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每回过来都让人家吃桃,再说万一谭柚真的买了桃带过来,如果他已经有了多不合适。
    司牧原本是穿着袜子歪躺在软榻上,这会儿双手撑着榻板坐起来,双脚踩着鞋面张开双臂站在榻前,示意尚衣监的宫侍过来给自己量尺寸。
    谭柚抬脚跨过门槛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司牧安静乖巧地站好,腰背挺直,任由宫侍弯腰给他量腰围。
    临近傍晚,司牧换了身夏衫,颜色跟款式都跟上次谭柚夜里在马车上见到的相似。
    司牧身着玉白长袍,腰腹被宫侍手里虚虚收紧的软尺束出一截纤细腰线,满头乌黑长发披散身后,遮住单薄清瘦的肩背。
    他脑后长发仅随意用一根天蓝色发带系着,整体气质看起来没有半分攻击力,温婉恬静的像是谁家的小公子。
    “谭翰林。”司牧抬眸看她,眉眼间都是笑意,仿佛只要看见她就很高兴,语气轻快,“我快好了,待会儿便是你。”
    谭柚隔了好几步远站住,没往前走的特别近,声音不疾不徐,“不急,我在旁边等一会儿。”
    胭脂正好捧着果盘过来,示意谭柚坐在桌边,可以边吃边等。
    “我送的那些书,谭翰林可还喜欢?”司牧侧身看向谭柚,宫侍扯着软尺给他量背后肩宽。
    谭柚点头,垂眸看了眼果盘,却没吃瓜果,手搭在腿面上,坐姿挺拔,“很喜欢,谢殿下。”
    谭柚想起什么,多说一句,“祖母说谭府收到这么大的礼,应该给长皇子回一份,只是我来的时候,实在不知该回什么礼,这才空手而来,还望殿下莫怪。”
    按着谭老太太昨日的说法,随便买点桃拎过来就行。司牧本来也以为谭柚会这么做,但是她没买。
    司牧站在软榻前由着宫侍给他量尺寸,垂在身侧的手指捻着袖筒缓慢摩挲布料,视线落在谭柚身上,就这么看着她,只是没再开口说话。
    司牧虽然才十六岁,可经历了两世甚至执意走到今天这步站在这个位置,心态不可能全然如怀春的小公子那般单纯天真。
    可以说他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情背后都有深意,包括给吴思圆送笔洗,给谭橙送毛笔,以及给谭柚送书。
    司牧本想不动兵刃,以最温和的方式解决文臣对他的抵制,早早把翰林院改革推行下去,所以这才把主意打到谭橙身上。
    谭橙是谭府的嫡长女,谭老太傅的嫡亲孙女,也是翰林院的新秀以及新一辈中的楷模跟典范,跟她成婚,对于司牧来说获利诸多。
    只是事与愿违,本来定好的驸马从嫡姐变成了庶妹,然而如今结果却比想象中的好太多。
    因为谭柚,司牧在动杀心前因她的一句提醒,改变计划在吴大人等人间用起了离间计。
    因为谭柚,昨日谭橙主动站队推动新政,也正是因为谭柚,事情进行的比司牧预想的要顺利很多。
    司牧何其聪明,从接受到的这些细微信息中便能窥探到谭家背后的关系。
    所以他对谭柚表现的很是热情,先是送她书,后又邀请她来宫里,极力展现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对未来妻主的好奇跟喜欢。
    就连今天这身衣服这个头型,都是司牧刻意为之。
    如果能用两个字形容,司牧这种行为便叫——利用。
    本来要利用谭橙,现在变成了谭柚。
    对于司牧来说,只要能达成目的,演一演没什么,甚至跟谁成亲他也不甚在乎,他要的是助力,帮他成事的助力。
    所以司牧会来回看硃砂演谭柚收到书后的神情变化,每次看都会深思,谭柚当时在想什么。
    谭柚有没有喜欢他?
    谭柚有没有看透他?
    司牧视线直白地落在谭柚身上,没有半分寻常小公子的娇羞扭捏。
    他侧眸看桌上谭柚没动的果盘,微微抿着唇想,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表现的过于功利了?
    因为谭柚从刚才到现在都有意跟他保持着距离,半步不肯上前。
    和朝政不同,司牧对感情没有半分经验,更没喜欢过谁,他走得每一步都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只能依靠谭柚给出的反应来判断他自己成功与否。
    看似主动,其实早已陷入被动中。
    比如此刻谭柚刻意保持距离,司牧便迅速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里。
    司牧扁着唇,微微偏头看谭柚的脸色。
    谭柚安静地坐在桌边,眼睫落下看着地面,像是真等着司牧量完轮到她,不去多看人家小公子量腰围跟腿围臀围。
    其实来之前,谭柚当真跟花青去了趟街上挑选回礼。
    花青跟谭柚建议,“宫里好东西那么多,长皇子殿下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说不定都不稀罕了。主子还不如从外头买些新鲜吃食过去,给长皇子改改口味呢?”
