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会不累?赶紧回去歇着,待吃晚饭时我再叫醒你。”叶娉说着,嗔怒般瞪了他一眼。这人活了两世,想来前世年纪也不小了,居然如此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温御眼尾染了暖意,缓缓垂眸。
    “我习惯了。”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得改。”
    “好。”
    一问一答,两人极有默契地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温御停了一下来。
    “怎么了?”叶娉忙问。
    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看着她,她被看得心头大乱,也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自己想多了,居然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一丝脆弱。
    煞神也会脆弱?
    这怎么可能。
    “我一出生她就不在了,宫里以前有人传我克母。虽然那些人被舅舅处置了,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她还能多活几年。”
    叶娉将将压下去的酸涩又涌了上来,她骂自己不争气,怎么能怜悯一个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比起她曾经的如履薄冰,姓温的有什么值得她同情。
    “她那样的人,想来做什么事情都已经过深思熟虑。她选择生下你,必是做好了准备,她临走之前应该无憾。”
    “舅舅也是这么说的。”
    “陛下金口玉言,他说的一定不会有错。”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
    叶娉忙让他去躺着,他站着没动。
    “不用了。”
    “听话。”
    叶娉装作生气的样子,过去解他的腰带。他看着眼前这张面露胆心的脸,还有那双忙碌的小手,由着她将自己摁进床幔内。
    她放下帐钩,动作极轻。
    这人孤独多年,又不喜旁人靠近,怕是从来没有好好照顾过自己。她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冰冷的池水中,一只孤独的天鹅独自游来游。它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骄傲。冬去春来,岸边的人来来去去,它始终都是形单影只孤芳自赏。池水慢慢结冰,它能游动的范围渐渐缩小。它蜷缩着修长的脖颈,优雅而冷清地冰封在那里。
    好凄美。
    她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有点伤感,轻轻掀开纱帐。纱帐内的男人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完美的五官如同玉雕而成。
    孤独的老天鹅,也会怕冷吗?
    “好好睡一觉。”她掖了一下锦被,凑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完之后还像哄孩子似的拍了一下。
    男人自然是没有睡着的,却也没有睁开眼。
    他听到脚步声出去,还听到叶娉叮嘱外面的下人不可大声说话。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慢慢闭上眼睛。
    再次睁眼时,满目的暖色。
    烛光透过纱帐,越发显得温柔。
    修长的大手掀开一角,一眼便看到坐在窗榻前做着绣活的女子。桃色的单衣,松松系了一根绳子。乌黑的发在脑后低低挽了一个髻子,几绺发丝从额边垂落。
    她手上的动作瞧着有些笨拙,但神情却极为认真。那绣绷子上是一团艳红,也不知绣的是什么东西。
    叶娉听到动静,歪头看向床内的人。
    “醒了。”
    温御“嗯”了一声。
    “饭菜一直温着,你要不要用点?”
    “你绣的是什么?”
    不大的面料,瞧着像小衣,又不太像。
    叶娉挑眉,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她手上的动作加快,紧绣几针后收了尾。煎掉线头,将那东西从绣绷上撤下,抖了抖展示一番。
    还可以。
    除了绣工有点差之外。
    她拿着这东西朝床边走去,掀开帐子往里钻,不由分说就开始扒温御的裤子。饶是温御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愣是被她的举动给弄得面红耳赤。
    这女人……
    当红艳艳的东西套在他身上,他眉头皱得死紧。
    “这是何物?”
    瞧着有些怪异。
    “内裤,也可称之为裤衩子。”叶娉表示很满意,居然大小合适。“你今年二十四,正好是本命年。在我们那里本命年时兴大红裤衩子,能辟邪挡灾。”
    裤衩子?
    温御动了动,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那里的人都这么穿?
    叶娉做的是平角裤,她色色地在他那里摸了一把,脸红红地想着内裤可能还是有点小了,下次再做大一些。
    “若是再做长一点,就可以穿出去了?”
    穿成这样出去?
    温御方才被叶娉那一摸有些意乱,眸色渐深。他盯着裤衩正前方那个扭扭歪歪的字,依稀能辨出来好像是一个牛字。
    “这又是何意?”
    “喻意牛气冲天。”
    “何为牛气?”
