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明水涯挥扇时,身旁的姑娘比他动作更快,长年累月的修行与战斗带给她如呼吸般自然又高效的行动力,眨眼间衣裙随身,宽刀入手,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待他披着外袍行至院中抬头望时,织柔已经在半空中与对手缠斗数十回。
    她的对手,是个总角幼童的模样。
    幼童着金织靛蓝短袄,正红色百迭裙,扎着两个丸子头,乖灵喜庆,只是橙色竖瞳,额间犀角,以及身后的一条赤黄牛尾,昭示她并非常人。
    而秦霄似乎昏迷不醒,被红绸捆着悬在半空,绸尾缠在幼童手中。
    明水涯打开扇面抵在前额,微微眯眼,眼神追随着织柔,一抬手水丝飞出,将还想挣扎的怪禽捆了个严严实实,栽倒在墙角。
    “咳咳……仙长……”
    秦千山伤的很重,刚刚那一爪,几乎拍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导致他此刻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
    他挣扎着抬起手,唤着前方一尘不染的鲛人:“霄儿……被抓……救救…他……”
    明水涯垂眸看了他半眼,这才环顾起四周来:城主府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黑紫色结界中,连带着空气似都有些扭曲;而除却此处坍塌的客房与院墙,其他房屋却并无缺损,就好像专门来打砸这一处似的。
    至于伤亡……空气中并无除却秦千山以外的血气,不如说,城主府此刻只有他们是醒着的,其余人都还在沉睡。
    因怕伤到秦霄,织柔畏手畏脚不好施展,在弹开一击后缓了进攻,皱着眉打量她面前的幼童——
    幼童手中抱着一把小小的木质月琴,五指翻飞,乐声化真形,环绕在祂周身。
    孩童见她止了攻击,便想逃跑,大喊一声:“阿乌!”
    被唤阿乌的怪禽哀鸣一声,却被水丝压制地起不来身。
    孩童咬牙,又不忍丢下自己的伙伴,最后将手中红绸一松,秦霄便直直往下坠去!
    织柔下意识去接人,而祂则乘机往墙角冲去,谁料不到半路,后衣领便被人揪住硬生生刹车。
    织柔一手捉着红绸,一手揪着衣领,这下终于确定了对方身份:“貘?”
    貘兽。
    《山海异兽志》有云:兽多猛豹,似熊而黄黑色,出蜀中。寝其皮辟瘟,图其形辟邪。
    被识破真身的貘兽尾巴尖都有些微微炸毛,扭过头色厉内荏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凭什么捉我?快放开我和阿乌!”
    “无冤无仇?”织柔怒声,连带着手劲也大了不少,拽着貘兽后领晃了一下:“所谓无冤无仇,便是来杀害普通人?妖王如今已经管不住你们了?”
    前有赵阔,后有秦千山,她实在是压不下这股怨火——为什么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可异族之间的残杀依旧屡禁不止。
    “我只是受人所托罢了!才没有杀人呢!”貘兽挣扎着四肢:“是他拦着我们不许走,若不是他挡路阿乌怎么会咬他!”
    织柔不发一语,落地后匆匆几步踏向秦千山的方向,刚打算开口询问伤势,却不想貘兽突然发难,月琴从祂手中飞出,音形变化,以祂为中心硬生生震开了一片场地。
    “什……”音波震耳,织柔脑袋里嗡嗡作响,还未恢复,又陷入一片寂静。
    她看到明水涯捂着耳朵朝她走来,张嘴在说些什么,貘兽松了阿乌身上的水丝,又抓起绸带拖着秦霄要离开,秦千山见此撑力扑了上去。
    眼前白光渐起,刺眼极了,她逐渐看不清前方,细细碎碎的声音再度响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怒骂笑嗔。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人声逐渐淡去,织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屋内。
    屋子是青竹所建,不大不小,南北通透,门窗半掩,金灿灿的霞光透过缝隙穿了进来。
    她有些恍惚地瞧着,上前推开竹门——吱呀一声,外面的霞光顿时照了进来,织柔眯起眼睛适应片刻,朝外面望去。
    目光所及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雪白的芦苇随风摇曳,水鸟穿行其中,飞起时带动芦花飘动。
    “蒹葭停……”
    织柔喃喃道,跨步跑出竹屋,前方出现一条青石板拼接而成的羊肠小道,脚踩在上面,发出哒哒的响声。
    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后面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终于在道路尽头停下。
    芦苇深处是一片湖泊,一条乌篷船停在湖中,身着蓑衣蓑帽的钓客背对着她专心垂钓。
    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织柔反而不敢唤人,只是放轻了呼吸,呆站在岸边。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引得钓客扭头回看,露出一张神明爽俊的脸来。
    “哎呀。”钓客从船上站起身,神色惊讶,有些慌乱:“柔柔,怎么哭了?”
    织柔一摸脸颊,才发现已经湿了一片。
    她胡乱摸了把泪,呜咽着唤对方:“师父。”
    这是她的师父,赤水真人,红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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