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知站在晚霞中,白皙的小脸亦染上了一点紫红光芒,远远看去活像迷路的无助小孩。
    裴九真眼眸半眯,如果她没记错,算算时间,程月知身上的幺蛾子要出现了。
    一,二,三!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众多行人中忽然飞掠而过一抹黑影,直冲程月知而去,擒住程月知的脖子。
    按照她的那个梦,今日原是裴少正陪程月知出来,所以英雄救美这出戏码唱的是裴少正,便是这一次裴少正救下程月知之后,他对程月知这个柔弱无法自保的弱美人动了凡心。
    之后裴九真离家出走,与正道越走越远,裴少正对这个年幼的妹妹渐渐死心,狠了狠帮心上人夺得东海女君之位。
    裴九真不做迟疑,脚尖轻轻一点,化掌为爪闪到那抹黑影面前。裴九真与那人虚过了两招后反被那人扣住。
    邱景之大惊失色,飞身过去,周身灵力暴涨,像是裹挟了万钧重的雷霆之怒而来,却不等近那贼人的身,那贼人收紧指腹,越发用力擒住裴九真的细嫩的脖子,生生掐出两道红得刺眼的红斑。
    邱景之急急停下来,不敢再往前。
    邱景之怒道:“你放了她们,我不伤你。”
    裴九真趁机低声劝那人:“刚才他飞身过来时的模样,你也瞧见了。他的修为可非等闲之辈,如果你同时放了我和她,你一定没法活着走出去。”
    程月知和那人闻言,皆是微微一愣。
    程月知想的是裴九真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要把她推出去保自己的命?
    而那贼人想的却是这姑娘说的在理。
    旋即,那贼人亦问裴九真:“那放一个,留一个?”
    裴九真不禁想笑,这怎么还如此轻易就信了她的?
    裴九真面不改色道:“你让他选,被他选中要放的那一个绝不能放,因为他要你先放的那一个,必定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你若听他的放了,也未必能活着走出去。”
    既然她答应了邱景之帮他一把,那便送佛送到西,正好也解一解她心中的困惑。
    那贼人思索了一番,觉得裴九真所言在理,于是他大咧咧看向邱景之,左手扣着裴九真的脖子,右手扣着程月知的脖子:“我可以放她们,但你得选一个,剩下一个等我安全了再放。”
    邱景之咬了咬牙,暗暗攥紧了拳头,周身灵力再一次上涨,像极了蓄势待发的雄狮。
    裴九真看出邱景之打算要冲,忙又提醒那人:“快,逼他选。”
    那人听了裴九真的话毫不迟疑,再一次收紧指腹,掐进裴九真的肉里。裴九真皱了皱眉,隐隐感觉脖子上有热辣辣的痛感袭来。
    裴九真脚边隐隐有温热气流涌动,似是有什么东西正要撕裂空间冒出来。裴九真跺了跺脚,那点细微的躁动隐于虚空。
    裴九真握紧拳头,咬牙抵御脖子上突如其来的痛感。
    她可真是闲的!
    为了让男主角确认对女主角的感情牺牲到这种地步!
    那人瓮声瓮气道:“赶紧选,不然我现在就掐死她们。如此美的两位美娇娘给我垫背,黄泉路上我不孤单。”
    邱景之登时松开拳头,急急抬起手往下按了按,安抚对方:“别冲动。”
    那人等得没耐性了,只道:“快选!”
    千钧一发之际,邱景之被逼出来一句:“放了你右手边的那位姑娘。”
    话才出口,邱景之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选了程月知之后诧异得眼睛都失了光,半晌都回不过来神。等他回过神,下意识看了一眼裴九真,却在裴九真那个平静到甚至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对他死心的眼神中赧然不已。
    他到底说了什么?
