我也想通了,不是上战场的兵才是好兵,拿锄头的兵照样是好兵,我们开了荒把粮食产量搞起来是给国家提供后勤保障,没得粮食哪个能打赢仗?没得粮食哪个能活下去?”
    “是!刘叔,你们那批来得早,最辛苦,我们跟你比起来都是享福的了。”
    “喝一杯喝一杯。”
    “刘叔,喝醉了哇。”郝少东拍拍他的肩,当年郝少东来农场就跟着刘光耀干,这人也是个狠角色,别说吃苦耐劳,就是流血流汗都不在话下。
    “没...没有,我没喝醉。”刘光耀看人有些重影,看着郝少东和他媳妇儿陈叶云又乐呵呵笑了,“不错,你小子也结婚了,娃娃生了是不?是男娃还是女娃?”
    众人听着这话更起笑,“刘叔莫喝了,都醉成啥样了,人娃娃还在肚子里头的,你真是眼睛不对哦。”
    他倒也没完全醉,挠了挠红脸,对着陈叶云说话,“哦哦,还在肚子里头了的啊?那也不错,等生了跟我说,我给你娃打一副摇凳。”
    “好,谢谢刘叔。”陈叶云听了一番话,心里千思万绪。
    晚饭吃的食堂大师傅做的菜,有鱼有肉,每张桌子上十多双筷子夹菜,大伙儿都吃的高兴。
    陈叶云吃得差不多了,就四处望望,天南海北的人聚在这里像一大家人似的过年,真的挺神奇。她又想起自己家里,不知道这会儿大伯伯娘他们是不是正吃着饭,可能正吃着腊肉,吃着鱼。
    “你少烦我,吴广茂。”
    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耳朵里,她朝食堂门口看去,吴广茂和张翠青正站在那儿说着话。
    “让你来吃个饭怕啥?我们连队又不吃人。”
    “我在知青点能吃饭,干嘛来你们这儿吃?”
    陈叶云坐得离门口近,倒听了几耳朵,听这话的意思怎么两人关系好像不一般。
    郝少东见她好奇地望着外头,顺着看过去才看到是谁,“这两人处对象了,我是不是忘告诉你了?”
    “真的?”陈叶云对此是真挺惊讶的,她只记得上回画预防疟疾的黑板报,张翠青和吴广茂互相不对付,一直吵架,“他们真处对象了?”
    “真处了,吴广茂谈个对象还跟我打报告,跟人好上第一天就嚷得全连队都知道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象有多好,像个二傻子似的。”郝少东笑了笑,给她夹了筷子鱼肉放进碗里,“我让他要打结婚报告的时候再跟我说。”
    “那我过去瞧瞧。”陈叶云说话都有些急切,没成想这两人会走到一起,忙想去跟张翠青说说话,自从她怀孕以来,两人见面不多,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更是没见过面了。
    “我送你过去。”说着郝少东就要搁下筷子,准备起身。
    “不用不用,我哪有那么虚弱,这会儿吃好了正好走动走动,坐久了难受。”陈叶云行动倒还好,起身准备往门口走,“那鱼肉你吃了吧,我吃不下了。”
    张翠青正和吴广茂烦着,他们自从第一回 见面吵了架之后倒不吵不相识了,后头几次碰到也能说上几句话,再然后吴广茂就老是抽空来找她,两人一来二去还走到一起了。
    “小云,你肚子这么大了?”张翠青推开吴广茂立马迎上去,看着陈叶云的大肚子不敢往上摸,“你快去拿张凳子来啊,没点儿眼力见儿。”
    吴广茂又被说了一通,陈叶云瞧着他这次可不像第一回 见面那样对张翠青吼回去,而是低眉顺眼去拿了凳子来,“嫂子,你快坐着。”
    待陈叶云安稳坐下,吴广茂又被张翠青给打发走了,理由是她们两个女人讲话,他个男的别来瞎凑合。
    “你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你们俩真好了?”陈叶云这些日子闷着呢,好不容易听到八卦,还能直接问当事人,难免有些激动。
    张翠青平日大大咧咧,这会儿说到处对象的事儿难得有几分羞涩,“嗯,你可别往外说啊,处个对象我还不想满世界都知道。”
    陈叶云话在嗓子眼没能说出来,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她对象第一天就嚷得全连队都知道了,三连都知道了,估摸着就等于全营都知道了,全团可能也差不多...
    “你之前不是很嫌他吗?怎么又瞧上了?”
    “还不是他老来烦我!成天一有空就往我跟前转...”
    “那回我找你画文艺演出的画碰见你们俩,是不是那时候就?”
    “没有!”张翠青连忙摆摆手否认,“那时候还没呢,是后头。”
    她说着有些羞,含糊开口,“是地震那回的事儿。那天凌晨地震多吓人啊,我们都给吓着了,吴广茂特意跑来看我,问我有事儿不,人跑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你想想他住那儿离知青点还是挺远的,我当时就觉着这人也还成。”
    “哎哟,那听着是把你放心上的,不然都吓到了哪儿还能专程去找你。挺好的,我这算不算是你们的见证啊?”陈叶云突然想起来这茬,这两人第一回 见面,自己可是全程旁观的。“到时候喜糖得给我多发一颗。”
    “说什么呢,那不还早?”张翠青说着又有些忧愁,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了,“我也不知道同意跟他处对象对不对,我其实一直还想回去,你知道我的。”
    陈叶云听她说过,她一直想回城里去,比张翠青早来的知青,或是同一批来的知青不少都在这儿结婚生子安了家,就算以后政策放开了,估摸也不会走了。
    “这不没影儿的事嘛,你现在就先把日子过好,能高兴几天就高兴几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可别现在想着就愁人,成个苦瓜脸哟。”
    “你说得在理!这会儿这人表现还成,我跟他处着也挺好的。”
    两人说着话,话头又转到陈叶云快要出生的孩子身上了,张翠青让她生了孩子一定记着跟自己说一声,她得来看看。
    陈叶云自然是应下了。
    除夕的饭吃到了大晚上,天都黑了一家人才往家回,食堂里还有不少人没回呢。
    大军和玲玲今天吃高兴了,回了院里和小朋友们玩起来,陈叶云也不管他们,大过年的,就随意吧。
    郝少东烧了壶水,倒进木盆里,这些日子陈叶云腿有些肿胀,他调好水温给端进屋里,让她泡脚。
    陈叶云也弯不了腰,两只白生脚的互相踩踩搓搓,倒像是小时候玩水似的。等洗好了就双脚踩在木盆边晾着。
    男人把外头收拾好了回屋,拿着帕子给她把脚擦干,再把泡脚水拿去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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