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人对她很满意,一是她的力气,极合宋将军的心意。二是她和宋进元的八字相合,深得宋夫人的心。最重要的是她是宋进元唯一的妻子人选,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她,宋进元极有可能成不了亲。
    甚至这原因种,宋家上下对她那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是以宋夫人一看到她们,立马就笑着过来了。
    叶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这样正式的宴席,自然是有些拘谨。好在宋夫人健谈,她也就慢慢放开了一些。
    不时还有人过来同她打招呼,有些是她认识的,有些是不认识的。有宋夫人在一旁提点,她也能勉强应付。
    世事最难料,谁能想到以前还籍籍无名的叶家会成永昌城的新贵。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叶氏自己都想到会有这一天。丈夫已是国子监祭酒,大女儿是郡王妃,二女儿即将嫁给将军府的独子。两个女婿简在帝心,一个比一个出色。两个儿子亦是学习刻苦,深得郭夫子的器重。
    人对于他人的态度变化,最能第一时间感知。
    她感受到的是别人的讨好与有意结交,备觉受宠若惊。若不是之前大女儿提醒过一二,恐怕多少会有些失态。
    与她相反是王家人的感受,落差之大如两重天。哪怕旁人还是同她们说话打招呼,但那微妙的态度变化最是让人难受。
    一个家族退出历史舞台的过程,有可能是漫长而又痛苦的。那种努力挣扎依然无法重拾辉煌的无力,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温夫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以前她出席这样的场合,不说是众星捧月,那也是很多人讨好的对象。而今她不说是受到冷落,却也明显能感觉到别人的刻意回避。
    所以当叶氏被人奉承时,王家几位夫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叶娉和叶婷姐妹俩长得相似,却又气质完全不同,俨然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且不说这对姐妹婚事何等如意,单说俩人的容貌也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不多会的功夫,姐妹俩旁边又多了一个温如沁。
    美人谁不爱看,而且还是三位。
    常老夫人眯着眼,指着她们问身边的常夫人。“瞧着眼生的紧,也不知是哪家有福气的,竟是得了这么一对双生花。”
    老太太年纪大,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京外的庄子上静养。是以叶娉来过常府几回,一次也未与其见过。
    常夫人在婆母耳边说了什么,听得常老夫人连连点头。
    “晓得了,是承天媳妇和进元那小子未过门的媳妇。那两个小子倒是眼睛毒,下手也是又快又狠。甚好,甚好,我瞧着都高兴。”
    宾客们一一向常老夫人贺寿,常老夫人始终带着笑,时不时说上几句。
    轮到叶家人时,常老夫人让叶娉和叶婷姐妹俩往前一些。她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越发的慈眉善目。
    “看看这两张小脸,长得这么像,又这么好看。我老太婆看着心里都欢喜得很,料想承天和进元那两个小子也是喜欢得紧。”
    这话一出,听得在场的夫人心思各异。
    一位朱色金绣褙子的夫人,在听到常老夫人这句话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凌厉的目光看向叶氏母女这边,正好与叶娉的眼神撞个正着。
    叶娉认识她,她是王家大房的大夫人刘氏,也是温夫人的娘家大嫂。
    刘氏瞬间移开目光,继续端着架子。
    世家宴会的流程几乎差不多,先是宾客集聚一堂,说些家常显摆儿女,接下来才是入席。众夫人各有妙招,或是迂回或是直接,无非是要让在场的其他夫人知道,自家有女初长成,
    不知是哪位夫人提到了庶女,刘氏极为不屑地说了一句庶女祸家。这话得到了不少夫人的附和,毕竟没有哪个正室会喜欢家里的妾室和庶出的子女。
    大多数人都看出门道,有意无意地看向叶氏母女。
    叶家和王家之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场之人皆已有所耳闻。一个庶女嫁人之后反与娘家断亲,刘氏这话定然是意有所指。
    叶氏瞬间白了脸,坐立不安。
    她是王家庶女,这是哪怕断亲改信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想说她是庶女,但她的女儿们全是嫡出,可是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
    叶娉冷了脸,看向刘氏,“敢问这位夫人,庶女从何而来?”
    刘氏端着身份,故意不理她。
    她面上未有半分窘迫,也不见被人忽视的羞恼。“庶女亦有父,若无生父,何来庶女?庶女既非天生地养,岂能称为祸家之源?”
    刘氏大怒,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居然敢教训她!
    不等刘氏回击,叶娉又道:“且不论嫡庶。单就这句话而言,王夫人实在是偏颇,祸家之源何其之多,譬如不孝子,譬如自己一时不察行差踏错。你居然一言以蔽之,怎么不让人怀疑是为自己家族的日渐落败与腐朽找借口。”
    “你说谁落败,说谁腐朽?”刘氏这下再也忍不住了,他们王家何等门第,岂容一个庶女所生的贱种说三道四。
    众人神情微妙,虽说郡王妃说的话也不甚委婉。但在场的夫人都是正室,她们视男子为天不假,但对自己的夫君未必没有怨恨。
    叶娉敢在常家的宴会上怼刘氏,也并非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她知道常家有祖训,几代都没有庶出的子女,所以她才会站出来正面刚刘氏。
    “一家草包软骨头,男女老少黑心肝。养的儿孙似草包,难道不是落败之相?残害姨娘,算计出嫁庶女,难道不是黑心肝?”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心道郡王妃今日是要向王家人发难。谁不知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分明就是郡王妃自己说的。
    有人下意识看向温夫人,温夫人可是王家女。眼下婆家的侄媳妇这般贬低自己的娘家,身为国公夫人的她能忍吗?
