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此前当然也是如此打算的。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意,压低声音问裴玧:“兄长可知,陛下为何此时让我来查这些?”
    裴玧摇头。
    他虽是不笨,但脑子都用在了打仗上,而且他也不是裴珏这等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一时还真猜不透皇帝的用意。
    裴珏道:“自然是陛下想要放赵王一马。若陛下这时私下端了赵王的老巢,那赵王还能做个富贵闲人,若真放任赵王谋反,那就是把赵王赶上了绝路。陛下这是上了年纪,舍不得儿子了。”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的心肠再硬,那也是做父亲的,若不是逼不得已,又怎么会真的朝自己的子女动手?
    裴玧想了想,道:“陛下疼爱赵王多年,纵然有八成是装的,也总有两成是真的。他会为赵王的性命考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裴珏点头,“兄长说得不错。那依兄长看,我这折子是上还是不上?”
    裴玧见他询问自己,不由得气笑了,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你直言便是,怎的还考我了?”
    裴珏躺在躺椅上,眼底闪过精光,低声对裴玧道:“兄长,我不想上这折子。趁此机会,替太子殿下斩草除根,不是更好吗?”
    裴玧微愣,替太子铲草除根?
    他迟疑着问:“你是想瞒下此事,诱赵王犯下大错,让陛下不得不处置他?”
    裴珏毫不掩饰地点头,这正是他的打算。此计若成,哪怕皇帝不忍心杀子,赵王也得被圈禁终生。
    如此一来,赵王对萧恒,就真的半点威胁都没有了。
    算计起赵王来,裴珏毫不心虚——
    赵王本来就有谋逆的打算,他裴珏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若赵王没有狼子野心,也跳不进这圈套里。
    因此,哪怕赵王最后真落得个被圈禁的下场,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裴玧倒是不反对裴珏的想法。
    他们的亲妹妹裴华玥即将嫁进东宫,裴家已经与太子牢牢地绑在了一条船上。若他们能助太子去除心腹大患,那来日也会得太子倚重。
    而且如此一来,也算是护裴华玥一世安枕无忧了。
    更何况,赵王还欲取裴珏的命,他们可不得回敬一二?
    当然,这些都是裴玧的想法,裴珏会有此打算,固然是有裴玧想的那些缘故,但最重要的缘故是姜窈——
    赵王敢趁他离京,打姜窈的主意,那他便不会轻轻揭过。
    ……
    裴珏在平阳府养了两日,才与姜窈、裴玧一道回京。
    他先送了姜窈回清远侯府,叮嘱她别忘了每日擦药,然后拖着一身的伤进了宫。
    皇帝与萧恒早早地就在思政殿等他。
    这父子俩知道裴珏遇袭,但没想到他伤得那般重,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皇帝忙遣人去宣太医,而后给裴珏赐了座。
    “怎的伤得这般重?朕一会儿赐些药材给你,若还要什么,你只管提便是。”
    裴珏咳嗽着谢了恩,又有气无力地道:“陛下,臣此前察觉有人跟踪,便与太子殿下去了信,以防万一。没想到在平阳府,还真就遇袭了,好在臣的兄长及时赶到,否则臣只怕是没命回京向陛下复命了。”
    裴珏这话,完全把姜窈摘出去了,这也是因为裴玧说了,他们的父亲求见太子时,也并没有提起过姜窈。
    他想,太子应该也不会拆穿他的。
    萧恒当然是要配合裴珏的,等裴珏说完后,他便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当时想遣东宫属兵去帮衬慎之,但又恐牵扯出旁的事来,便劳烦了岳家一趟。此事事先没有禀告父皇,是儿臣的过失,还望父皇恕罪。”
    皇帝现在巴不得对萧恒再好些,以缓和父子俩的关系。因此,他是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责怪萧恒的。
    皇帝道:“此事与你无关。都是那个逆子,真是胆大包天。”
    他说到最后,已是动了气。
    裴珏适时地咳了两声,故作大度地道:“陛下,赵王殿下虽派了人截杀臣,但臣这条命到底是捡回来了,还望陛下宽宥赵王殿下一二。”
    皇帝冷哼,脸上怒意未减,道:“宽宥?朕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宽宥的。朕遣你出京,究竟为了何事,只有朕、太子还有你知晓,他赵王为何会知道?他这是在监视朕这个皇帝!窥探帝侧,已经是大罪,他截杀你,就是忤逆朕!他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人的本性兴许就是这般,一旦厌了何人,那这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若真做了错事,那就是十恶不赦。
    皇帝对赵王也是这般。
    他从前假意宠赵王时,赵王做什么都可以,但皇帝如今不想装了,那赵王的苦日子就来了。
    萧恒赶紧上前给皇帝顺气,“父皇息怒,二皇兄只是肆意惯了,并不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还不如不说。
    果然,皇帝更生气了,“朕看他就是忘了为臣为子的本分!”
