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里红色锦盒双手捧着递给吴思圆,“吴大人,长皇子说您公务辛苦,这是嘉奖。”
    吴思圆不想接,……但又不能不接。
    她双手捧着锦盒,一时间不敢看同僚的眼神。
    陈大人双手交叠自然垂放在小腹处,上身后仰,眼里分明写着:
    背刺同僚哈?
    李大人两手背在身后,皮笑肉不笑:
    投诚长皇子哈?
    两人看着吴思圆:
    叛徒!
    得亏她们走得晚,否则还真的要错过了呢。
    吴思圆是怎么好意思将罪名往人谭橙身上扣的,这嘉奖都到跟前了,还想怎么抵赖?
    陈大人跟李大人招呼着谭橙,“谭学士,咱们先走一步,想必小大人跟吴大人还有话要说。”
    谭橙颔首,跟上两人的步子朝翰林院的方向走去,独留吴思圆一人捧着锦盒萧瑟地目视她们离开的背影。
    吴思圆从来没这么憋屈过,她为官多年还是头回有这种浑身长嘴就是说不清的时候。
    她气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御阶上以示清白!
    可又怕自己前脚撞死,后脚众人就给她安一个“誓死为长皇子效忠”“愿为长皇子肝脑涂地”的名,到时候她就彻底被打成长皇子一派了。
    吴思圆苦着脸打开锦盒,心想能是什么好东西。
    沉甸甸的红色锦盒里,明黄色的锦布上面放着一个秋蟾桐叶玉洗。这笔洗由整块玉雕刻而成,浑然天成,尤其是那秋蟾,生动活泼玲珑有加,看起来格外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锦盒里跳出来。
    这分明是件名贵玩物,吴思圆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沉下来,隐隐发白甚至泛着青。
    昨天她跟谭柚在书房争执之后,谭柚前脚出去,她后脚将书案上的一个笔洗给砸了。
    而今日清晨,先是谭橙突然发难,后是长皇子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送来的笔洗,前后联系在一起,很难让吴思圆不多想。
    硃砂像是没看见吴思圆难看的脸色,往前两步轻声道:“长皇子听闻昨日吴大人在书房里打碎了一个笔洗,呶,这就给您挑了个新的。”
    “长皇子希望吴大人好好负责新政,莫要辜负了他的信任跟期待。”
    吴思圆盖上锦盒的盖子,朝勤政殿方向行礼,“臣遵旨。”
    吴思圆托着锦盒缓步下台阶,心事重重,脚步比早朝时还沉重。她想的是这新政不办不行,办的话,她又该如何面对皇上?
    原本她是站在皇上那边,如今一时不察被谭橙算计,被迫变成夹在皇上跟长皇子之间的这副局面。
    她就像那肉夹馍里的那块肉,可太难了。
    翰林院政绩考核的章程既然下来了,不可能成为摆设晾在那里。
    几乎上午刚定下,下午便开始执行。
    这大半年来,谭橙向来一人揽几人的活,早出晚归,常常亥时左右都不能回去。
    而今日新政刚执行半天,她下午酉时刚到便能散值回家了。
    看着外头还没落山的太阳,谭橙站在翰林院门口都有些恍惚。
    她都多长时间没正儿八经的看过夕阳了,以往抬头瞧见的都是满天星辰跟一轮孤月。
    谭橙心头茫然,原来新政这么有用,那她之前为什么那么抵制?!
    她是在长皇子过不去吗?不,她是在跟早早就能散值回府的自己过不去。
    谭橙身后,诸位翰林院大臣从里头出来,反应跟谭橙一样,都很恍惚。
    “这是夕阳啊。”
    “原来这就是夕阳!”
    “……”
    虽说有夸张的成分在,可也说明了她们许久没这么早就散值过了。
    新政第一天,虽说累,但有股说不出的充实感。尤其是办完公务,理直气壮的早早散值,根本不用担心走太早而被别人诟病。
    不像之前,拼了命的在里面消耗时间找借口,想着怎么拖延公务才能晚走一会儿。如今,忙完了就能走。
    大家一身轻松,加上五月份不冷不燥的好天气,便有人提议:
    “不如趁着这大好时光,你我等人出去喝一杯?”
