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步入卧房,见她在吃饭,就直接坐到了膳桌边,大马金刀地往她旁边的空椅子上一坐:“我们谈谈。”
    楚沁不由多看了看他。她得承认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便是后来上了岁数依旧称得上一句“俊朗”,这会儿才十七岁,正是俊美无俦的时候。
    欣赏了两眼,楚沁收回目光。因心里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她递了个眼色屏退下人:“什么事?三郎请说。”她好整以暇地放下筷子。
    裴砚咬着牙,默然静等下人们尽数退出去,然后铁青着脸深呼吸:“书房那四个,你什么意思?”
    楚沁侧首看看他:“王宇没说?”
    “王宇说了。”裴砚眉心深皱,“你我才成婚多久?你就这样给我纳妾?”
    楚沁摇头:“王宇说错了吧。不是我要给你纳妾,是母亲……”
    “她要塞人过来,你只管回绝了便是!”裴砚想起书房那四个心头就有一股无名火,在楚沁面前虽勉强压制着,语气也并不太好。
    楚沁并不恼:“你若不喜欢,自己回母亲一声,将人尽数送回去就行了,我又不逼你。”
    她说得心平气和。
    其实她早已猜到了,胡大娘子塞人这事若交给裴砚拿主意,他是一个都不会留的。
    “行,我自会跟她说。”裴砚口吻生硬,顿了顿,又沉沉道,“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大可不必将人往回带,直接回了她,就说我不要。”
    原本只道事情可以到此为止的楚沁忽而眉心一跳,看了裴砚一眼,摇头:“日后再有这样的事,还需三郎去回。”
    裴砚一滞,神情变得复杂:“这点事还用次次在我这里走一道?!”
    “什么叫‘次次在你这里走一道’?”楚沁偏着头,眸色清亮地望着他,“这本就是你的事情,纳妾……纳妾又不是给我纳的。”
    “可这是内宅的事啊!”裴砚理所当然,脸上端然写着:内宅的事不是该你管吗?
    楚沁突然心虚。
    裴砚的反应没错,内宅的确是该她管。所谓“男主外女主内”,京中的大户人家都是这样。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想为这个吃那么多苦了!
    楚沁略作斟酌,薄唇微微抿了一下:“三郎是觉得这事麻烦,还是惧怕母亲?”
    “我才不怕她!”裴砚眉心一跳。
    楚沁坦然点头:“对呀,可是我怕。”
    裴砚一愣。
    楚沁看看他眼中的恼色与惑色,站起身为他盛起了暖锅里的鲜汤,用忙碌遮掩心底的紧张:“纳妾这事若要回绝,于三郎而言不过是去和母亲回话有些麻烦,但三郎无论是说不喜欢还是不想要,母亲都不好说什么。”言至此处汤已盛好,她把汤放到他面前,自己安然坐回去,“可我是做儿媳的,我若去回绝母亲,母亲给我扣个‘善妒’‘不容人’的罪名,我能说什么呢?她若想寻机罚我,可比罚三郎容易多了,婆母调.教儿媳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至今都记得上辈子她受了多少委屈才让胡大娘子看她顺眼、不再找她的麻烦。可那本不是她该承担的,胡大娘子对她的万般怨怼,无非是因为不喜欢裴砚这个庶子。
    楚沁沉吟了一下,又缓缓道:“三郎不知道吧,我嫁进来的第二天,去向母亲敬茶问安,在她面前端着茶跪了足有两刻,后来又在廊下站了一个时辰的规矩才被放回睦园。”
    “竟有这事?!”裴砚愕住。
    楚沁看着他的反应,生出一股自嘲。
    她所言的这事实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她睁开眼时已是成婚的第三日,同样的苦并未再受一次。也就是说,那日的委屈她记了几十年。
    可是这份委屈,她从未跟裴砚提过,一个字都没提过。从她过门到胡大娘子离世、再到她自己离世,他对此都不知情。
    她到底在隐忍什么呢?她不知道。
    大约有一部分是因那时摸不清他们的母子关系究竟如何,所以不敢妄动,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或许……她那会儿是想打动谁吧。
    可现下看来她只打动了她自己。
    楚沁心底一声哀叹,余光里忽而人影一晃,她猛地抬头,裴砚像道风似的疾步走向门口:“我找她去!”
    他牙关紧咬,楚沁脑中一懵,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去拦他:“裴砚!”
    她习惯性地叫了他的名字,眼见他已要迈出门槛,她连忙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裴砚回过身,眉心紧蹙,口吻却反倒比方才和善:“你安心用膳,我一会儿就回来。”
    “……别去了!”楚沁强定心神,“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不必这会儿去翻旧账,我……我就是……”
    她咬咬牙:“我就是想让你明白,有些话我是不好直接和母亲说的,没想让你去为我出什么气。”
    她想,上辈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么多年也熬过来了。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一起用膳吧。”
    裴砚心底余怒未消,想跟她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可见她把他的袖子攥得紧紧的,思虑再三,终是忍住了:“罢了。”
    他摇摇头,眉宇间的清冷缓去了几许。
    而后他先一步走向膳桌,楚沁大松口气,跟着他折回去。
    二人先后坐到桌边,他执起瓷匙,尝了口她方才帮他盛的汤。楚沁也低头喝汤,很快却觉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划来划去。
    她自然而然地抬眼看他,但他蓦地避开了,顶着她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又喝了两口汤,局促地咳嗽:“这汤不错。”
    楚沁:“……啊,是。”然后也继续喝汤。
    安静在两人之间维持了几息,裴砚又咳了声:“楚沁。”
    “嗯?”
