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醒,不知过来喝杯茶。”
    原来茶是给她倒的。
    叶娉心道像温御这等天之骄子,自然是虽不惯小门小户的粗茶。她也不矫情,披了外衣听话地坐到他面前。
    茶已凉透,入喉一个激灵,脑子立马分外清明。
    她有所感,这位温郡王对自己没有杀心。不知是她的坦诚起了作用,还是他突然大发慈悲生了善心。
    “谢谢郡王。”
    这声谢并非为一杯茶,而是不杀之恩。
    一人饮茶,一人看着。圆桌不大,不过是姑娘家设在屋里的小桌。不到三尺的距离,彼此都能清楚看清对方的样子。
    温御未戴冠,仅用一簪固发。烛火温暖,柔化他的五官,将所有的冷尽堆于眼角。恰如冬去春来,半是萧萧半是欣欣。
    叶娉散着发,单衣之外披着杏色的斗篷,小脸几乎埋在斗篷上的那一圈兔毛里。原本姝丽的眉眼,似蒙着一层暖色,说不出来的娇憨。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凉茶,茶水不仅冷,且苦味更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出声。
    “你的来处,律法是否不同?”
    若非不同,寻常女子不可能如此。
    叶娉点头,“确实不同。”
    “说来听听。”
    所以这位温郡王大晚上的不睡觉,是想找她取经。不愧是一个一心权势权谋的男人,还真是敬业爱岗。
    她以前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并非律法专业。她能说的是一些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法律法规,以及一些她听过的案例。
    饶是如此,还是一说大半宿。
    温御听得极认真,时不时问上一两句,句句直中要害。
    依律法来看,那个地方的一应法规与盛朝大不相同。虽有些定规听起来十分完美,但在盛朝却无法施行。
    越到后面叶娉越受不住,哪怕是惧怕眼前人,也抵不住周公的招唤。她眼皮慢慢变沉,语速也变得缓慢。就要她准备掐自己一把时,听到温御说今日就到这里。
    “去歇着吧。”
    “谢谢郡王。”
    叶娉如蒙大赦,她不知喝了多少凉茶提神,但是实在说得太久,久到她感觉自己的嘴都瓢了,大脑更是一团浆糊。
    人一走,她立刻打着哈欠扑倒在床,没多会的功夫陷入梦乡。
    半刻钟后,那个明明已去离去的人,却是再次无声无息进来。一双夜视极好的眼,能将床上熟睡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鸦羽般的青丝,散落在锦锻的枕头上,纤细的脖颈,皓白如莹玉一般。少女睡姿并不算好,白边锻面的被子被她裹压着,她大半个上身都在被子外。如山如峦的景,灼烫了别人的眼。这般独自绽放的美,像极暗夜里盛开的昙花,幽极艳极蛊惑着人心。
    温御将一块金锭放在她手边。
    半夜相询,这是咨费。
    小姑娘的便宜,他不占。
    第31章
    日已高升,叶娉还拥被酣睡。
    三喜进来几次,见她还睡着又默默出去。自家姑娘说过,人生最为自在之事莫过于睡觉睡到自己醒。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催,她一个丫头才不会这么没眼色。只是大姑娘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眼看着都辰时了。
    她却是不知道,她家大姑娘说了大半夜的话,快到天亮才睡。
    叶娉一觉到快巳时三刻,这才茫茫然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经过昨夜,她大概能肯定自己的小命在温御那里算是安全了。
    拥被坐起时,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掀被看去,竟一块金锭。金锭成色极好,光泽耀眼,一看就是新铸造出来的。
    这不是叶家的东西,也不是她的东西。
    早在穿来时,叶娉已经估摸出家里的情况,并不宽裕。一眼望去,明面上的东西都还过得去。锦锻的被面,两套勉强戴得出去的首饰,衣柜里也有几套应季的新衣。
    但内里却是颇有几分窘迫,首饰是融过以后重新打制的,一套镂金,一套镶着小玉石,看得出来这些年换来换去都只有这两套。新衣的颜色选得好,款式是最新的,但料子算得上普通。
    所以这块金锭,应该是温御留下的。
    莫非因为问了她一些事,所以付费?如此说来,那位温郡王倒是颇通人情世故。若为钱财之故,她倒是欢迎对方常常光顾。
    这么一大块金锭,足有五两,可以给妹妹叶婷打一套首饰。只是金子来路说不清,打首饰的事还得找机会再办。
    她将金子收好,这才唤三喜进来。
    三喜见她心情愉悦,道:“大姑娘今日睡到自己醒,可是自在了?”
