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冬宜连连点头:“懂的懂的,惊喜嘛。”
    盛裴梁家众人走后,老温董看着梁彦这个昔日的子侄,叹口气道:“几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梁家和你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责任全都在你们自己,如果你不做得那么过分……一饮一啄,皆是因果,你说别人后不后悔,其实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后不后悔。”
    说完他看看连梦,笑道:“我们就先走了,有机会到家里来坐坐。”
    “有机会一定叨扰。”连梦点头应道,深深地看了眼温见琛,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我是个做事从不会后悔的人,相信温医生也是,对吗?”
    温见琛微微一愣,很快又笑起来,目光坦然地回视她,“当然,因为后悔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她听了就笑,看向裴冬宜,“第一次见面,我来得太仓促了,没准备见面礼,下次吧,下次见面,或者温叔叔回来,我托他带给你,原本以为我们有机会做一家人,现在看来……”
    她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裴冬宜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温见琛。
    温见琛揽着她肩膀的手向上抬了抬,扶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冲她笑笑。
    裴冬宜看懂了他的意思,笑着对连梦直言:“做不成一家人,也可以做朋友啊,我挺喜欢你的。”
    连梦惊讶地看一眼温见琛,见他神色毫无变化,便对裴冬宜点点头,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去的路上,裴冬宜好奇地翻着连梦的朋友圈,发现都是些讲座或者学术进展之类的内容,忍不住感慨:“真的好不容易啊,感觉随时随地都要学习。”
    温见琛笑笑,调侃道:“我的朋友圈也都是这些。”
    “所以你也很辛苦啊。”裴冬宜连连点头,好奇地问,“你觉得那封信……会写了什么啊?”
    她一面问,一面直勾勾地盯着温见琛的口袋。
    温见琛失笑,“要不你先看,看完告诉我?”
    裴冬宜顿时犹豫,说实话,她有点心动,但是,“那是你的信,还是你先看比较好。”
    “那我靠边停车,换你来开,我看完了告诉你写了什么?”温见琛又问。
    裴冬宜立刻一囧,“……倒也不必。”
    她难道真的表现得那么好奇吗?
    温见琛摇头笑笑,想起来另一件正事,“你要真觉得无聊,就看看大哥刚才给我的材料,在车后座,说是基金会的理事会组建完成了,章程也起草好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下周咱们要去公司一趟,填法人登记申请书。”
    “这么快?”裴冬宜一愣,感觉距离提出这件事也没过几天啊,“何姐的女儿去入职了么?”
    问完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嘀咕:“让我看我也不会看啊,要不掉头去公司找法务部的律师问一下?”
    温见琛顿时又被她逗乐,“你快打住吧,周末打扰人休息是很不道德的。”
    裴冬宜转身伸长了胳膊把一个黑色文件夹拿到手,坐好后一边吐槽他乱放东西,一边仔细地看文件里的每一句话。
    准确地来说,这是一份工作汇报。
    开头第一条就是基金会的名字,暖冬,这是温见琛和裴冬宜一起定下的名字,对于人来说,遭遇无法解决的困难那一刻,就是人生的冬天,他们希望能在这样的冬天里尽量给有需要的人一点温暖。
    汇报的第二条是基金会的宗旨,无非是纾贫解困之类的,再往下是理事会成员名单,裴冬宜看到了沈笑怡的名字,她是何姐的女儿,但其他人她都不认识,只好一一询问温见琛。
    好在温见琛都打听过这些人的背景,“因为是挂在温氏的,所以理事会成员部分直接从温氏负责慈善工作的人里抽调的,其他人还在招。”
    人员任免都有具体规章制度可循,比如这是一个非公募基金会,相互间有近亲属关系的基金会理事,总数不得超过理事总人数的13,等等。
    裴冬宜了解完这些人都是谁以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前缀是副理事长。
    “从今往后,我又多一个头衔啦!”她忍不住说道。
    温见琛笑笑,“是啊,以后我是叫你小裴老师,还是裴理事好啊?”
    裴冬宜合上文件夹,头一歪,看着他哼哼两声,“你不是都叫太太的吗?”