    “那还说什么,走走走,我今天一口气处理了三个公务,必须我请客。”
    “张大人厉害啊,不愧是我们的老大姐,我等要向您看齐才是。”
    虽说都还没正式开始考核,但翰林院同僚们属实已经提前忙起来。
    大家各司其职,争取把自己手上的公务以最优最快的方式处理完。
    有时候针对一件事情,有几个同僚给出一个解决方案还不够,争着比着给出多个解决方案,互相比较谁的更好,一时间其余同僚瞬间感觉到了压力跟危机感。
    也有几位大人,本来想跟以往一样懒散推搪,奈何手边的公务越积越多。
    下面的公务不停地堆上来,上面又从她这里接收不到公文,最多三刻钟,那人就觉得屁股下面像是长了草,没办法再这么悠闲地坐下去。
    她要是再不把手头事情处理完,不出三天,连人带椅子估计都要被人从翰林院里面抬出去。
    能进翰林院的到底都是有些真凭实学的人,大家努力认真起来,积压了大半个月的公务终于有所进展。
    新政提出时,翰林院刚开始一致排斥,如今真正实施下来,便有部分人开始鼓掌叫好。
    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来说,此举对她们完全有利无弊。毕竟大家都是各司其职,只要完成公务,就可以早早回家。
    以前走的晚的都是在熬时间显得格外勤恳认真,而现在走的晚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公务拖沓没完成,这才留下来处理。毕竟她的那部分做不完,明日大家的进度就会因为她一个人而耽搁。
    这一耽搁就会被记名。
    新政既然有人支持,那自然有也人反对跟不喜。
    那些懒散惯了靠关系进来的大臣,到了拼真本事的时候便比不过了,一比不过她们就开始找别人的毛病,将错全推到别人身上。
    推谁身上,自然是推到长皇子司牧身上。
    “他这完全是想动摇咱们大司的根基,”有大臣边留下来处理公务边跟身边同僚抱怨,“先是新政,以后谁知道又是什么。”
    “而且翰林院慢工出细活这事是祖宗们默许的,如今被他这么一弄,倒是成了赶进度的垒砖头活儿。”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去工部盖房子算了,一天就能见成效,做什么翰林修什么书。”
    她边骂还得边干活,“你那部分完成没有?过来帮我看看这个该怎么写。”
    “你别急啊,等我先忙完我手头上的。”
    “你怎么这么慢。”
    “说得好像你多快一样!快别说了赶紧写,我可不想每天都这么晚走,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
    新政像是一个分水岭,慢慢将大臣分划出来,一部分是效率高有能力的能臣,一部分是散漫懈怠的庸臣。
    一个月后,能臣留,庸臣走。
    而翰林院空缺的位置,会由从下面提拔上来的优秀者补上,至于庸臣,则被下放或者罢官。
    此举在于争取每个人都能在跟自己能力匹配的职位上,处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公务。
    谭橙回府的时候其实心里很清楚,政绩考核不仅是能力高低的分水岭,也是站在长皇子跟皇上哪一边的分水岭,估计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便会慢慢显露出结果。
    谭橙到府上的时候,便见谭柚今日难得早回来。
    “阿柚,晚上一起吃饭?”谭橙道:“你我好久没跟祖母同桌用饭了。”
    谭柚回来整理资料,闻言应了声,“好。”
    “阿姐今天回来的好早,”谭柚合上手里的书,关心地问,“公务可还顺利?”
    谭柚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回府,只是她写文章时正好需要查一处资料,吴府又没有相关的书籍,这才提前回来。
    谭府跟别的地方比,至少书是真的多,不管是市井上的杂书还是历史上的孤本藏书,整个大司,估计也就翰林院的藏书阁能跟谭府一较高下。
    平时没事,谭柚挺喜欢泡在书里,跟笔墨纸香作伴。
    但她属实没想到谭橙会过来,便问,“阿姐过来可是要找什么?”
    因为跟谭橙说话,谭柚顺手合上手里的书,看向她。
    “不是,是听说你在这儿,我便来看看。今日翰林院公务处理的快,便散值的早。”谭橙这才发现自己妹妹不知道是单独对她还是对所有人,说话做事的时候都很专注。
    比如本来谭柚在翻书查东西,这会儿因为要跟她说话,便先把书合上,专注安静地注视着她。
    被妹妹注视着的谭橙,有些手足无措,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是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谭柚看不见,但站在谭橙身后的藤黄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想笑。
    谁能想到在朝堂上都沉稳镇定的谭学士,在家里面对妹妹时会紧张呢?
    “大小姐,二小姐,”花青快步从外面进来,满脸笑意,语气轻快,“宫里来人了,说要找大小姐。”
    找谭橙?
    谭柚看向谭橙,谭橙微微皱眉缓慢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既然碰上了,谭柚放下书,跟谭橙姐妹两人一起过去。
    谭府的藏书苑就在老太太院子边上,没走几步就到了。
    谭柚抬脚跨过菱形院门,就看见院子里,硃砂正站着跟老太太说话。
    硃砂穿着紫色宫服,双手捧着个细长的红色锦盒,眉眼弯弯笑得开心,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统一服饰的宫侍。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老太太被哄得哈哈大笑,余光正好瞥见她们姐俩,便笑着招手,“来来来,宫里来人了。”
    “谭学士,谭翰林,”硃砂转身朝后,颔首行礼,随后看向谭橙,“谭学士,这是长皇子赏的。”
    长皇子赏的。
    谭柚一顿,本来看向脚边花盆的视线移过来,落在硃砂打开的锦盒里。
    明黄锦布上躺着一支象牙透雕毛笔。
    通体白皙如玉的毛笔被金色映衬着,更显纯白温润,尤其是笔杆上的花纹雕刻落落大方,很附和谭橙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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