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没理会他。
    她看向方氏和姜娇母女,神色淡淡地道:“我之前问过父亲一个问题,如今也问问你们。你们口口声声说费了很多心思寻了这门亲事,把何通判吹得天花乱坠,那若是把姜娇嫁给他,你们觉得如何?”
    姜娇止住了哭声,让她嫁给何峰?!那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姜窈真是歹毒,竟然存了这么个心思。
    她愤愤地瞪着姜窈,方氏却是脸色大变,不自然地道:“窈窈你说的什么话?哪有大姐姐待字闺中,妹妹先出嫁的道理?”
    姜窈笑了。
    当初她问姜庆先这话时,姜庆先也是这么回答她的。
    “你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姜窈不许讽刺地道。
    姜庆先闻言,又皱起了眉头,想要训斥姜窈两句,却听得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传来。
    是裴珏放下茶盏的声音。
    姜庆先这才想起裴珏还在,忐忑地看了看他。
    裴珏放下了茶盏,语气淡淡地道:“闹够了?”
    裴珏此言一出,姜庆先等人皆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而后,裴珏又道:“还不过来?”
    他的神色和方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姜庆先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纵容。
    这话自然不可能是说给他们三人听的,那就只能是……
    姜庆先倒吸了一口凉气,朝姜窈看去。
    姜窈露出真切的笑意,在姜庆先三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便裴珏走去。
    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裴珏旁边,撑着下颌看他,娇声道:“郎君要来我家,怎的不跟我说一声,我好给郎君带路才是。”
    裴珏瞥了她一眼,执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你以为我是你,不认识路?”
    姜窈笑眯眯地接过了那杯茶,浅饮了口,然后道:“这茶味道不错,不知道是因为是郎君亲手倒的,还是因为——”
    她顿了顿,神色莫名地看向姜庆先,凉凉开口:“还是因为父亲从前都吝啬于把这样的好茶分我一点。”
    姜庆先还在因裴珏和姜窈认识而慌乱不已,听了姜窈这话,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气势也弱了下去:“窈窈说笑了。”
    上头坐着的这两人,神态亲近自然,看上去甚是熟稔,显然不是刚认识的。
    姜庆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裴珏这是耍了他一道。
    姜窈撑着下颌缓缓叹气,慢悠悠地道:“父亲,您说您平日里偏袒二妹妹、三妹妹也就罢了,那些身外之物我也并不在意,但您为何还要让二妹妹顶替我的身份去京城?”
    姜窈方才是扮作了裴珏的侍卫进来的,姜家的家丁是几日前新来的,不认识她,真以为她是裴珏的侍卫,便放她进来了。
    她过来后,与周沂等候在门外的人碰了个正着,她便示意他们别出声,也站在了门外。
    是以,姜庆先的所作所为,都被她看在眼里。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裴珏却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在微微颤抖。
    她不可能不在意姜庆先这个父亲,只不过是失望多了,强迫自己不去在意罢了。
    这事儿放在哪里都说不过去,姜庆先刚才理直气壮地说是不想国公夫人忧心,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
    谁信呐?
    屋内气氛格外凝滞,连八面玲珑的方氏也闭口不言了。
    “大姐姐!”
    姜娇突然冒了出来,哭着半跪在姜窈脚下,声泪俱下地道:“大姐姐别怪爹爹,爹爹也是没法子啊。”
    姜窈蹙眉,一向不可一世的姜娇半跪在她脚下也就罢了,她翻来覆去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又是为何?
    正疑惑间,半跪着的姜娇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姜窈看到了裴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脚。
    他踹了姜娇?!
    “矫揉造作、不知廉耻,姜主事好好教教令嫒吧。”
    裴珏面带嫌恶地说道。
    姜窈略想了下便明白了。
    她与裴珏之间隔了一方不宽的桌案,姜娇面对着她半跪,但她的腰甚至臀是紧挨着裴珏的。
    而这绝不是巧合。
    姜窈恍然大悟,她说呢,姜娇做那奇怪的举动有什么目的,原来是在了勾引裴珏。
    裴珏那一脚可没怜香惜玉,姜娇这会儿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方氏哭嚎着去扶她。
    姜窈不禁有些后怕,她这些日子以来,对着裴珏又搂又抱的,甚至亲了他,若他俩没有婚约在身,她不知挨了裴珏多少脚了。
    姜窈默默地往圈椅里缩了缩。
    裴珏没察觉姜窈的异样,只站起了身,说道:“你们刚才说的何通判,我也打听了一二,如你们所说,确实是个联姻的好人选。”
    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第22章 忘恩
    姜庆先和方氏母女都有些闹不清眼下的状况——
    这裴珏明摆着是要替姜窈撑腰的,怎的又说何峰是良配、可联姻的话?