    叶娉笑笑,她自在的不止是睡到自然醒,而是和温御的关系发展到最为理想的状态。如果能一直相安无事,那是再好不过。
    梳洗出门,便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几个国子监学生模样的书生将叶庚抬进来,说是叶大人在国子监被砸伤了腿。
    叶家顿时乱成一团。
    叶庚人是清醒的,脸色极为难看。砸伤的腿敷药包扎过,暂时看不出严重与否。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需将养一段时日。
    叶母捏了几下,道是没什么大事。叨叨里说一些阵年旧事,无非是叶庚小时候性子犟,死活不愿意习武。
    叶氏倒是没哭,眼眶却一直是红的。丈夫是家里的天,若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一家老小该如何是好。
    送了那些学生出去,叶家的气氛凝重无比。
    叶庚躺着,眼睛一直盯着帐顶。他不是无知小儿,也不是刚入官场的愣头青。他哪里不知道自己此次出事蹊跷。好好的屋檐,怎么会说塌就塌,而且还偏偏是他经过之时。若不是当时刘大人推了他一下,恐怕他被砸伤的就不止是腿。
    母亲的话让他惭愧,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愿习武。若他身手不凡,是不是更能躲过别人的算计,更能护住自己的妻儿。
    他以前为何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信念。这些年在官场不愿行那谄媚讨好之事,不愿与那些钻营之人为伍,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父亲,那屋子可是年久失修?”
    他忽然听到大女儿问。
    叶家所有人都只当是意外,叶娉却不这么想。
    父女二人显然是想到一处,眼神一相视,几乎不用过多的语言和猜测,他们便知此事是何人所为。
    叶娉眼底泛冷。
    王家是想断了他们所有的路!
    叶家愁云惨淡,就连年纪最小的叶正都能感觉到大人们的忧心。下人们更是一个个面容戚戚,说话都不敢高声。
    不大的宅子,突然安静了许多。
    叶氏眼睛红红地料理家务,目光时常发滞。她是性子弱,但自小在王家那样的地方长大,心思又岂能真的单纯。
    老爷这次出事,恐怕不简单。
    她该怎么办?
    亲也断了,脸也撕破了,已无回头路可走。若真只是一家老小被迫离京,倒也罢了。照此情形,王家分明是不想放过他们。
    “娘。”
    “娉娘,你怎么还不睡?”
    “娘不是也没睡。”
    “娘…娘这就去睡。”
    “娘,若是睡不着,咱们说会儿话。”叶娉已经到了她面前,站着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
    叶氏是那种传统的母亲,疼爱子女默默付出。她从小教女儿们的都是世家姑娘们的礼数与规矩,她以为那才是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
    “娉娘,你是否怨过娘?”
    “没有。”
    哪怕是原主一心想攀高枝,也从未嫌弃过自己的父母。
    “娘,爹这次出事,是不幸,也是万幸。”
    “娘省得,你祖母也说了,没什么大事。”
    “娘,你觉得这事是不是王家做的?”
    “娉娘,即使是他们,咱们也无证据。”
    “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娘,这口气我不准备忍。因为我们能忍得了一时,忍不到一世,除非我们全家死光了。”
    叶娉的话,骇得叶氏心惊肉跳。什么时候起,大女儿竟有了这样的气势。世人常说母弱则儿强,是否因为她太过软弱,才逼得她的女儿不得不强悍。
    她突然内疚无比,痛哭出声。
    娉娘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吧。正如婆婆所说,退后一步是黄泉,他们一家人再不济还能去地底下团聚。
    她下定决心,紧紧拉着女儿的手。
    “娉娘,娘别的没用,你若想让娘再去王家闹,娘就去!”
    有她这句话,叶娉就放心了。
    ……
    王家近日事多,但家族大事向来与一众庶子无关。王七爷的日子一切如常,种花逗鸟吃吃喝喝。
    天色渐晚,他将与一众朋友吃好喝好,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往回走,悠哉悠哉地时不时还停下来看看路边的花花草草,瞧着十分惬意。
    突然有人挡在他面前,他抬头眯眼。
    逆着将暗的天光,眼前的少女艳色天成如花似月,那蒙霜的眸,玉白的脸,以及不符年纪的沉稳,都叫人为之赞叹。
    “哟,这不是叶家的外甥女嘛。”
    “王七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什么啊,你个姑娘家神神秘秘的…哎…你拉我干什么!姑娘家还是淑静一些的好,你跑慢一点,我刚喝的酒都要吐出来了…”
    叶娉将人拉到无人处,开门见山。
    “我需要王七爷的帮助,一是在王家与我里应外合,给我留门。二是给我一张王家的布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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