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绵望着眉头紧皱的大皇子,乖巧地抿住唇,舔走了嘴角的零星奶油,然后才状似不解地偏了偏脑袋,不疾不徐地问道:
    “殿下,这可是沈姑娘亲手为您做的“千层”呢,殿下难道不喜欢吗?”
    这一世,她希望诸神怜悯,让萧祈和沈菡萏这对良人能生不同衾,死亦同椁。
    萧祈头上的火苗噗嗤一下,彻底熄了。
    他匆忙地低头避开姜岁绵的目光,略微发白的面色也红了些许,“喜,喜欢。”
    岁岁对他一片真心,自己刚刚竟然在怀疑她。
    太不该了。
    萧祈暗自唾弃了自己一瞬,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通通隐去,这才重新抬起头,仿佛无事发生般唤了一句:“岁岁...”
    话到一半,他便如被掐住喉咙似的,又开始疯狂往嘴里灌茶,不出片刻,勤政殿内的茶水便已见了底。
    就连曹陌瞧着,都不由有些惊奇。
    再次听到萧祈唤的“岁岁”二字,本开开心心进食的人儿不禁皱了皱眉,感觉就像吞了只苍蝇。
    她又连忙挖了一大口千层咽下,浓厚的芋泥香在嘴里蔓延开,少女方才缓过神。她小鼻子一皱,娇声道:“殿下喜欢,那便用完罢,毕竟是沈姑娘的一份心意呢,不好辜负的。”
    萧祈:...他现在又不喜欢了。
    他刚准备出言拒绝,又见小姑娘十分贴心地“安慰”他,“也是今上的恩赐呢。”
    萧祈一怔,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说起话来都有些结结巴巴:“我,我知晓了。”
    看着萧祈那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小姑娘满意了。
    她心满意足地用完最后一口点心,就准备开溜了。
    小院里二哥的空竹还在等着她。
    御案之上,打开的奏章不知何时被人给阖上了。雍渊帝坐在高处,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所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那只幼猫露出自己尖利的小牙儿,圆溜溜的眼睛打着转,扛着一把小铲锹,吭哧吭哧地挖了一个半大的小坑,然后再一脸狡黠地诱哄着猎物,满心欢喜地想看对方踩进去的样子。
    等真的成功了,她便会一改刚刚的殷勤备至,舔了舔自己炸开的毛,并不锋利的小爪子也收了回去,最后慢条斯理地将用来哄骗猎物的诱饵勾出来,嗷呜一口吃掉。
    这般明显的小心思,也就大皇子这个蠢人看不出来了。
    雍渊帝望着这胆敢扯着他的名号作妖的小团子,目光却在扫过人儿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时停了一瞬。
    在猎物眼皮底下把罪证都给消灭掉后,娇气的小猫儿也恢复了原来的慵懒,整个人瞧着都软乎乎的,散着股点心的香甜之气。
    雍渊帝突然有些饿了。
    “曹陌,什么时辰了?”
    正看得兴起的大太监猛地收起了心思,躬身道:“回今上,现下是未时一刻了。”
    其实到了该用膳的时辰,但他们主素来不喜,从未准时用过,只偶尔不得已才会宣上一两次,所以曹陌才未曾提及。
    雍渊帝:“传膳。”
    向来不形于色的曹公公罕见懵了片刻,待努力缓和数秒,他这才断断续续地应了好几声“是。”
    竟是连背影中都透着喜色。
    还不待曹陌想明白这意外之喜从何而来,就听上座的人继续开口道:“你也一同吧。”
    你...哪个你,大皇子吗?
    怀着心中的困惑,正要踏出勤政殿宣膳的曹陌不自觉回头望去,却正正瞧见阶下那位正在行礼拜别的小姑娘。
    把自己裹得毛绒绒的胖兔子眨巴了下眼:“这样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曹陌身前的拂尘动了动,张开嘴正想说什么,殿内却再次响起了少女的清灵的嗓音。
    “不过爹爹说宫里圣上最大,想来这样也没什么妨碍...今上,今日御膳房会有松鼠鳜鱼吗,我喜欢那个。”
    “当然,如果能有一盅糖梨水就更好了。”
    雍渊帝瞧了眼人儿髻上的梨花,却是笑了。
    原来御花园里的那只猫儿偷吃的并不是什么梨花糕,而是在梨水里浸的久了,身上都染了甜意。
    “准。”他道。
    曹陌笑着转过了头,心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松鼠鳜鱼吗?今天怕是御膳房里大多数鱼都会有了归宿。
    作者有话说:
    大皇子:岁岁对我一片真心,她担心我
    岁岁:【扛着小锄头挖坑.jpg】
    第13章 二哥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在姜府门前停下。
    蹭了顿御膳的人儿捧着手里滚烫的汤婆子,笑得餍足,而她身后的青棠却反常地没搀着人,而是抱着手里的红瓷瓶,那瓶口处似乎还卡了什么东西,露出深棕色一角。
    小丫鬟三步一顿,颤颤悠悠地跟在姜岁绵后边,肉眼可见的绷紧了神,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什么瓷器,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般。
    姜岁绵转头看了一眼,好笑地勾了勾唇角,却也没说她,而是径直跨入了府中。等在小厮的簇拥下进了院子,少女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立在暖阁前的身影。
    原还慢悠悠走着的小姑娘动作一滞,可下一秒便迫不及待地朝前扑了过去。
    男子听到动静回过头,神色却蓦地变得慌张。
    约莫两寸厚的雪地中,少女不管不顾地往前小步跑着。身上的银白色大氅被风吹地呼呼作响,她却犹如乳燕归林般,在男子紧张的眼神中投入了他的怀里,清脆地唤了一句:“二哥哥!”