    裴九真用眼角余光扫了程月知一眼,虽然程月知有意收敛,但她还是从程月知晦涩的眸光之中抓到了一点欣喜之意。
    她依稀记得话本里也有过她与程月知同时被挟持的情节,在话本里邱景之也选了程月知。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心里的天轰然一声塌了,她恨邱景之可心底深处却又还争气地爱着他。
    她一直以为即使邱景之对程月知动了心,她依然会是邱景之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程月知一个横空出现的陌生人怎么能比得过她?
    可偏偏程月知就是做到了,而且程月知做得很好,甚至最后还让她的一片痴心成了笑话,让她成了邱景之的剑下亡魂。
    到了此时此刻,当邱景之说要救程月知时裴九真的内心却毫无波澜,她平静到近乎冷漠。
    那人松了手,放走的却不是裴九真,而是程月知。
    裴九真并不意外那人没有按她说的做。
    裴九真看向前方,却在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人群里一眼捕捉到了那个长身玉立,如松如柏,身着玄色鱼纹对襟长衫眼放沉沉冷光的人。
    他回来了。
    上古神迹云梦泽少主云若谷。
    云若谷的眼神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大,饶是裴九真一点儿错处没有,还是有些心虚地撇开目光,避过云若谷冷到冻人骨头的眼神,但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今日之事让云若谷碰巧遇上了。如此,他便不会以为是她负了邱景之,无理取闹,非要退婚。
    如今,她可是实打实的被弃之人,可怜虫的形象勉强算是立住了。而邱景之负心人的形象,托他们三人合力打造,也算是立住了。
    “九九!”裴少禹拨开人群,心惊肉跳地看着被人挟持的裴九真,又看见她脖子上一片红肿。裴少禹登时青筋暴起,一向和善待人的他竟被急得眼冒火光,怒火中烧道:“何方妖物!速速放了九九!否则我废了你!”
    裴九真换上一个哀怨的眼神看向裴少禹,极尽柔弱无辜之态。
    晃地一眼,裴九真感觉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只一眨眼的功夫,她便觉得禁锢她脖子的那道力量不见了。
    恍惚之间,周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裴少禹揽住肩膀,护在身边。
    裴少禹来来回回打量裴九真脖子上的伤,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脖子,但也只敢轻轻一点,生怕弄疼了她:“疼不疼?”
    裴九真脖子上的伤似乎还有被烈焰灼烧过的痕迹,想来应当是那个黑衣人的术法所致。
    裴九真立马像受了惊的猫儿一样钻到裴少禹怀里,泪凝于睫,语气里委屈好比水漫金山:“疼。”
    只此一个字已经让裴少禹心肝都跟着颤了一颤。
    九真是青龙族最珍贵的小公主,从小是被父母,被他们兄弟,被族中上上下下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曾伤过一点皮毛,更别说被人挟持,受此等惊吓。
    裴少禹搂紧了裴九真,可裴九真却一个劲儿在他怀里发抖。
    邱景之和程月知急急忙忙冲了过来,围在裴九真身边。
    裴九真扭头去看方才救她的那团影子。
    她脖子上的疼是真的不假,但也只是七分疼而已,而那另外的三分疼则是她故意演出来给云若谷看的,好叫他知道不是她负了他的好兄弟,而是他那好兄弟邱景之移情别恋,弃她不顾。
    只是不知她演的这出戏云若谷看没看着。
    只见他目不斜视,只盯着那个伤她的人。他衣摆处的那只银线织就的飞鱼随着他周围若隐若现如水纹一般荡漾的灵力摇头摆尾的,仿佛在他灵力的滋养下活过来了一般。
    相比邱景之凌厉如刀刃的灵力,云若谷的灵力则显得更加舒展松弛,仿佛是从三界自然中衍生而来的最为纯真根本的灵力,但于旁人而言,这看似柔软不具有攻击力的灵光却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厚重威压,让人不敢近前。
    这样的境界别说她大哥哥裴少正还未达到,就连年轻一辈中的翘楚邱景之也尚且未至。
    没想到短短百来年不见,云若谷的修为竟又上了一层。
    云若谷摊开手掌,掌心便有汩汩清冽水流涌出。他甩开手,水柱迅速化形,塑成一道浑然天成的水鞭,直指对面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影。
    看那架势像是要一招将其毙命,可那人若死了,他们便查不出他此行目的,更无从知晓他是否受人指使,于是裴少禹急道:“且慢,留活口!”
