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换了身衣服,司牧从里间走出来。
    硃砂已经等在外面,行礼说,“主子,‘老鼠’找到了。”
    司牧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前脚他打算对谭橙用药,后脚就有人快他一步对他下手。他这殿内定是有了外心,将消息送了出去。
    司牧洗漱的时候,把这事交给硃砂去办。短短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就被揪出来。
    司牧坐在绣墩上,看着面前送过来的药膳,没有半分食欲,秀眉拧起,情绪也跟着低迷,有气无力地问,“可查清是谁的人?”
    硃砂望向司牧苍白的脸色,低声道:“查清了,是太君后的人。”
    司牧捏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
    勤政殿被司牧管的很严,这些年后宫几位贵君跟君侍不是没有胆大包天想送人过来探听消息的,奈何勤政殿铁桶般滴水不漏,根本进不来。
    若不是今天这事,硃砂可能还不会发现一直有老鼠藏在铁桶里面。
    硃砂道:“对方是您刚搬来勤政殿时便在了,这些年都在跟太君后私下传递消息,只不过说的都是您的喜好跟平时日常,没有别的。”
    司牧眼睫垂下,手指捏着勺柄轻轻搅拌碧青色碗里的药膳,声音听不出情绪,“那我真是要谢谢父君对我关心呢。”
    他懒得自己吃,索性搁下勺子,昂脸看向胭脂。胭脂上前两步,端过药膳喂他。
    “将人送去太君后殿内,其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司牧看着自己包裹着纱布的掌心,听着外面随风飘来的淡淡丝竹管弦声,垂眸笑,“你看,我还是太心软了。”
    胭脂跟硃砂低头不敢说话。
    永乐宫的宫宴到戌时才结束,本该是以长皇子为主角的选驸马宫宴,结果因为小插曲,变成了君臣同乐局。
    司牧不在,群臣放松,跟皇上司芸尽情讨论诗词乐章,根本无须顾及君臣身份,你来我往,场面极度融洽。
    没有政事,没有长皇子,这简直是神仙宴会。
    不仅大臣们开心,后宫气氛也很愉快。
    今日司牧不在,后宫诸位只要拜过太君后跟两位贵君就行,而不是先拜一个未出阁的小舅子。
    太君后端坐在皇帝身侧,柳贵君跟赵贵君挨着他往下排,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太君后心想:你看,没有牧儿后宫前朝也是一样和谐,牧儿到底操的什么心呢。倒不如把权力交出去,好好选个妻主嫁了该多好。
    因着心情好,太君后饮了些果酒,宴会还没散便回去休息了。
    宫侍本想将长皇子送了个人过来的事情告诉太君后,奈何太君后今天心情大起大落精神消耗过多,洗漱完什么都不想听便直接睡下。
    宫侍不敢忤逆,只得将人先带下去,等明早再讲。
    太君后饮了酒,柳贵君跟吴贵君也一样。
    两人手拉手往后宫走,亲哥俩似的。
    吴贵君喝的脸色微红,憨笑着道:“痛快,今晚真是痛快。”
    今晚宴上司牧不在,有那么一瞬间吴贵君觉得他才是后宫之主,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很难不让人着迷。
    他现在算是懂了司牧死攥着权力的原因了,任谁尝试过这种滋味都不会放手。
    吴贵君今天下午因为小皇女司桉桉身体不适没能去琉笙苑,自然错了不少场面,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晚上的好心情。
    柳贵君笑着戳他额头,嗔道:“你喝多了。”
    “喝多才痛快。”吴贵君走路已经开始横着飘了。好在身边宫侍及时将他扶住,不然很难保证吴贵君会不会因为醉酒走进池塘里。
    吴贵君被扶回熙和宫,独留柳贵君吹着小夜风带人缓慢往前走。
    他也有些微醺,只不过却没醉。柳贵君很清醒,就因为清醒才更能体验到没有司牧是多么的畅快自由。
    后宫中,太君后是个蠢的,因为先皇没有其他男人,他独宠多年被养的过于单纯,根本没经历过争斗,不知道为了权力人心能有多险恶肮脏。
    太君后想的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司芸跟司牧、司牧跟他们能好好相处便好。
    可这份奢想放在寻常有点小钱的人家都难以实现,何况司家拥有的是整个天下这份大产业,怎么可能不争的头破血流。
    像是刚才,若不是忌惮司牧在,吴贵君就会因为醉酒意外落水身亡,他那四岁的小皇女司桉桉能不能出生长大都很难说。
    可惜太君后不懂,吴贵君也不懂。
    他们都觉得司牧掌权妨碍了他们,柳贵君更是如此想法。他比谁都希望司牧将权力交出来,只要交出来,不管谁握着,后宫都在他的掌控中,没人能压制的了他。
    想到这儿柳贵君就是一阵叹息。
    若是今日事成了多好,司牧颜面扫地,有辱皇家体面,他便可以以此为由逼司牧交权。一个没了贞洁的长皇子,还有何颜面留在宫里?
    说到底还是太君后无用,找的程平妤也不行。
    柳贵君觉得自己还是太小心仔细了,要不是怕司牧发现,他完全可以插手,直接找个侍卫强了司牧。
    就在琉笙苑,就在那路上。
    前方寝殿到了,柳贵君从灯光微暗的路上走出来,站在明亮的宫灯下,缓慢吐出一口浊气。
    只是,今天这殿内怎么这么亮?