    “哦,对对对,我叫太太的,只有我能这么叫。”他做一脸恍然大悟状,说完又扭头冲她眨眨眼。
    裴冬宜给他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向一边。
    从殡仪馆离开,俩人先跟着家里的车回温洛庄园,去拿连梦说的那些书。
    原本以为只是几本,没想到竟然是满满一大箱,都是些外语杂志和大部头。
    裴冬宜好奇地拿起一本,看看封面上的名称,拼读道:“critical care medicine,批评的,呃不对,危急的,照顾,医学?”
    她眼前发晕,“什么意思啊?”
    “危重病医学。”温见琛笑着告诉她,“critical care是危重病监护的意思。”
    裴冬宜哦哦两声,又问:“这一整箱书都是这些内容吗?”
    温见琛点头应是,她立马没了兴趣,放下书就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整理书。
    在温洛庄园吃过饭,他们回玉河湾别墅的路上,裴冬宜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拿人手短啊?”
    温见琛想了想,说不会,“我把爸爸让出去了,还不值得这几本书吗?”
    在他过去漫长的三十年人生里,和温致礼分开的时间屈指可数,所有的变化都集中在今年,先是他结婚离开家,接着就是佘雨出现,温致礼去了京市。
    这是父子二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分开。
    “人呢,长大的第一步就是和爸妈分开住。”像是生怕他失落,裴冬宜安慰道。
    温见琛失笑,“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不过……”
    他顿了顿,扭头看她一眼,见她面具好奇,才继续道:“很幸运,离开家我也不是一个人长大。”
    裴冬宜想了想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出声来,噘着嘴亲了亲他的脸。
    被他嗔怪了一句:“哎哎哎,开车呢,一不小心就会人命关天,请这位美丽的太太不要干扰我的注意力,好吗?”
    她又哈哈大笑,突然戏精上身,“好的呀,这位美丽的太太邀请你今晚共度良宵,司机先生会答应她吗?”
    声音嗲里嗲气的,激得温见琛头皮发麻,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好说话!”
    她于是捂着脸又一阵笑。
    回到别墅,碰上纪苓薇和谭夏她们在商量,告别宴会那天要不要玩一些趣味性大点的游戏,比如利用别墅极其周围的地形把礼物藏起来,然后靠猜谜找线索,线索就那么些,就看谁们跑在前面速度够快了。
    谢微媛又提议那天去游乐场玩,比如蹦蹦床什么的,要集体当一天小孩,给这段时光留下一个特别的结尾。
    裴冬宜听完,想起大伯母跟她说的那件事,于是建议道:“要不……别了吧,这有要跑来跑去的,老胳膊老腿万一受伤了可不好。”
    俩人听了就笑:“大家都年纪轻轻,你说谁老胳膊老腿,不会说你自己吧?”
    “不应该啊,我们比你大那么多岁都还能跑能跳,你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裴冬宜张了张口,想说不是自己,是你们的家人啊!
    但最后还是紧抿着嘴,死死守住了这个秘密。
    孟导:听我说,谢谢你。
    连梦给温见琛的信一直都没拆,直到晚上睡前,他才将信拿过来,问躺在床上玩手机的裴冬宜:“一起看吗?”
    看见那个白色的信封,裴冬宜眼睛一亮,放下手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看看看,快点拆开,看看都写了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温见琛在裴冬宜的催促声里撕开信封的封口, 把厚厚的信纸倒出来,顺手就递给她。
    然后在她旁边坐下,习惯性地从后面把她抱住, 把下巴压在她肩膀上,和她一起看信。
    裴冬宜一面向后靠近他怀里, 一面飞快打开折叠得整齐的信纸。
    “见琛:
    见字如晤。
    京市匆匆一见, 时间短暂, 许多事当日未能当面告知, 你爸爸说,你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我深思熟虑之后,很认同他的想法,所以写下这封信, 将当年的一切告诉你。
    三十多年前, 我姐姐佘云因为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梁彦,对他死心塌地, 并为了与他结婚,不惜与家庭决裂, 离家出走与他私奔。此后几年,她没有与家里联系过一次, 我们以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却忘了为人子女常常报喜不报忧, 人也有好面子的时候。
    她离家一年后, 我考上宁城大学化学系, 跟你爸爸认识。他是个很英俊优雅, 又风趣大方的人, 总是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对他很有好感,但那时他已经大三,很快就离校实习并且毕业。同年暑假,我父亲因脑瘤术后复发,病中思念长女,嘱我前去容城探望姐姐。