    看那架势,皇帝简直是想马上把赵王宣来责罚一通,这火气才能稍微消些。
    好在萧恒拦住了皇帝。
    他道:“父皇,那些刺客皆无活口了,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好再责罚二皇兄了。”
    皇帝压着火,一言不发。半晌后,皇帝才问裴珏,有没有查到赵王铸造兵器的地方。
    裴珏神色如常地回答没有。
    他既然做了要给赵王致命一击的决定,那便一条路走到黑。
    皇帝派去保护他的侍卫,都在平阳府城外第二次遇袭时身亡了,剩下的人都是裴家的侍卫,且知道他们去探查过那荒山的人,都是最亲信的人,绝不会外传。
    裴珏的话,皇帝倒是没怀疑,他这会儿就是后悔从前没留意这些事,如今查起来并不容易。
    但是他虽是不怀疑裴珏的话,可也不会放弃去找。
    他是想靠这些让赵王能悬崖勒马的——
    他固然可以告诫赵王一番,但是以他对赵王的了解,口头上的告诫没用。况且把那些兵器全部找到,才算是卸了赵王的臂膀。
    皇帝叹气:“罢了。慎之,此事你就当没有发生,你父兄处也要瞒着。”
    裴珏道:“陛下放心,臣的兄长也只以为此事是意外,并未多问其他。”
    皇帝颔首,让裴珏回去好生养伤,又赐了好些赏赐给他。
    因裴珏伤得不算轻,皇帝甚至特意命萧恒把他送到宫门。
    两人一道出去。
    萧恒笑着问:“舅兄可需让孤送你回国公府?”
    裴珏勾了勾嘴角,只道不必了,言兄长裴玧在宫门外等他。
    两人皆是寡言之人,走出好一段路后,也没交谈两句。
    眼见宫门就在不远处,而裴玧正等在那里,裴珏正要向萧恒辞别,就听他仿若无意般问:“舅兄当真是没找到二皇兄私铸兵器之地?”
    裴珏闻言,面不改色地与萧恒对视,几息后浅笑着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臣有意欺君?”
    萧恒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下衣袖,似笑非笑地道:“舅兄对父皇一片忠心,自然不会欺君罔上。想来定是二皇兄太过狡诈,连舅兄这般一等一的聪慧人,也没能找到他的老巢。”
    萧恒说这话时,那眼神间或扫过裴珏,却没有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片刻后,裴珏才道:“赵王殿下是陛下之子,自然是天资不凡,臣岂能及?”
    萧恒不置可否,道:“若哪日二皇兄那些兵器忽然见了天日,舅兄可要助孤一臂之力才是。”
    裴珏当即毫不犹豫地道:“这是自然,于公于私,臣都当仁不让。”
    二人彼此试探了一番,某种程度上已达成了一致。
    萧恒又笑了起来,叮嘱裴珏:“舅兄可得好生养伤。下月初六便是舅兄大喜的日子,孤一定要去讨杯喜酒喝。”
    裴珏:“臣会在鄙府恭候太子殿下。”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若有的未尽之言皆付于此笑当中。
    第92章 出嫁
    十月初六, 是皇帝钦定的姜窈与裴珏成亲的日子。
    到了这日,卯时未至,余氏便领着郭氏、李氏等人来唤姜窈起身了。
    因着今日的大事, 姜窈昨晚翻来覆去也没能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 却又被余氏等人叫醒了。
    姜窈半眯着眼, 赖在床榻上不想起,她冲余氏撒娇:“大舅母, 我的眼皮都在打架了,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 可否容我再睡一会儿?”
    余氏平日里是最宠她的, 可以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可今日却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了。
    她笑着走过去, 温柔地把姜窈从被褥里捞出来,哄着她:“窈窈听话,今儿是大日子, 可不能耽搁,回头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郭氏和李氏也一起上阵, 总算把还想着与周公相会的姜窈从床榻上拽下来了。
    余氏先命人给姜窈上了早膳, 叮嘱她要多用些,“用过早膳, 便要上妆、换嫁衣, 然后又是一整日的忙碌, 你要想再进食, 只怕得夜里去了。”
    可她再怎么叮嘱, 姜窈的胃只有那么大, 再多的也吃不下了。
    待郭氏、李氏指挥丫鬟们忙其他的去了, 余氏又与姜窈道:“好在慎之这次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你们的婚事也没有被耽搁。”
    姜窈之前随裴玧去了平阳府,旁人可以瞒着,但陶荣谦与余氏是瞒不住的,况且也需要他们对外应付,替姜窈打掩护。
    裴珏与姜窈没回来之前,余氏天天茹素、日日拜佛,就盼着他们能全须全尾地回京。
    姜窈擦了擦嘴角,有些忧心地道:“近日他都在国公府养伤,送来的信虽说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可没亲眼看到,我总是放心不下。”
    那会儿裴珏伤得多重啊,也不知道这一个月的时间到底能不能养好。
    余氏也忧心这个,但她考虑得更多的是晚上洞房的事。
    思及此,余氏凑近姜窈,与她耳语了一阵。
    姜窈越听脸越红,最后赖在余氏怀里不肯起来,娇声道:“大舅母别说了,怪让人难为情的。”
    余氏知道未出阁的小娘子脸皮薄,倒也真的打住了,没再继续说下去。
    郭氏自外间进屋,见状不由笑着问:“长嫂说了什么?怎么让咱们窈窈脸红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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