    主仆两人走在街上的时候已经申时末,路边小摊也都摆出来,各色美食香味汇聚勾人味蕾。
    谭柚看着这些,却是微微皱眉,跟花青说,“好是好,只是很多他都不能吃。”
    上次沈御医说他脾胃弱,需要先仔细养着。谭柚便握着钱袋子,跟花青在街上逛了一圈,想的都是这个司牧不能吃,那个司牧也不能吃。
    直到快酉时,她也没想好应该带点什么过来,反倒是穿了一天的衣服上因为从各种小吃摊前经过,沾染了淡淡的烟火味。
    进宫时花青还皱着鼻子凑过来用力嗅,“没什么味道啊。”
    谭柚侧眸看她,伸手轻轻推开花青的脑袋,声音带笑,“你闻不到很正常。”
    花青本来没觉得这话有什么,直到扭头细想才明白。
    主子是不是说她活得粗糙,所以闻不着?而长皇子殿下娇贵,半点异样味道在他面前都能放大无数倍?
    花青联想一下,感觉自己是院里的杂草,风吹日晒随意生长。长皇子殿下呢,则是老太太院里盆中精心养着的花卉,每日浇多少水都有规定,多晒多浇都会出事。
    那是得仔细照顾着。
    “要不我给你找个风口再吹吹?”花青紧张起来。
    谭柚扯着衣领轻轻嗅了一下,“便这样吧。”
    要不是怕耽误了约定好的时辰,谭柚都准备回去再换一身衣服。
    如今到了殿内,谭柚只远远坐在桌边,不往前走。
    “谭柚,”司牧突然喊她,“我好了。”
    谭柚微微一怔,抬头看过来。
    司牧安静站着,两只手勾在身后,朝她偏头一笑,说不出的乖巧讨好,“到你了。”
    宫侍收起软尺,轻声道:“殿下,您尺寸跟上个月比起来又瘦了些许,这两个月若是不好好饮食,大婚时婚服怕是会不合身。”
    “嗯,我知道了。”司牧顺势坐在软榻上,脚踩着鞋面,也没打算挪步出去。
    谭柚不好意思看他量尺寸,司牧可太好意思看她了,甚至偏头问,“掌印在吗?让她来给谭翰林量尺寸。”
    宫侍们瞬间便懂了司牧的意思,“是。”
    他们几个都是男子,唯有掌印是女人。
    谭柚本来都站起来了,结果宫侍们哗啦啦一群,退出去的退出去,站在两边的站在两边,独留她自己站在中间。
    谭柚颇为无奈地看向坐在软榻上的人,“……”
    她觉得司牧是故意的,明知她今天下午过来,却没提前吩咐掌印过来。
    司牧两手放在身前,笑着看她,软声问,“要不然,我给你削个桃?帮你打发时间?”
    这是司牧仅会的那么一样,哄人的小技巧。
    可惜谭柚没接受。
    五月天气已经慢慢干燥,桃子吃多了会上火。对于饮食方面,谭柚向来喜欢适量,再好吃都极少会过量食用。
    谭柚也不太理解司牧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她削个桃,尤其是今日果盘里都没有桃。
    “啊……不吃啊。”见谭柚摇头,司牧小脸肉眼可见的失落,他耷拉脑袋低头抠自己手指,怀疑今日的行为还是过于功利直白了。
    谭柚这样的,是不是会更喜欢含蓄一些的?
    司牧没经验,司牧愁死了,他批折子时都没花这么多心思小心试探。
    “胭脂,”司牧昂脸小声跟身边的胭脂说,“谭柚不让我给她削桃。”
    这句话听在胭脂耳朵里就是:
    我想主动示好哄她,可是被她拒绝了。
    胭脂轻声道:“许是,谭翰林觉得今日果盘里没桃,不想麻烦您呢?”
    “是吗。”司牧不确定。
    对于朝政来说,司牧许是过于老成狠辣,可对于感情一事,他也是初次接触,还是太过青涩稚嫩。
    如同蹚着石头过河,谭柚抬头看他一眼,他才安心地继续往前走。
    若是这一步下去,谭柚没有半分反应,对于司牧来说就像是一脚踩空,水瞬间漫过胸口。
    司牧坐在软榻上,谭柚走回桌边等掌印过来,胭脂则退出去拿桃。
    司牧本来保持着笔挺的坐姿坐在软榻上,想在谭柚面前留有好的印象,就像是之前在马车里那般端正,可前后不过半刻钟,他便觉得累了。
    马车里只需要装片刻,现在却需要装许久。
    司牧不动声色地用两只手撑着软榻往后微微挪动,耸着肩任由两脚悄悄悬空。
    这样好像舒服一些。
    但跟躺下去比,仅仅是舒服一些。
    好在尚衣监的掌印已经过来,她朝司牧行礼,“殿下。”
    掌印看看谭柚,又看看坐在软榻上晃着两只脚的司牧,轻声询问,“可否借殿下的里间一用?”
    司牧眨眼眼睛,明白过来掌印的意思,两只手把眼睛捂上,“不用不用,我不看就是了。”
    谭柚,“……”
    掌印,“……”
    行叭。
    掌印示意谭柚往这边走走,自己一个人边量边记,都没敢当着长皇子的面让宫侍搭把手。
    司牧说没偷看真没偷看,他见谭柚不会瞧向自己这边,便悄悄把腿收到软榻上,随后是将靠枕拉过来,最后整个人舒坦地躺上去。
    谭柚量完尺寸再抬头的时候,司牧好像都睡着了,双腿蜷缩侧躺,怀里抱着枕头,身上连件薄毯都没搭。
    黄昏时分,外头广场上都没了多少热意,更别提清凉的殿内。
    谭柚顿了顿,左右看。
    刚才她量尺寸的时候,宫侍全都自觉地退了出去,连带着胭脂跟硃砂都不在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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