    我以为过去的几年她应当过得很不错,但万万没想到,我见到的姐姐竟然是一副瘦弱不堪、苍白麻木的模样,她仿佛惊弓之鸟,对任何人的接触都感到害怕惊恐,梁家说是因为她接连失去孩子,神智有些混乱,但我并不相信这个说辞。
    姐姐的身体很好,素来健康开朗,很会调节自己情绪,怎么会短时间之内变成这样?失去孩子,忧郁憔悴尚可理解,为什么会惊恐害怕?这不符合常理。
    我对姐姐在梁家的处境抱有很大的怀疑,并觉得梁太太是个口甜心苦的角色,于是决心调查。调查的过程和结果请恕我略过,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在容城的那一个暑假,我最美好的回忆,是与你爸爸重逢,并与他相爱,他给予我许多帮助,但我伤害了他。
    总之,从容城回家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很抱歉,我必须实话实说,发现自己怀孕时,我是很想放弃这个孩子的。因为我从未想过在二十岁时就当妈妈,未婚先孕会断送我的前途。但很遗憾,医生告诉我,我的身体并不适合堕胎,我只能把孩子生下来。父亲因姐姐的死受到极大打击,很快病情加重去世,母亲为我办理了一年的休学手续,计划以后帮我带孩子,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她也因过度劳累去世了。
    生下孩子之时,我的父母已经相继去世,我无法独立抚养一个孩子,所以我把孩子送到了他的父亲身边,之后我复学继续读书,很快就考取京市的研究生,从此有了更大的舞台和更好的生活,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
    我很感激你爸爸和温家的每一个人,他们将你教育呵护得很好,从他的描述里,我知道你优秀谦逊、善良真诚、对家庭充满责任感,拥有许多美好的品质,这与家庭教育密不可分,尤其是你的大伯母,我万分感激她的付出。
    我也很抱歉给你带来的伤害,每一个孩子的降生都是身不由己,未能给予关爱和教养,是母亲最大的失职。我此生无愧于父母家族,也无愧于国家和学生,唯独亏欠你们父子至深,即便余生如何努力,都不能偿还万分之一。
    但我并不后悔,重来一遍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为我相信此时此地我的选择就是最合适的。关于我们的关系,你的想法我已经从你爸爸那里得知,我很赞同你的决定,你并不是心智未成熟的小儿,已经不需要大人来替你做决定,所以你的决定一定是你内心所想所愿,我们应当尊重并支持。况且以世界之大,以人生之短,应该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更重要、更想做的事情中去,而不是勉强自己接纳不喜欢的人和关系。
    未来见面的次数应当不多,我以真诚的祈祷,祝愿你和冬宜此生和顺美满,事业有成。望安好。”
    落款是同样龙飞凤舞的“佘雨”二字。
    这封信很长,足足有三页纸,这还是将她和温致礼、梁家之间具体如何你来我往缩略过之后的版本。
    就像裴冬宜和宁涛之前跟温见琛说的那样,你不能指望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放弃自己的学业和前途去抚养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这样的母职惩罚太残忍了。
    “只是没想到,你出生的时候她们全家就剩她一个人了。”裴冬宜喃喃自语似的道。
    温见琛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我不能接受的也不是我刚生下来就被她送给我爸这一点。”
    “所以她也理解和支持你嘛。”裴冬宜抖抖信纸,安慰他道,“反正她已经这么说了,你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说完抽出最后一张信纸,“还有一张……唔,是爸爸写的。”
    比起佘雨的洋洋洒洒三页纸,温致礼的信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页纸都没写满。
    不过抬头是“儿子”,和佘雨的比起来,显然更亲近。
    温致礼的信内容很简单,一是既然温见琛已经知道佘雨的身份,并有了决定,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以前怎么相处现在还怎么相处。
    二是以后佘雨送的东西大可以安心收下,一来都是有针对性的专业书籍或者物品,除了他们没人能用,犯不着觉得拿人手短。
    三是告诉他们,佘雨绝对不会打扰他们的生活,跟他此生既然没有母子缘分,就不会强求,她过去的三十年里没有踏足容城一步,以后也不会去,死后会归葬于故乡,陪伴父母和姐姐。
    最后,邀请他们国庆去京市玩,随信留下一个邮箱,是佘雨的一位朋友,在德国当急诊医生的,说温见平时工作中琛有问题需要解答的话,可以给他发邮件。
    落款是“父 x年x月x日于”,于字写多了,又被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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