    柳贵君抬脚上台阶,“怎么点了这么些灯?”
    宫侍守在殿门两侧,低头不敢吭声。
    柳贵君觉得怪怪的,端着两只手站在殿门口,由着身边贴身宫侍将门打开。
    殿内空荡荡,并没有人。
    柳贵君这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司牧来了。
    可笑,司牧就是再强悍左右不过一男子,被亲爹用那样的手段算计,这会儿就是能爬起来估计也没心思过问其他事情,而且今天这事跟他柳贵君有什么关系?
    柳贵君嘴角挂着笑抬脚迈入殿内,随后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司牧坐在他殿内桌边,单手托腮,另只手把玩着一只白玉茶盏,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贵君回来了?”司牧口吻抱怨,“我都在这儿等一炷香了。”
    柳贵君在看见司牧的那一刻,心脏吓得险些停跳,笑容僵在脸上,饶是最能做表面功夫的他,一时间都没能控制好面部表情。
    宛如见到的不是司牧,而是什么恶鬼一般。
    柳贵君掐着掌心,脸上重新挂上关心的神色,“殿下怎么过来了,若是有事,应该及早让人去叫我,便省的在这儿等了。”
    “来人,”柳贵君作势往门口喊,“殿下来了怎么还不上茶。”
    司牧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面前的另一只白玉杯,“茶水已经准备好了。”
    司牧食指勾着把玩的白玉杯,轻轻晃动,“我的这杯喝完了,剩下这杯是留给贵君解酒的。”
    他单手托腮,“快喝了吧。”
    明明是仲夏五月的天气,柳贵君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司牧知道了。
    柳贵君看着桌上那个白玉杯,呼吸轻颤,他没有半分怀疑,司牧一定是知道了。
    柳贵君站在原地,还在盘算的头脑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走过去,一脸坦然的将白玉杯里的东西喝了,可求生的本能却让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脚像是钉在地上,怎么都没办法往前挪动。
    司牧不急不躁,就这么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也没饮多少酒,便不喝了吧。”柳贵君极力稳住心神,视线从白玉杯移到司牧脸上。
    殿内宫灯明亮,就这都映不暖司牧苍白的脸色,他显然还没恢复过来,平时粉润的唇成了淡粉色,两只手掌也包着纱布。
    司牧穿着身明黄纱裙,长发随意披散身后用玉簪挽着,就这么慵懒自在的撑着颧骨,“那可由不得你。”
    司牧抬眸看向硃砂,“给贵君端去。”
    柳贵君到底是柳贵君,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像是一脸坦荡。
    司牧也不急,甚是好心情地说,“忘了告诉贵君,我从死牢里叫了两个囚犯过来,就在里间等您,以备您不时之需。”
    柳贵君眼睛瞬间扫向里间,脸色这才有了些许变化。
    他看着逐步靠近的硃砂,心慢慢悬起,冷声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装傻就没必要了,”司牧食指晃着指尖上摇摇欲坠的白玉杯,凤眼抬起看向柳贵君,“太君后关系简单,可没本事弄到这种好药。”
    司牧疑惑极了,苍白的脸上全是好奇,“那贵君猜猜,这药是谁给的呢?”
    柳贵君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直勾勾看着硃砂快递到他嘴边的白玉杯。
    柳贵君精神紧绷,突然“啪”的声——
    司牧终于把食指上顶着的白玉杯转掉了。
    杯子摔在殿内的地板上,在寂静的殿内,声音格外清脆响亮。
    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在声音响起的时候,断开。
    “啊——”柳贵君在杯子掉下的时候,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嘴,“我不喝,拿开!”
    他看向司牧,底气不足,“我可是贵君!”
    司牧垂眸扫了眼地上的碎片跟不远处的柳贵君,轻轻摇头,“可惜你现在不是了。”
    他缓步朝柳贵君走过去,“贵君平时最是冷静沉稳,怎么遇见这种事情也会慌乱害怕?”
    “原因无非是你清楚的知道贞洁清誉对于男子的重要性,它甚至比脸跟性命还紧要。”
    “可你还是义无反顾的用这个法子毁了我,甚至不惜借我父君的手来做这事。”
    司牧站在柳贵君面前,脚尖抵着柳贵君的脚尖停下,就这么神色淡淡的垂眸看他,居高临下,“若是你不怕,为何不喝了它?”
    柳贵君怔怔地看着司牧,就跟看魔鬼一样,忍不住往后缩,尤其是司牧脚尖抵过来的时候,更是直接摧毁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彻底崩溃。
    柳贵君所有的镇定跟沉稳都是建立在司牧不知道药是他派人送给太君后的,他以为司牧查到太君后头上就会停下,毕竟这事传出去不好听。
    谁知道司牧对后宫的掌控比他以为的还要深,若不是今天这事是太君后做的,司牧根本中不了这个算计。
    柳贵君惊恐害怕地看着司牧,眼睛更是不敢往里间看。
    贞洁,男子最看重的莫过于贞洁。他若是被人在宫里强了,不管是不是长皇子做的,他都没脸再活下去。
    宫外柳家会厌弃他,觉得他丢了柳家的脸。宫内太君后跟皇上也会抛弃他,因为他辱没了皇家的颜面。
    柳贵君甚至不敢去想那后果。
    司牧就这么看着他,“知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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