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吴思圆到底是警觉,始终感觉有问题。
    她不是无缘无故污蔑赵家,而是私下查过。
    赵家战后回京这些年,一直养着当年追随赵家奋勇杀敌的残兵以及她们的家属。
    这事朝中上下都知道,毕竟跟残兵比起来,赵家再艰难也比她们好上太多。若是没有赵家养着她们,这些残兵晚年多数凄凉悲惨。
    这些人在赵府做些杂活,或是在京郊处的宅子里务农,由赵家庇护跟每月发津贴,也算过得下去。
    只是她们成家有了孩子后,还是没从赵家分出去。老国公因为当年的战友之情,隔三差五的过去探望她们。
    自从两三年之前,老国公就将部分孩子接回京。
    众人只当老国公爱操心,要为这些孩子在京中谋一份职,方便日后生活。
    也是赵家过于低调,已经淡出众人视野,竟没人关注过后续。
    吴思圆想办法查了一下赵家近两年来的每月流水,不能说知道的很详细,只有个大概数目,但这个数,绝对比以往几年赵家的花销要大。
    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国公接回京的这些孩子,至今都住在赵府中。
    这群人,估计跟如今的司芸司牧一样大,都十几二十出头。
    吴思圆原本很迟疑,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说。
    一是没彻底信任司牧,二是……
    那毕竟是赵家啊。
    是曾站在万千百姓面前以血肉之躯扛住刀枪剑棒的赵家啊,是为了大司全族几乎战亡的赵家啊!
    赵家人会弯腰屈膝背百姓,但对着敌军时,至死没弯过膝盖。
    吴思圆看着账目单时,她自己都不相信。
    可能是没到时候送这些孩子出去,也可能是家里子嗣少,老国公又亲眼看着她们长大,舍不得她们外出。
    吴思圆心里找了无数借口,试图解释赵家流水异常的合理性。
    直到今天,直到吴嘉悦杏榜第三,吴思圆才长长地叹息一声。
    她欠谭柚的,若不是谭柚,没有今天的吴嘉悦。
    同时,司牧说的也对,她们的确该为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让路了。
    新一任的朝臣,大一点的有户部马尚书,年轻一点的有绩效考核后从下面提拔上来的礼部侍郎宋芷茗,她们都有抱负有理想,为了大司和百姓可以不顾自己安危跟尊严。
    朝中虽有她这种人,但更多的是还能看见希望。
    现在的朝堂,需要这样的朝臣,唯有这般朝臣,才能开辟出更好的大司疆土。
    吴思圆提笔,在折上将赵家异常写下来,交给司牧。
    往大了说,为了大司。往小了说,为了吴嘉悦。
    吴思圆于这个初春三月,从吴嘉悦身上,从她没仔细看过的大女儿身上,望见了朝气跟未来。
    所以,宁可错查,不可大意!
    折子递到勤政殿的时候,谭柚正好今日休息,也在。
    谭柚坐在桌边偶然抬头,见司牧脸色越绷越紧,便伸手倒了杯温水,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温声问,“怎么了?新税不顺利?”
    司牧微怔,在谭柚垂眸看她的眼睛里瞧见自己难看的脸色,缓缓摇头,轻声说,“跟新税无关,是别的事。”
    司牧将折子放在桌上,伸手朝谭柚张开双臂,等她往前一步,便抱着她的腰,将紧绷的脸蛋埋在她小腹上,来回蹭了蹭。
    “累了?”谭柚眼睫落下,声音温柔,“歇歇?”
    她一般在勤政殿,都会数着时辰哄司牧起来走走,不能总是久坐着处理政务。
    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她会过来牵他的手,将他拉到门口站一会儿,看看杏花,看看梨花,亦或是单纯的看看她。
    溜达个小半盏茶的功夫再回来继续处理政务。
    刚才司牧已经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时正好有折子送进来,他看完情绪便有些不对劲。
    谭柚温热的掌心搭在司牧后背,轻轻拍抚。她站着,从上往下双手环着他,是个让怀里人极具安全感的姿势,“需要跟我说说吗?”
    “我想不通,”司牧闷声闷气的声音说,“一点都想不通他是为何这般做。”
    吴思圆的折子司牧看了。
    吴思圆是奸诈贪财,但她能做到这个位置手握这份权力,就说明此人有跟位置相匹配的能力跟手段。
    到底是世家出身,师承老太傅,又是她那年的三元及第的状元。所以她怀疑赵家时,便说明赵家已经有问题。
    只是,为什么是赵家……
    司牧双手搂着谭柚劲瘦的腰,下巴搭在谭柚小腹上,昂脸看她,眼里露出几分迷茫,“曾忠心为国者,如今为何这般行径?”
