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自镇国公领兵去往北境,已有数月。这数月来,频有捷报传回,依朕看,再过不久,羌国便要归降了。”
    皇帝的愉悦,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此言一出,便有朝臣高呼“陛下圣明、天佑大齐”这类的话。
    被人溜须拍马了一番,皇帝朗声大笑了起来,又依次唤过裴玢、裴珏等人,很是夸了一番裴崇兖。
    只是裴崇兖如今封无可封,皇帝倒也没许诺加官晋爵,只想着等裴崇兖班师回朝后,再赏赐他田宅、银钱。
    裴玢和裴珏兄弟谦虚了一把,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对周遭投来的或明或暗的艳羡目光,兄弟俩也假作不知。
    而龙椅上的皇帝,夸完了裴崇兖,又夸了几句汤赋。
    他对汤荃荥道:“你这个儿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这次还立下了几次功劳,等他回京,朕亦有封赏。”
    汤荃荥面上一喜,却仍克制着道:“陛下厚爱,只是犬子受之有愧。犬子从未上过战场,此番能侥幸立功,那也是承蒙陛下天恩,又有镇国公指挥得当,他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倒是面面俱到,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皇帝半分异色也无,只道:“爱卿此言差矣,上战场的人不少,可是能立功的却不多。有过当罚、有功必赏,爱卿就不必过谦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是铁了心要赏赐汤赋了。
    汤荃荥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若汤赋能得些功勋,一来可以撑起汤家门楣,二来也是赵王的臂膀。
    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这君臣俩一来一回的,旁的朝臣皆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这皇帝要抬举汤家,换句话说就是抬举赵王。
    唉,太子殿下,可怜呐。外家曾经显赫,如今却是低调做人,自个儿也没个得力的岳家,往后还如何与赵王争?
    有的人在同情着太子,而裴珏却在想着汤家的事。
    自赵王妃暗害姜窈后,裴珏便派人盯着汤家父子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汤家为了让汤赋建功,确实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
    如今汤荃荥倒是春风得意,那就让他再得意些时日。
    大朝会散了。
    裴珏如往日那般孤身前往衙门。
    可刚出大殿,就被赵王叫住了。
    方才皇帝特意赞了汤赋,显然也让赵王心情愉悦,叫住裴珏时,赵王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裴珏站定,与赵王客气地见礼:“赵王殿下。”
    赵王虚扶了裴珏一把,以示对他的看重。
    两人本就没什么往来,裴珏也不知赵王找他何事,便也没有开口,只站在那里,等着赵王说明来意。
    赵王习惯了裴珏这性子,虽说心有不愉,却也没有过于计较。
    他笑着道:“慎之,方才父皇的话你也听到了。但真要本王说,本王那岳丈言之有理,妻兄能建功立业,还是仰仗着镇国公的。”
    裴珏暗自哂笑,赵王这话,若叫不知内情的人听去了,只怕要以为裴家与汤家或者是赵王有什么暗地里的往来,所以才会给汤赋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淡淡地道:“赵王殿下此言差矣,汤兄能随军出征,是陛下钦点,至于在战场上能不能建功立业,都是各凭本事,与家父实在无甚关系。”
    赵王脸色一僵,他这上赶着与裴珏拉关系,倒是闹了个没脸了。
    这裴珏,也着实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赵王心下已有些恼怒,却仍旧端着那副温润的模样,又转了话头,和气地与裴珏道:“听闻慎之要娶妻了,可喜可贺。”
    赵王说完这话,本已做好裴珏又冷声回应的准备了,却冷不防瞧见他脸上现出了笑意。
    真是叫赵王大开眼界。
    不过想想也是,裴珏要娶的那位姜家小娘子,赵王是见过的。
    那真叫一个绝色。
    裴珏能娶到这么一个美娇娘,确实没理由不欢喜的。
    思及此,赵王不免有些遗憾。若是那日那姜姑娘没有逃走,那这会儿便是在他的后院了。
    哪里又轮得到裴珏?