    一旁的姜窈微怔,却并未有惊慌失措之感。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裴珏的为人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别说他答应了要带她回京,就算他没有答应,眼下见了姜家这情况,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姜窈好整以暇地坐着,神色半分变化也没有。
    裴珏的余光扫到姜窈,因她全然信任他,他心底莫名升起一阵愉悦。
    他微勾唇角,对姜庆先道:“何峰虽三十有七,但如你们所言,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他膝下还有先头夫人、妾室所生的子女,姜家的姑娘嫁过去,直接儿女双全了。这样的好亲事,确实难得。”
    姜庆先还没傻到听不出裴珏话里话外的嘲讽,但他不解其意。
    裴珏说完,拿出一物,接着道:“我连八字都替你们合过了,大吉啊。”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那张薄纸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姜庆先脚边。
    姜庆先颤着手捡起了那张纸,胆战心惊地展开,片刻后脸上血色尽失、踉跄了两步。
    方氏看到他的异样,放开了姜娇,紧走了两步过去看那纸上的内容。
    “这,这是娇儿的生辰八字。”
    裴珏确实是合了姜家姑娘和何峰的八字,不过合的是姜娇的。
    本坐在圈椅上看热闹的姜窈也站了起来,心情复杂地看着裴珏的侧脸。
    他们昨日才到的建宁府,姜窈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裴珏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姜窈的心猛跳了两下,耳垂也有些发烫。
    她神色怔忡地呆愣着,方氏却已失态地喊了起来:“这怎么行?娇儿怎么能嫁给他?”
    方氏仪态全无,哭得凄惨。她看着裴珏,咬牙道:“就算您是左都御史,也不能这么独断专行,怎么能随便拿娇儿的生辰去跟何通判合八字?”
    这事儿若传出去,建宁府的人知道姜娇跟何峰合了八字,那姜娇往后的婚事可怎么办?
    被踹了一脚的姜娇也反应过来了,抱着方氏哭天喊地,“娘,我不嫁!他都快四十了,我怎么能嫁给他?”
    整个屋子里,一时间全是这母女俩的哭声。
    姜庆先又气又急,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对裴珏好言相求:“您真是说笑了,娇儿还未满十六,与何通判怎会相配?”
    裴珏“哦”了声,很是“善解人意”地道:“那就过了十六岁生辰再成婚。”
    方氏和姜娇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裴珏睨了眼脸色的苍白的姜庆先,不无讽刺地道:“怎么,你们不愿意?若我没记错,你们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何峰是难得的良配呢。”
    裴珏语气淡淡的,但他每说一个字,就让姜庆先和方氏母女胆战心惊一番。
    姜娇哭得差点晕厥过去,为了最疼爱的女儿,姜庆先也豁出去了,直言道:“不瞒您说,下官与内子觉得何通判好,是因他与姜窈恰好相配。您与陶家相熟,那您不会不知道陶家被罢官免爵,姜窈是犯官之后,她婚事艰难,能寻这门亲事已属不易。她二妹妹与她不同,自不能等同视之。”
    姜窈当真是对姜庆先刮目相看了,他这么个好钻营、媚上的人,竟然能为了姜娇说这么一番话。
    原来他还是有慈父之心的,只是这份心不会为了她。
    “犯官之后……”
    姜窈冷笑着看着姜庆先,讥诮地重复了几遍这四个字。
    “父亲是忘了吗?当年您赴京赶考,身上钱财尽数被人骗去,您又生了重病,眼看着要熬不过去。您倒在了外祖家的庄子外,被我舅父所救,您才捡了一条命。后来舅父带您回京,我外祖因爱惜您的文采,得知您父母俱已不在,您为了赶考变卖了家财,便将您留在侯府,亲自指点学问,您在来年才得以高中!更别说您为了攀附权贵,哄骗我阿娘的心去,让她非你不嫁。您金榜题名,又做了侯府的乘龙快婿,您多风光啊。这些您是不是都忘了?若都忘了,听了我这席话,您有没有想起一二?”
    姜窈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若不是陶家,姜庆先早就被扔在乱葬岗了,哪会有如今的娇妻美妾、儿女成群的日子?
    他就是一头忘恩负义的狼!
    姜窈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姜庆先既惊且怒,唯独没有愧。
    他没想到陶氏都死了六年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会被翻出来,还是被姜窈亲手翻出来的。
    当年跟着陶氏到建宁府的下人,要么死了,要么被他找借口发卖了,姜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是她幼时听下人嚼的舌根子?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姜庆先涨红了脸,陶家对他是有恩,但如果不是陶家,以他的才干,怎么会十几年被困在建宁府,做一个小小的主事、不得升迁?
    陶家对他的恩情,早就在这十几年里一笔勾销了!
    姜窈没有要停的意思,她指着方氏,怒道:“陶家出事,我阿娘身怀六甲随您到了这建宁府,您哪怕稍稍感念一点陶家的恩情,也不会那般对我阿娘!她本就因外祖家的事日夜伤心,您还撇下她,纳了方姨娘!姜娇才比我小半岁!我阿娘为何会发癔症,您心里没数吗?”
    “你给我闭嘴!”
    姜庆先怒斥姜窈一声,神情激动地想要扇姜窈的巴掌,却被裴珏一脚踹开,而后被周沂等侍卫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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