    见他同意,谭柚伸手拿起桌上摊开的折子看过去。
    对方一手好字迹,甚是漂亮。
    谭柚微微挑眉,眼里露出惊艳,不由翻开看了一下——
    吴思圆的折子。
    谭柚,“……”
    说实话,谭柚有些诧异。
    吴大人这手好字跟她的身形,差的有亿点大啊,但一想想现在的吴嘉悦,又觉得吴思圆年轻时也许跟吴嘉悦一样。
    想想谭母,想想吴思圆……
    时间果然是只猪肘子,一口一口将人喂胖。
    谭柚返回来看折子内容,开头先是写了几条关于方便新税往下推行的建议,后面提了一嘴赵家的异常之处。
    谭柚对国公府赵家不是很熟悉,但家里老太太对赵家却格外敬重,包括谭母跟她的两位夫郎。
    能被老太太这般敬重的人家,在京中好像仅此一户。
    听闻上次因谭府办宴一事,赵家两姐弟上门解释原因,谭主君跟沈氏都是亲自迎到门口,走时又备了礼物跟送给赵锦钰一只上好的镯子。
    可见赵家到底不同。
    且赵锦钰虽行事跟旁人不一样,但贵在磊落大方,亲自登门将事情跟谭府说的清清楚楚没有半分隐瞒,也有将门之风。
    不过这世上很多事情,属实不好说。
    如果多想一些,上次她街上遇刺,赵家姐弟为何碰巧在场,就值得琢磨了。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便定对错,不如仔细查查再下结论。”谭柚压下多余心思,将折子合上放回远处,空出手指轻轻揉捏司牧太阳穴,帮他放松。
    她垂眸看他,声音不疾不徐,“想要知道真相跟结果,就要站在客观公正的角度去看待,不能以个人情感先入为主。”
    司牧眨巴眼睛,然后歪头将脸贴在谭柚掌心里。
    两人也不知何时养成的无声默契,只要司牧歪头偏脸想歇歇的时候,谭柚总会用手掌托着他。
    “我不想听大道理……”
    司牧扁嘴哼唧着,纤长的手指缠着谭柚腰上垂下来的墨色丝绦,闷闷地说,“我都懂,我只是很难受很震惊,才说给你听。”
    他拿那双漂亮的凤眼,一下又一下的看她,可怜兮兮的。
    谭柚懂了,谭柚眼睫落下遮住浓浓笑意,微微颔首,轻声道歉,“是我错了。”
    “你也没错,你说的都对,我也都听进去了,”司牧声音软软糯糯的,又有些低落,“但我现在是司牧,心里难受时想听我妻主哄我。”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长皇子,而是司牧。
    人前,他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的清清楚楚,不会感情用事。但人后,司牧也会茫然受伤,也会难受。
    处理政事上,司牧是一把好手,可对于感情,很多时候司牧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对于他来说,安国公不止是安国公,他还是个长辈,是国之砥柱,是曾经大司的开拓者奠基者,是一辈人心中不可撼动的人物。
    可现在此人,有可能在针对他跟谭柚,甚至想杀了他跟谭柚。
    许是因为太君后跟司芸,又许是因为别的,不管如何,他都站在了对立面。
    司牧有些难受,每次面临这种情况他都不舒服。
    比如父君给他下药那次,在皇姐跟他之间,父君果断地选择了前者。
    母皇是偏爱他,将兵符都交给他,但在皇位一事上,依旧身不由己不能坚定的推他上去。
    细细想来,他好像没被人坚定的选择过,没被人从始至终无条件偏爱过。
    所有人靠向他都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都带有无数目的跟理由。
    好像只有谭柚不同。
    琉笙苑里,她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因为一个“信”字,便执拗地站在他这边。
    她会在定亲后,主动跟谭府众人诠释他的好,让众人对他改观。
    她会送他松狮,连人带狗都坚定地选择他一人。
    “阿柚,”司牧说,“我好像花了两辈子的运气,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谭柚眼睫落下,拇指指腹轻抚司牧眼尾,拉长尾音轻轻“嗯”了一声,音调上扬。
    司牧笑,眉眼弯弯,柔软白嫩的脸颊轻轻蹭她的手,“那便是你。”
    他过于可爱,又过于赤诚直白,谭柚仅犹豫一瞬,还是选择偏头轻吻他唇瓣。
    她的底线,在旁人面前向来坚如铁壁,在司牧面前却总是不堪一击。
    谭柚温热的掌心贴着司牧侧脸,垂眸亲他嘴角。
    从嘴角到唇缝,再探入口中。
    一吻结束,司牧额头抵在谭柚肩上喘息,谭柚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臣谢殿下夸赞。”
    轻柔的热气拂在耳廓上面,谭柚亲眼看见司牧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像玛瑙玉一样通透。
    司牧手指攥着谭柚的衣袖,攥的有些紧。
    他先是低头小声呢喃,声音如蚊子般大小,谭柚没听清,侧眸看他。
    司牧这才双手揉着脸上的热意,两只眼睛亮晶晶地往上看着谭柚,轻声说,“不客气,妻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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