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推心肺复苏机过来。”他对小刘交代了一句,上前查看患者的基本情况,然后接手了护士的按压动作。
    心肺复苏机推了过来,立刻派上用场,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规律而标准的动作。
    其实已经没有希望了,但心肺复苏必须持续至少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心脏再不复跳,就可以宣布死亡了。
    温见琛在一旁查看患者的注射单,也看了医嘱和最新的检查结果,然后看了两分钟机器工作,出去跟患者女儿谈话。
    要接受亲人的去世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不管温见琛如何安慰,她都一直在自责:“如果我早点发现他不舒服就好了,他什么都不说,怕花钱,要是我再有本事一点就好了……”
    “都怪我们没用,连给老爸看病的钱都没有。”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
    “要是我一开始就把他送来大医院就好了,我不该相信他说的,什么熬一下就好了,根本没有……”
    “他要带着寿衣来医院,我还嫌他晦气,我真的是……呜呜呜——”
    一句又一句自责的话语从她口中吐出,伴随着浓烈的内疚和悲痛,让温见琛瞬间词穷。
    他能说的无非就只有一句:“你已经尽力了,你爸爸的基本情况很差,就算你一开始就送过来我们这里,也未必能够挽回什么,他这样的情况,就算去icu,一天花一万,也未必能救得回来,到头来还是人财两空。”
    翻来覆去地说这几句话,劝她看开点,说她爸爸肯定不会怪她,希望她过得开心点。
    半个小时过去了,心肺复苏机停止工作,温见琛看一眼腕表,又看一眼悬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宣布了死亡时间。
    原本还有点轻松和自在的办公室这时安静得很,仿佛随着生命的逝去,大家的心情都极速荡到谷底。
    温见琛交代小刘写一下死亡记录,他开始填写死亡病例报告卡,对死亡案例进行死因医学诊断,并填报死亡证明。
    在医院死亡的患者不能回家,按理是家属帮忙穿衣,家属忙不过来时,护工也可以帮忙,但要收两千一次,价格比较贵,毕竟这种事忌讳也比较多。
    温见琛也没想太多,这种事向来是死者家属考虑的,医生不负责这个,他只管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
    但没想到没过多久,死者女儿来了办公室,温见琛以为她有事,就问:“有什么事么,还是来拿死亡证明?马上就开好了。”
    对方看着他欲言又止,神色赧然。
    温见琛耐心地又问一遍:“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说说看,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对方这才涨红着脸期期艾艾地道:“温医生,我已经通知了我弟弟,但他在外地,赶过来还要很久,我怕等他来了我爸就……所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给他穿一下衣服?”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声音哽咽沙哑,“护工实在太贵了,要两千块,我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实在没有那么多钱……我一个人换不了,不太方便……温医生,我想请你……”
    想让温见琛搭把手,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但又不得不开口。
    在医院里,她能相信的,也只有父亲的主治医生。
    她低着头,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温见琛他们可以看到的地方全都涨得通红,窘迫和尴尬溢于言表,难堪局促到了极致。
    大家看得心酸,雷明看着温见琛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劝他帮忙,又不好意思。
    长久以来的传统,我们对死亡总是诸多忌讳,即便不忌讳,也总会害怕。
    温见琛很快就答应了,“好,我去帮你,听你之前说,叔叔的寿衣是带了过来的,对吧?”