    “没这个必要。”云若谷面不改色,浑身冷意森然,在他手下就没有过留活口这一说,况且方才他看得清清楚楚,此人并非冲裴九真而去。
    旁人的安危死活跟他就更没有关系了。
    水鞭以雷霆之势甩过去。
    裴九真道:“慢……”
    话音未落,水鞭已经缠上那人,只一息的时间,那黑影已经被水鞭绞杀,瞬间化于无形,徒留一缕黑影随风一荡,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若谷拧着眉,想收却也来不及了。
    云若谷返回来后,目光似是不经意一般,匆匆瞥过裴九真脖子上的两道渗出点点红血丝的伤口。
    裴九真本就生得白,故而这点鲜红在纯白的陪衬下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双清澈剔透的杏眼上竟然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氤氲水汽,粉粉的唇角微微下压,看上去委屈极了,像小奶猫一样惹人怜。
    裴九真无意间对上云若谷的目光,下意识往裴少禹身后躲了躲。
    裴少禹并不知道九真的小心思,还以为她暂时没从刚才被人挟持的惊魂体验中走出来,便也没放在心上,只轻抚她肩膀安慰她:“别怕,没事了。”
    即使她已经低下头避开云若谷的目光,但她还能感觉到云若谷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神还停留在她身上,审视她。
    这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别的错事被云若谷给抓住了。
    好在没一会儿裴少禹问起程月知方才的情况,云若谷的目光也被引过去。
    她暂时得以松一口气。
    云若谷不是邱景之,自然没有邱景之那么好的脾气,事事都包容她,顺着她。云若谷的脾气不仅仅是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古怪。
    他独来独往,除邱景之外,对谁都距离感十足,一副“尔等俗子莫挨本仙”的鬼样子。除此之外,他仗着自己悟性好,修为高,为人特别傲,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修炼和云梦泽的公事,旁的东西似乎都不配入他的眼,更别说耽误他时间。
    所以当初他主动提出帮忙寻找五彩明珠时,裴九真被吓得够呛。
    坦白说,裴九真一直都有些怵云若谷。
    可明明她认识云若谷比她认识邱景之还要早,那时她也会跟在云若谷身后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又甜又好听。
    怎么后来他们却越走越远??
    第八章
    云若谷是逍遥真人的关门弟子,承他衣钵继承上古神迹云梦泽。
    逍遥真人和裴九真的母亲瑶君是同门师兄妹,早些年逍遥真人外出云游,所以就将云若谷托付给她母亲瑶君代为照顾。
    原本他们定的是两三百年时间,谁想到逍遥真人能不靠谱到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能撇下不管,竟然一去不复返。
    那几年邱景之还没来祭酒岭,对于她这个便宜未婚夫,她一直只听过其名却还没见过真人。
    那会儿她还小,天生喜欢亲近那些长得好看的哥哥姐姐们,偏偏性情古怪的云若谷就是当时他们祭酒岭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
    即便后来邱景之来了,凭良心说,他也没能压过云若谷。
    所以云若谷初来祭酒岭时,她也常常跟在云若谷屁股后面到处跑,用她二哥哥的话说,当初她一口一个哥哥叫云若谷,可比她叫邱景之的时候都还欢快。
    不过那时候她年岁小,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那时候云若谷是祭酒岭最好看的那个,但却不知道他的英俊好比冬日凛冽的风,吹在身上那是会割疼人的。
    就好比如四海八荒不知那些被云若谷这道妖风伤得外焦里嫩的女子们,尽管她们瞪大了眼睛盯着云若谷,势要把他身上盯出独属于自己的窟窿,可到了他这儿,每一个结局都一样。
    拒绝你没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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