    赵王胡思乱想着,却不知他的神情已尽数落在了裴珏眼里。
    裴珏心生恼怒,却按而不发。
    赵王对此一无所知,又道:“说起来也是巧了,本王此前纳的一房妾室,与慎之你未来的夫人乃是同胞姐妹,咱们也算是沾亲了,往后可别生分了才是。”
    这事儿赵王也是才知道不久的。
    他知道姜娇与姜窈关系不算好,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有了这层关系,裴珏哪怕不站在他这边,也绝不会站在太子那边了。
    裴珏早就猜到赵王会用姜娇来拉进关系,可真听了赵王的话,他还是觉得有些可笑。
    他道:“殿下言重了。不过王府那位妾室,从前对姜窈便多有苛待,姜窈虽不计较,可微臣却看不得她受委屈。”
    他这话,就差明晃晃地说他厌恶姜娇,绝不会因着这层关系,而与赵王有什么亲近之举。
    赵王听完裴珏这话,脸色有些难看,竟不知是恼怒姜娇与人结怨多些,还是恼怒裴珏如此不识抬举多些。
    他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该与油盐不进的裴珏说些什么,正要拂袖而去时,李中官来了。
    李中官是皇帝的近侍,赵王这会儿就是再有不愉,也忍着心头的气,问李中官可是皇帝要召见他。
    李中官却是摇了摇头,笑眯眯地看向裴珏,道:“左都御史,陛下传召您,请吧。”
    裴珏遂与赵王辞别,跟着李中官走了。
    赵王站在原地,眼神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先行离开了宫中。
    裴珏与李中官一道去了皇帝平日里召见朝臣的思政殿。
    皇帝正在殿中看折子,得了裴珏来的信儿,便命人给他赐座。
    裴珏没急着坐下,而是问道:“陛下此时召见微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皇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等他坐下了,才笑着道:“不是朝堂上的事。朕听说,你要与那姜家丫头定亲了?”
    裴珏眉目柔和了些,回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确有此事。前两日昭华长公主亲去清远侯府说亲,清远侯已首肯此事,家母不日便要正式登门提亲。”
    皇帝像是真挺高兴的,他乐呵呵地道:“这也算是件大事,朕召你前来,便是为了得个准信。依朕看,你母亲也不必去提亲了,朕这便拟道圣旨,为你们赐婚。”
    皇帝虽是天下之主,但也少有过问臣工婚事的,为臣工赐婚更是少见。
    不待裴珏开口,皇帝便又道:“朕记得,上一回赐婚,还是给昭华家那二小子,如今他与他夫人也是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裴珏也笑,然后起身谢恩:“微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下旨赐婚,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荣耀。裴珏虽不在意这个,但于姜窈而言是好事。
    姜窈往后嫁进了镇国公府,难免要出门交际。她出身不显,那些命妇又是自命不凡、自视甚高的,十有八九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裴珏再爱护她,也无法时时相护。但如果有了皇帝赐婚,那姜窈便是在皇帝这个挂了名的,或者说皇帝也是认可这桩婚事的。
    御赐的婚事,谁会那么不开眼在姜窈跟前找不自在?
    即便皇帝今日不主动提起,等乔氏去清远侯府提了亲,裴珏也会求个赐婚的。
    谢过恩后,裴珏又“得寸进尺”地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姜庆先实在是难堪为父,陛下下旨赐婚,能否不提姜窈乃姜庆先之女?”
    其实若是可以,裴珏恨不得姜窈能直接改姓陶,记在余氏名下,再也不用与姜家扯上任何关系。
    但这与礼法实在不合,皇帝不会同意的。
    因此,裴珏退而求其次,在皇帝跟前提了这么个请求。
    如他所料,皇帝不仅没生气,反而极为爽快地就答应了。
    第79章 赔罪
    赵王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了王府, 本想去书房找幕僚议事,最后还是转道去了姜娇的房里。
    大户人家规矩严,王府只会更严, 不管姜娇如何得宠,以她侍妾的身份, 如今也只能憋屈地挤在一个极小的院子里。
    这院子里除了她, 还有赵王的另外一个侍妾。
    赵王过去时,另一个姓陆的侍妾正在殷勤地侍奉在姜娇身旁, 谄媚至极。
    而姜娇则是堂而皇之地歪在躺椅上,一手轻轻放在肚子上。
    她刚诊出有了身孕。
    见赵王来了, 姜娇便在那陆姓侍妾并丫鬟的搀扶下起了身。
    明明月份还浅, 肚子还没显怀, 姜娇却如此作派, 很是矫揉造作。
    若换作平日里,赵王对这样的小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左右也无伤大雅。
    可今日, 他本就存着气,看了姜娇惺惺作态的模样, 便觉厌烦。
    他紧皱眉头, 训斥姜娇:“还不到两个月的身孕,你有这么金贵?起身也需要旁人搀扶着?还有你, 你俩都是一样的身份, 你侍奉她做什么?这么爱作贱自个儿?”
    后面那句话, 是对陆姓侍妾说的。
    两个女人冷不丁被赵王一顿训斥, 都有些惧怕。
    而姜娇, 除了惧怕, 还觉得羞耻。
    她从进王府开始, 就得赵王的宠,他还从未这般训斥过她。
    更何况,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好在赵王很快便命那陆姓侍妾回房去了,姜娇心中方觉好受了些。
    没了外人在场,姜娇便委屈地看向赵王,颇为可怜地道:“殿下做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若妾身做错了什么,还望殿下明示。”
    赵王面无表情地睨了姜娇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打鼓。
    她不免猜想着,赵王今日性情大变,莫非是因为她父亲辞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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