    她当然不能忍。
    她没有开口,而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媳庆阳郡主。庆阳郡主垂眸玩着自己指甲,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这对婆媳不动声色地较着劲,谁也不想自讨没脸。
    刘氏那叫一个气,还从未有一个小辈敢和她这么说话。她依然端着世家夫人的架子,一张脸气得铁青。同行的妯娌等人拼命想制止她,无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这里是常家,郡王妃如此目中无人,真当常家是市井之地不成?”
    “王夫人也知道这是常家,方才那番言论,我还以为王夫人是故意和常老夫人过不去。好好的寿宴非要语出惊人,怕是想故意引人非议挑起事端。”
    “你…你胡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但凡是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刘氏不是叶娉的对手。有人暗道这位郡王妃未出嫁之前曾经大闹玉清书院一事,果然是有几分口舌之功。
    叶娉如今的身份,没有人敢轻易得罪。
    刘氏原本也有些怵,她怵的不是叶娉,而是叶娉身后的温御。但她心里也憋着气,这些天他们追究来追究去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三房之所以连接出事,皆是因为一个出嫁的庶女。
    这个出嫁的庶女不懂事,生的贱种也不懂事。如果不是这对母女,三房不可能出事,他们大房二房也不会受牵连。
    “女子当自重,则他人才会重之。一个女子当街滋事已是有失体统,大庭广众之下咄咄逼人更是失了分寸。”
    “王夫人这话我不敢苟同。何为自重?难道是被人欺辱时不吭声,被人迫害时不反抗,这样才是自重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来日后你们被人当街辱骂围殴亦不会反抗,甚至还会怜悯那些打人之人,事后送银子送礼慰问他们是否打疼了手。”
    不知是哪位夫人笑出了声,突兀而又刺耳。
    常老夫人一脸茫然状,喃喃地问身边的常夫人,“年纪大了,耳朵越发不好使。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怎么瞧着热闹得紧。”
    常大夫人低声道:“都是一些儿女经,母亲听多了也记不住。儿媳瞧着她们还得说上了一阵子,不知先扶您回去歇着?”
    老太太点点头,道了一声也好。
    主家中途离开,宾客们的顾忌便少了许多。
    刘氏“呼”地站起来,怒视着叶娉。
    “你身为郡王妃,难道就是这般不顾及郡王爷的脸面吗?”
    这是想给她扣大帽子。
    叶娉眉眼更冷,“我品性如何,自是陛下定论。陛下夸我言容有则,端敏含章有明理之才,王夫人若是不认同或是有异议,何不亲自去问陛下。”
    她是皇帝赐婚,人品那是有金口玉言为证的。
    刘氏心下一骇,气势顿时散了。
    “你们方才可都听到了,并非我故意找事,而是郡王妃先挑我的理。我说庶女误家有什么不对,在座的哪家没有姨娘庶女,有几个姨娘是听话的,又有几个庶女是贴心的。郡王妃还是太年轻,他日自己若是亲身经历了,必是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王夫人此言差矣,郡王妃是年轻,但说的话却极为中肯。庶女并非不可避免,也不是真正的祸家之源,王夫人这话还是有失偏颇。”
    说这话的是沈夫人。
    温如沁闻言,眼梢都红了。
    她是庶女出身,二嫂和婆婆显然都是在为了她。二嫂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她很意外婆婆也会这么护着她。
    沈夫人这一出声,立刻又有几人附和。
    刘氏的脸色已成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他们王家果然是失了势,若不然也不会落到无人相帮的地步。
    这时常夫人回来了,像是没有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笑着和大家赔不是,三言两语就打了圆场。
    不多会的功夫,宴席开始。宾客们依次入席,众人有说有笑,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不曾发生过一般。
    温如沁紧挨着叶娉,两眼红红。
    “二嫂。”
    “看来你婆婆对你不错。”
    叶娉小声打趣她。
    书里的女主是真善美,历经波折终于和男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沈夫人一直中意的温如玉,很是瞧不上女主的庶女身份。虽然后来女主凭借自己善良打动了沈夫人,但其中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艰难。
    这一世,沈夫人似乎早早就接受了她。
    “婆婆对我很好,世子也是。”她一脸娇羞。
    “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
    叶娉摸了摸她的脸,她越发的娇羞,眼睛里却全是感激。
    她所有的好运气,似乎是从和二嫂交好之后才有的。在此之前,从没有一个人如此喜欢她,处处想着她。
    因为有了二嫂,她才和二哥说上话。也正是因为二嫂,二哥才会操心她的亲事。如果没有二嫂,她不可能嫁给世子。如果没有二嫂,她在宣平侯府也不会被人看重。二嫂送来的东西,二嫂对她的维护,是她在侯府最大的底气。
    “二嫂,有你真好。”
    叶娉笑而不语,往前面看去。
    这一看,眼底的笑意渐淡。
    温夫人正在和叶氏说话。
    “四妹妹,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们?”
    叶氏最是听不得这样温言细语的话,那是她在王家仅有的温暖。她心里生了愧疚,很快又想起女儿的话。“温夫人,我已不是王家女,不敢当温夫人这声四妹妹。”
    “你还是怨的。我们若是知道三婶是那样的人,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她作恶。可恨她害了那些人,也害得我们王家抬不起头。娉娘与你母女同心,怕是更怨我们。我与她同为温家媳,当然是希望与她处好关系,不想她对我隔阂太深,竟是将我也当成了恶人。我有苦难言,百口莫辩。若是可以,我想请四妹妹从中解释一二,哪怕她不和我亲近也行,莫要再将我视之为仇敌即可。”
    这样的要求,叶氏不好拒绝。
    遂为难道:“一码归一码,有些事确实与你无关。我会和她说,但听与不听全在于她。”
    “多谢四妹妹。”
    温夫人脸色微松,眼神难掩感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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