    对方立刻点点头,满怀感激地连连道谢,和温见琛一起去了抢救室。
    其实很多工作应该是到殡仪馆以后由专业人员来做的,温见琛能做的,只是帮死者将身上的病号服脱下,换上从家里带来的干净衣服,然后用蘸了酒精的纱布,将死者的脸和手擦拭干净,让他整整齐齐的、有尊严地走。
    仅此而已。
    至于忌讳,他没想这么多。
    下午五点左右,死者的儿子来了,遗体也已经被送去殡仪馆,家属走的时候来拿死亡证明,给温见琛塞了一卷用红纸卷着的纸包。
    “这是红包,辟邪的,您……”她局促地对温见琛表达着感激,“这两天谢谢您,祝您工作顺利。”
    这是容城这边的风俗,家属要给来参加丧事的亲朋送一个辟邪红包,于是温见琛收了下来,然后送姐弟俩出去。
    走到门口,忍不住说了句:“会好起来的,以后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你已经尽力了,你爸爸肯定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她愣了一下,又哭了起来。
    送走这对姐弟,办公室里气氛持续低迷,摄像小哥想问什么,又没敢问。
    直到温见琛临下班前,前阵子收的那个泌尿系感染合并肾、输尿管结石进了icu的女患者,和她男朋友一起来找他。
    “医生,我今天可以出院了,来谢谢你。”她笑着说完,她男朋友递过来一个红色的果篮。
    当时去了icu之后,她的感染根本控制不住,休克无法逆转,意识开始丧失,在和泌尿外科医生及家属充分沟通以后,由泌尿外科医生冒险施行了经皮肾脏穿刺造瘘术,所幸手术过程还算顺利,术后引流出大量脓性液体,重新送回icu的当晚血压就稳住了,然后逐步撤除升压药。
    第二天,她复查的感染指标全部都显著下降,引流出来的尿液也逐渐变得清淡,脱离危险后从icu转到泌尿外科普通病房,一周多后的今天,她满血复活,可以出院了。
    温见琛接过果篮,笑着道:“听说你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小情侣拉着手笑起来,温见琛又说:“也希望你吸取教训,以后要多喝水,不要憋尿,女性的尿道本来就比男性的短,更容易感染,要注意生活方式,好好爱护自己。”
    “好,我记得了,谢谢医生!”
    道过谢,他们手拉手地离开了医院,温见琛从办公室的窗口往外看,看见他们走出急诊大楼,影子在地上亲密地挨在一起,密不可分。
    或许进了一次icu,他们会更清晰地确认,对方在自己生命里的重要性吧。
    办公室的气氛因为果篮的到来终于回暖不少。
    温见琛看没什么事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就道:“哎,我下班了啊,有事先走。”
    跟值班的同事交接了一下病人,他就去更衣室了。
    脱下白大褂,洗手,擦干净手,走出更衣室时屈起食指的指节关掉灯。
    出来时被值班护士叫住,问他某某床的血为什么开了两个,他说一个现在就抽,另一个明早抽,都已经在医嘱上写好了,护士让他补个医嘱,他让对方去找值班医生。
    “我下班了,要不然你叫小刘开一下,让值班的签个名。”
    忙完这些事,他才真的得以脱身下班。
    在去玉河湾的路上,摄像小哥才跟他聊起下午发生的事,问他:“你不怕吗?”
    给死人穿衣服,你不怕吗?
    温见琛笑笑,“怕啊,怎么不怕。但是我又想,我是医生,我是救他的,又不是我害死了他,他要是知道,应该谢我才对,这样想就不怕了。”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其实没什么可忌讳的,送人最后一程,就当是好事做到底,也是一种修行。”
    “之前看到你在抢救室一直安慰她,跟她说她已经尽力了。”
    “对啊,有些话就是要医生说才有用,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要继续过日子,总不能一辈子背个心理包袱,她也没有错。”
    车里重新安静下来,他将车窗按下来一点,外界的喧嚣和夏季湿热的空气一起涌进车厢里。
    从医院去玉河湾大概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到了门口,登记以后他顺利地进了小区。
    又开了几分钟,终于看到一片湖泊,和湖泊隔着一条路的,就是他们未来三个月要住的别墅。
    玉河湾别墅区的入住率其实不算很高,环境非常安静,三层高的别墅在暗蓝的天幕下更显静谧,门口路边的地灯亮着,散发着昏黄的光,正门旁边还有个门,直通地下车库。
    温见琛将车开进地下车库,上来就是别墅的前花园,暖黄的路灯明亮高悬,越是走近大门便越是能听到里面的热闹。
    “看来大家都在啊。”他忍不住低声说了句。
    他紧走两步上了台阶,进门时还听见有个陌生的女声问:“温医生这么晚还没下班啊?”