    “就是特别厉害的意思,你看这红多鲜艳,别人想绿你也绿不成…”叶娉自顾说着,猛然觉得有点凉嗖嗖的,赶紧加了一句。“郡王今年一定牛。”
    “……”
    ……
    天子脚下,从不缺是非流言。
    大到朝堂变故,小到后宅阴私。若是外地人问起京里最近的消息,便是寻常蹲在门外晒太阳的老汉,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近几日,人们议论最多的是宋进元搬出将军府,在城南置办宅子独自一人居住的事。他是独子,宋家也不存在分家一说,无缘无故好端端的搬出来住在外面,自是引得世人猜测。
    叶娉知道内情,暗道此法未必不可行。
    如果前世宋进元的三位夫人之死是人为,作恶之人必定在将军府,且隐藏得极深。眼下他破府而出,听起来是一个好办法。
    所谓不破不立,如今破了,就差立了。可惜刘静雅已和谢家定了亲,否则说不定他们还能再续前缘。
    温御和宋进元相熟,自是要去贺一贺这乔迁之喜。
    宅子是四进的院子,门头飞檐,倒挂楣子雕刻精美,两边立着抱鼓的门枕石。听说此前是一位六品官员的府院,那位大人调任地方,一家人都准备随行,宅子便空了出来。
    宋进元笑脸相迎,没说几句就开始哭穷。
    “买了这院子,我的私房花得精光。日后一应开销,怕是都要靠我那点少得可怜的俸银。嫂夫人,我能不能去公主府蹭口吃的?”
    “你若不嫌远,自是可以的。”
    一个城北一个城南,他要是不嫌累,叶娉自然同意。
    宋进元可怜兮兮地叹气,“我那点私房,也就买得起城南的宅子,若是银子再多些,我怎么着也会在城北置产。”
    温御不客气道:“你买这宅子的钱,在城北买套二进的院子应该有余。”
    “承天,你还是不是朋友?我现在都落难了,你竟然落井下石?”
    叶娉笑道:“宋大人,我家郡王说得没错。你一个人住,院子这么大空着也可惜,还不如在城北买个小点的。”
    “我又不是一直一个人…”宋进元嘟哝着。
    他破府而出,不就为了成家。
    叶娉像是没听到这话,不管宋进元做到哪一步,只要对方克妻之命的隐患还在,她是绝对不可能让婷娘嫁进宋家的。
    正说着话,宋夫人来了。
    宋夫人送了不少的东西过来,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她一脸忧色,许是实在找不到人倾诉,居然和叶娉攀谈起来。
    “空见大师批的命,不可不信。我们宋家向来人丁单薄,进元他爹是独子,进元也是独子。我九死一生生下进元,他自小体弱,为了让他强身健体,他爹狠心从小就教他习武。还不到桌腿高,刮风下雨都要扎马步。我瞧着心疼得紧,又不能阻拦。好不容易养他长大,一表人才身强体壮,谁知…”
    宋家有祖训不纳妾,按理说古人不避孕,再是一夫一妻也不太可能两代都是独子,连个姑娘都没有。
    叶娉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如果不知道宋进元上辈子的事,还能说一些吉人自有天相,命格之说未必准之类的话。
    “夫人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人生在世,也并非一定要成亲生子。
    若命里终究没有,一个人生活也不是不可以。
    宋夫人摇头叹息,原本都要和刘家定下了。谁知刘家起意去问了姻缘,竟是连去几家寺庙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大凶啊。
    那时她还不知内情,只当刘家弃他们宋家而选谢家,是刘家姑娘不喜自家儿子的性子。若不是进元前些天和他们说起,她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想到叶家拒亲时她气到好几天,顿时有些羞愧。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叶家必是一早就知道进元的命格。
    初时他们并不是很信,直到温郡王上门说明。为了抱孙子,他们不得不同意让儿子搬出来另立门户。
    说实在话,以前她觉得叶家门第实在是低了些。若不是因着郡王这一层,还因叶家女有可能生双胎的传闻,再加上婆婆极力劝说,她怎么着也不会看上叶家的二姑娘。
    可如今若是叶家同意,她必欢天喜地将人娶进门,当成亲生女儿疼爱。说来那位二姑娘,听说也是小时候体弱,自小一直习武强身。又有那一身的力气,同进元越看越相配。
    也不知进元这一破,能不能立?
    知儿莫若母,进元将宅子买在南城,或许也是因为叶家的二姑娘。
    到底性命攸关,她不可能莽撞提及。说了那些的话,已是有些出格。当下顺着叶娉的话,夸起叶廉和叶正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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