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青越想越觉得是如此。
    他不免觉得有些庆幸,幸好那供词上只写了诬陷陶荣谦、杀人灭口的事。
    否则,就是害了段家全家了。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段长青,见他额头上的汗都滴到了地上,才徐徐道:“你与陶荣谦有何仇怨?竟到了要如此诬陷他的地步?”
    虽说皇帝如今暂时不想追究当年段家贪墨赈灾银的事,但他还是想听听,段长青会编什么话来糊弄他。
    段长青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随口道:“陛下,当年臣入仕,在户部任员外郎,曾与前清远侯生过龃龉,臣一时气不过,这才犯了糊涂。”
    皇帝冷哼,倒是会避重就轻,把一场蓄谋已久的栽赃陷害说成是犯糊涂。
    他说得如此轻巧,皇帝便也“轻巧”地道:“爱卿的无心之失,朕自然不忍责怪,可陶家流放十几年,被人知道其中缘由,难免会对朕心生怨怼,不知爱卿可否替朕分忧?”
    皇帝的语气虽是平淡,可段长青却莫名恐惧,可他也只能回答“臣愿为陛下分忧”。
    皇帝满意了,当即命人写了圣旨,言明当年陶荣谦一事,乃是段长青对其心生怨怼、栽赃陷害,如今真相大白,陶家即刻被召回京城,赐还爵位。
    而至于段长青,则罢去官职、携其家眷至北境居住,无诏不得回京。
    对段长青的处置,虽然没有明言是流放,可官职给免了,还要携家眷去北境、无诏不得回京,这不是流放又是什么?
    段长青磕头如捣蒜,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皇帝不为所动,“爱卿方才还说愿意替朕分忧,怎么这会儿又想抗旨了?”
    段长青脸色灰白,额头磕得通红后,不情不愿地跪地领旨谢恩。
    皇帝的旨意下了后,才传到了后宫段贤妃耳朵里,她原想为段长青求情,却被刚好在宫中的赵王阻止了。
    段贤妃急了:“那北境是什么地方?你二舅父他们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赵王也有些烦躁。
    他总觉得从围场回来后,有些事便慢慢脱离了掌控。
    譬如这次,他父皇要查陈年旧案,此间事涉他舅父,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更何况,他父皇处置他舅父时,完全没有顾忌他还有他母妃的脸面。
    这些都让赵王觉得有莫名的恐慌。
    “母妃,没用的,父皇既已下了圣旨,岂有转圜的余地?”
    段贤妃心疼兄长还有侄子侄女,可到底知道圣旨已下,便不可能再改了。
    她埋怨道:“你父皇也真是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非得上纲上线做什么?”
    赵王颇为头疼,“母妃噤声,岂可背后非议父皇?”
    段贤妃遂住了嘴。
    赵王又问她:“母妃觉得,父皇从行宫回京后,与从前相较是否有所不同?”
    不同?
    段贤妃认真地回想了下,然后摇摇头,“并无不同。”
    皇帝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开始不怎么踏足后宫,后妃们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翘首以盼,也难得一回雨露。
    段贤妃上了年纪,皇帝对她更是没什么兴趣。但好在她如今执掌六宫,儿子又得皇帝宠爱,是以其他后妃仍以她为尊。
    她也并不再盼着皇帝的恩宠,只盼着她的儿子赵王能将萧恒取而代之。
    赵王沉吟了片刻,面露焦灼之色。段贤妃见状,什么兄长、侄子侄女的,都被她抛在了脑后,满心只想着儿子。
    她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赵王摇摇头,“母妃不必担心,没什么事。”
    这种细微的变化,他很难说得清楚,但也不必说出来,让贤妃也跟着忧心。
    至于以后……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付诸东流不是?