    “对不住。”他小声道。
    楚沁怔了怔,不解地望过去:“什么?”
    他仍旧躲避着她的视线,目光闪烁地盯着面前的碗,手里的瓷匙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我不知母亲会如此刻薄,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只管推给我,我来应付。”
    听他这样说,楚沁心里一下子痛快了。她舒气地笑了声,从汤中舀了个虾丸送进口中。
    那虾丸是用鲜虾做的,本就弹牙,里面又掺了虾籽,口感格外丰富。
    她吃着好,拿起汤匙给裴砚也添了两个。这动作她做得太自然,因为上一世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就算情分不深也是相处得宜的家人了。
    裴砚却被她的举动搞得好生愣了愣,继而大有些受宠若惊:“多、多谢……”
    楚沁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新奇。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之前那么多年的相处里,他们总是端端正正的。
    裴砚双颊泛红,一直红到耳根。他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她盛来的那碗汤,又胡乱扒了几口米饭,道了声“我先去前院”,就闷着头走了。
    楚沁这回没再拦他,他也没再打算去跟胡大娘子算旧账。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他冷静下来便知若此时为这个去争,只会让胡大娘子觉得她背后告恶状,无非是让婆媳关系火上浇油。
    他既想护着她,就不能给她添麻烦。最好是找个机会让胡大娘子知道不能欺负他的人就行了,不必弄得像是她在煽风点火。
    裴砚一边盘算一边回到前院,到书房门口他扫了眼仍立在院子里的那四个,睇了个眼色,王宇就上了前。
    裴砚压声道:“我这就去母亲那里把她们退回去。但明天……你得帮我办个事。”
    王宇点点头:“公子您说。”
    作者有话说:
    楚沁:上一世我怎么就没把这些委屈跟他说呢?我要是说了……
    #你要是说了,裴砚可能早跟他嫡母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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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第一次这样刚开坑就开始坚持日六,希望不会翻车
    顺利的话,这样可以早点v早点完结,大家都爽,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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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芝麻糖
    她听说他挨罚了,就会劝他早些回来歇着,帮他上药,还给他吃糖!
    裴砚与王宇低声耳语几句,王宇听着听着就笑了:“公子待娘子可真好……”
    “嘶。”裴砚皱着眉一推他,“自是娶了妻自不能不管,你怎么这么多话?”
    “是。”王宇赔着笑欠了欠身,裴砚睃他一眼,便一派严肃地信步而出,到胡大娘子所住的端方阁去了。
    到了端方阁,事情如他所料,胡大娘子没有见他,差了个人出来,说她已经睡下了。裴砚淡淡扫了眼灯火通明的卧房,看破不说破,将那四人交给崔嬷嬷,只说自己都没看上,就回去了。
    翌日天明,裴砚照例五点不到就起了床,简单的用了些早膳,便去学塾。
    各房儿媳去向胡大娘子问安的时间比学塾上课的时间要晚,一些,约莫是六点半的时候。楚沁起床时去堂屋看了眼西洋座钟,指针指着五点四十,梳洗后去见胡大娘子应该刚刚好,早膳通常都是回来再用。
    六点十分,楚沁带着清秋出了睦园的正院。路过前院书房时,王宇如常见了礼,接着等了一等,等她走出三四丈,便默不作声地提步跟上了她。
    从睦园到端方阁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一直这样压着距离跟着总不免是要被发现的。
    清秋觉出异样就拉了拉楚沁的衣袖:“娘子,三郎身边的王宇一直跟着咱呢。”
    楚沁本在想事,闻言一怔,回头张望过去,却只见王宇顿时驻了足,还转过头,一副在无所事事望天的模样,俨然没有上前跟她们搭话的意思。
    楚沁皱了皱眉,心觉古怪,但也不大在意:“他若真有事,自然会来找我。既然不来,咱就当没瞧见吧。”
    大宅院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主仆二人便继续前行,步入端方阁的院门的时候,大约是六点二十。
    平常这会儿,胡大娘子大概都还没叫大家进屋,通常是于氏和楚沁在院子里等着,二房的苗氏作为胡大娘子的亲儿媳总是习惯性迟到。可今日楚沁迈进院门一看,苗氏不在,于氏竟然也不在,院子里就连下人也没留一个,怎么看都不对劲。
    她皱了皱眉,继续前行,再往前几步就看到了堂屋里的景象。
    胡大娘子已端坐主位,于氏和苗氏各坐在两侧,数算起来,三个儿媳竟只有她没到。
    不对劲。
    楚沁心知不好,沉了沉息,继续前行。
    果然,她一步入堂屋,胡大娘子就止了与苗氏的谈笑,目光清凌凌地望向她,意味深长地笑道:“瞧瞧,还是你们这个弟妹会过日子。早先病着一连几日不来问安便也罢了,如今病愈了也会睡懒觉,姗姗来迟,倒让你们两个做嫂嫂的等。”
    楚沁顿住脚,于氏抿了抿唇,担忧地望了眼。
    院门外,王宇遥遥凝视了眼堂屋,虽没听见什么,却觉出气氛不对。他不由缩了下脖子,一壁感叹裴三郎料事如神,一壁一溜烟地往学塾赶。
    堂屋之中,楚沁定着心,垂眸福了福身:“母亲恕罪,是儿媳起晚了。”
    胡大娘子轻啧:“得了,到底是你有本事,过门才几天,就连个妾室也容不得,将三郎拿捏得死死的。唉……”胡大娘子一叹,苦涩地笑笑,“我哪敢说你?晚也就晚了。只是你既没心思好好来问安,就容我与你的两个嫂嫂先说说话吧,你且出去等着,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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