    紧接着他就听见一声猫叫,裴鸳鸯从客厅里跑出来,伸爪扒住他的裤子。
    裴冬宜的声音随后传来:“温见琛你回来啦,快来吃饭!”
    第十四章
    时间往回推,裴冬宜和温见琛忙于工作时,肖桦和纪苓薇,张栩宁和谢微媛,分别从各自的家里出发,前往玉河湾。
    看直播的粉丝们只看到他们的车进了玉河湾别墅区,镜头里一片郁郁葱葱,到处花木扶疏,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意犹未尽又据兢兢业业为偶像做数据的粉丝们,将其中有意思的直播录屏发到了网上。
    肖桦和张栩宁风头正盛,流量巨大,跟他们有关的词条很快就冲上了热搜榜,节目受益,其他两对嘉宾也能沾光,连裴冬宜和温见琛的直播都有片段在网上流传。
    一是他们起床时客厅的挂钟正好敲了五下,网友:[太惨了,五点就起床的社畜。]
    二是直播间评论区里网友对温洛庄园的各种科普,以及裴冬宜出门时从车窗里拍到的仿佛一眼看不到边的宽阔庄园。
    网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可怜他们竟然要起那么早去上班,还是该羡慕他们居然能住在辣么大的庄园里,复杂的情绪让我面孔扭曲:)]
    [这把真的是社畜和非社畜都沉默了。]
    [富二代照样要搬砖,四舍五入我也是富二代[点烟]]
    还有一个片段,是在裴冬宜车上拍到的日出,东方朝霞光芒万丈,蓝色的车子向着它的方向疾驰而去,仿佛奔向光明的未来。
    网友:[日出真美啊,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比心]]
    [太阳跳出来的那一瞬我真的太感动了,孤身走暗巷是英雄,迎着光奔跑也很勇敢。]
    [此时应该响起隐形的翅膀bgm]
    导演孟常和副导演头碰头看着网上的评论,笑得美滋滋的,“哎,开门红啊这算是,那帮老家伙要死命酸我们咯!”
    副导演乜他一眼。
    孟常笑得见牙不见眼,“哈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今天总算转到我老孟家了!”
    副导演闻言想笑,又忽然觉得心酸,于是眨眨眼。
    孟常以前在电视台拍纪录片,拍了很多很多年,但没有一部叫得出名字的,快熬不下去了才下决心转行去拍综艺。
    正好这几年亲子综艺还有市场,于是他开始拍《第一次父母》,主要讲年轻父母和第一个孩子之间的故事。
    他不爱搞剧本那一套,任由嘉宾自己发挥,拍摄很有自己的一套,总能捕捉到嘉宾的各种高光瞬间,这部一开始没人看好的综艺在播到一半的时候就突然火了。
    许多网友热议过它,虽然只在热搜榜挂过两次车尾,但对整个团队来说,是莫大的鼓励,以及终于熬出头了的云开月明。
    可高兴劲还没过去呢,就有人惦记上了这块香饽饽,没过几天,台长的小舅子就带着自己人摘桃子来了,将他这个导演架空不说,还将功劳全部贴自己身上,招商准备拍第二季去了。
    孟常一夜之间沦为同行们的笑料,大家都说他倒霉,好不容易有个拿得出手的作品,结果却为他人做嫁衣,他一气之下,就带着团队离开了电视台。
    后来巧合遇到严家那位小严太太,对方竟然不嫌弃他是个赔钱货,还说要投资他继续拍纪录片,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孟常很感动,表示自己现在就想拍综艺,想继续做《第一次》这个系列,小严太太同意了,帮他跟电视台交涉,最后电视台的那个第二季改名《欢迎你降临》。
    不仅如此,小严太太还给他拉了两个投资人,钱绝对管够,就是希望这次他能拍个夫妻综艺,这不巧了么,他正好想第二季拍新婚夫妻的蜜月之旅,名字都想好了,叫《第一次蜜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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