    第67章 落定
    不过半日, 京中的勋贵们便都知道了皇帝为前清远侯陶荣谦翻案、另贬了兵部尚书段长青的消息。
    陶家已离开京城太久,能记得起他们的已经不多,绝大多数人对陶家是否回京不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 皇帝竟然动段家了。
    段家原本在京中勋贵中不打眼,可是自仁孝皇后薨逝后, 段家的野心便开始膨胀。
    而皇帝似乎也在放任这种膨胀。
    这一朝发难, 半点征兆都没有,众人皆是觉得难以置信。
    所谓伴君如伴虎, 大概便是如此吧。
    有人唏嘘,便有人狂喜。
    姜窈自知道了皇帝的旨意后, 当即便喜极而泣。因原清远侯府已住了旁人, 她便开始琢磨着在哪里置处宅子, 以便外祖一家住下。
    最后还是乔氏告诉她, 等她外祖一家回来,皇帝必会赐座宅子的,让她不必忙活。
    姜窈:“可赐了宅子, 也得归置归置,一时半会儿住不了, 若是不另置一处, 外祖他们回来了,可没处落脚。”
    乔氏便笑着指了指外边, 道:“住咱们府里便是。”
    姜窈摇头, 她客居在镇国公府已是劳烦了裴家人许多了, 若是陶家人再住进来, 不太合适。
    乔氏正想说一句“早晚都是一家人, 何须计较这么多”时, 梁氏等人便来了。
    这梁氏一进屋, 便双眸通红地抱住姜窈,带着些许哽咽地道:“窈窈,这可是太好了,你外祖一家就要回京,陛下赐还了爵位,往后你就不是无依无靠,你母亲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姜窈:……
    好么,平日里对她爱搭不理的,这会儿倒是亲近得紧了。
    还一口一个窈窈,她记得,梁氏平时都是客客气气地唤她“姜姑娘”的。
    这梁氏哭得真切,反观姜窈这个做外孙女的,一滴眼泪也没有。
    姜窈心道,若叫不知内情的人看了,只怕还要以为梁氏才是陶家的外孙女呢。
    梁氏哭了半晌,眼见姜窈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由有些讪讪的。
    她擦干了眼泪,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意来,“瞧我,这是好事,哭什么?窈窈你不知道,我与你外祖家也算是相熟,难免激动了些。”
    姜窈诚实地点点头,“我确实不知。”
    梁氏语塞,尴尬地放开了姜窈。
    周氏瞥了眼蠢妯娌,而后端着得体的笑容上前,先是给姜窈道了贺。
    她往日里竟是不知道,这位姜姑娘原来是前清远侯的外孙女。难怪她觉得看着姜窈面善,想来是像极了陶氏。
    略与姜窈说了两句话,周氏又与乔氏道:“母亲,我想着陶公一家骤然回京,陛下尚未赐宅子,恐无落脚之处,咱们家与陶公一家素有旧谊,不知可否收拾出两处院子,让陶公一家暂且歇歇?”
    乔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氏。
    这两个儿媳啊,一个长了一百个心眼,另一个却是半个也没长的。
    这周氏啊,准是猜到陶家回京后,陛下会有重用,这便开始套近乎了。
    乔氏自己也是有让陶家人住进来的打算,却没有这么多的利益计较。
    她并没有直接应下周氏,而是问了姜窈的意思。
    姜窈自然也能猜到周氏的打算,既然如此,她便更不能应下了。
    她笑着道:“多谢世子夫人的美意,只是外祖家人丁不少,住进国公府恐有不便。”
    至于要置宅子的事,姜窈便没说了。
    她既然不愿,周氏也没有上赶着非得做这个“好人”,只略说了几句话,便以还有府中庶务要处理告辞了。
    梁氏心眼不多,倒也知道乔氏和姜窈都不待见她,也跟着离开了。
    等这两个继子媳都走了,乔氏才放松下来,她靠在迎枕上与姜窈道:“真是聒噪,吵得人脑仁儿疼。”
    姜窈忍俊不禁,却不好多说什么。
    乔氏复又问起置宅子的事,姜窈便回:“午时郎君回来了一趟,我已与他说了此事,他说交给他去办便是。”
    乔氏听得此言,可半点没有姜窈使唤了裴珏的不满,反而极赞同地道:“合该如此的。”
    说完这话,乔氏便又好奇地问姜窈,裴珏是何时回来的?是不是在府里用的午饭。
    这当娘的要知道儿子的行踪,还得问一个客居在府上的姑娘,乔氏问得坦荡,姜窈却不好意思了。
    她道:“就是回来与我说此事,还有就是,我父亲他们已经到了京城了。”
    此事乔氏却是不知,“他们怎的来了?”
    姜窈便与她说了方氏之女姜娇,去了赵王府做侍妾、听闻极得赵王宠爱一事。
    乔氏对此很是嗤之以鼻。
    这个姜庆先,真是一辈子都在靠裙带关系上位,令人不耻。
    只是这到底是姜窈的生父,乔氏便是想讽刺姜庆先几句,也顾忌着姜窈的脸面,硬生生地忍了。
    *
    京城的一座逼仄的院落里,方氏万分嫌弃地转了转,不满地道:“怎么就住这种地方?”
    姜庆先闻言有些难堪,他手上没什么银钱,就这宅子,还是他卖了建宁府那处宅子,凑巴凑巴才置了这么一处宅子。
    他如今在方氏跟前矮了一头,被方氏嫌弃了,还真不敢说什么。
    与他们一道进京的赵姨娘见状,忙替姜庆先解围:“大娘子,这京城寸土寸金,郎主的官职又……啊。”
    赵姨娘话还没有说完,就挨了方氏一巴掌。
    方氏冷笑着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供人消遣的玩意儿,我与夫君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方氏这一巴掌可没留情,赵姨娘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脸都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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