    姜家二公子姜南君只匆匆应了声,然后就紧着将手往上一送,把那被风吹掉的兜帽重新给小妹戴好,这才半忧心半无奈道:“哥哥在呢,岁岁跑这么急干嘛,万一摔着了怎么?”
    姜岁绵抱着他的手臂,仰头看他。
    姜南君今日穿了身银鱼白裘衣,不过十六的年纪,身形虽因常年习武的缘故比寻常男子都高上许多,但他周身气质却并不粗狂,端得是一副容隽疏朗之姿。
    姜岁绵长睫微颤,揪着人的袖子,朝他讨好地笑了笑:“二哥,我想你了呀。”
    姜南君哪见过这阵仗?
    虽说平日里小姑娘也缠着他,但那也是相较大哥而言的,跟大皇子那是完全不能比,更别说如眼下这般扑他怀里撒娇了。
    他上一次抱她还是前几年的旧事,那时候的岁岁还是个奶乎的小团子,软乎乎的,抱起来手感不要太好。
    等从短暂的回忆中脱身出来,姜南君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姿势的不妥,见人儿已经站得稳稳当当的,不会被摔着,他松开手便要往后退。
    但他要退,怀里的小姑娘却不依,急忙伸手将人回握住,动作匆忙得连带着头上的花钿都晃动了下。
    姜岁绵牵起人便要往屋内走去,被汤婆子焐热的手触上了姜南君冰冷的掌心,感受到冷热差距的人儿皱了皱眉,软着声抱怨说:
    “外头风这么大,二哥怎么不去我屋里坐着,仔细吹了风。”
    被她念叨的姜南君一怔,喉咙里像塞了团棉絮,暖乎乎的,却让人说不出话来。与他被刀剑弓弦磨出茧的手不同,少女的手滑嫩细腻,软的似豆腐般,让他连稍稍用点力都不敢。
    姜南君指尖动了动,终是没舍得抽出手。
    小妹已很久未曾和他如此亲近过了。
    “我...我身子好着呢,这么点风,冻不着你二哥的,”他侧了侧身子,不着痕迹地站在了风口的位置,替人挡了大半的风,“岁岁长大了,尽管是哥哥我,也不能随意进你屋子的。”
    姜岁绵闻言,不赞同的小眼神立马就甩过去了,凶巴巴地驳斥他:“大皇子都能强闯进去,哥哥怎么就不能呢!”
    “还是说,我大了二哥就不想疼我了,连我的院子都懒得踏足?”半抿的唇配上软和的发髻,小姑娘面上非但没半点凶意,反而更显得娇憨可爱。
    姜南君前一句话还没想明白,后一句就直接给他吓懵了神,赶紧摇头。
    “我不是我没有。”“二哥怎么可能不疼岁岁呢?”
    对于姜南君的否认三连,少女也不应他,只给了人一个“那二哥你刚刚在说什么胡话”的眼神,随后便牵着他干脆利落地掀帘进屋。
    下人们知晓府上这位小主子怕冷,因此这间不算太大的暖阁里处处烧着炭火,两人一踏过门槛,屋内翻涌的热气便把他们身上的寒风驱了个干净。
    等秦妈妈赶到外间时,少女仍是那副气呼呼的模样,而姜南君呢,正垂着头好声好气地给人道着歉,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了。
    秦妈妈看着兄妹两亲密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她伸出手,一边替人脱掉厚重的大氅,一边笑着打趣道:“二少爷可是惹着咱姑娘了?”
    姜岁绵毫不犹豫地朝她点点头,像与长辈告状似的,当着当事人的面就开始大声控诉,把他傻站在院外的事一一与秦妈妈说了。
    等话到最后,姜岁绵还扯着秦妈妈的袖子,小声嘟囔:“妈妈你说,凭什么大皇子可以二哥就不行,萧祈他还是外男呢!我看啊,就是二哥嫌我大了不想理,才想出这般说辞来搪塞。”
    秦妈妈听着人儿看似抱怨、实则对兄长很是亲近的话语,脸上的褶子却都笑得藏不住了。
    秦妈妈赞同地点了下头,假意帮衬道:“姑娘莫怕,等夫人回了我们找夫人告状去,夫人定会罚二公子给姑娘你出气的。”
    被议论的正主本人:...主仆俩倒是一点也不避着他。
    不过望着在人跟前重新展开笑颜的小姑娘,姜南君毫无不快,甚至着实是松了口气,但...
    “大皇子是怎么一回事?”男子皱着眉,语气也冷了几分。
    姜岁绵第一次提及的时候,他被人儿那句“不疼她”的假设分去了心,现下又听一遍,倒是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强闯...
    姜南君神情隐有不快,小姑娘却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既然二哥问起,她也不介意踹上萧祈两脚。
    “就前几天,我都说我不想见他了,大皇子还非得闯进来,青棠她们都没拦住呢。”
    随着她话音渐落,姜南君的脸色愈发难看,可还不等他开口,就见自家妹妹低下眉,不怎么开心的在地上划了两道痕,鞋上的八宝穗子都跟着晃动着。
    “这就算了,萧祈和沈菡萏还跑去跟大哥告状...”姜岁绵微低着头,声音也低了下来,不似开始那般有底气,“让我又惹兄长生气了。”
    沈菡萏...
    姜南君本想问为什么沈家表姑娘也掺和了进来,可看着原本活泼灿烂的人儿脸上骤然没了笑意,像是只焉哒哒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他顿时就顾不得这些了,只暗暗在心中记下,便慌慌张张地想哄人。
    不过他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小兔子就兀地仰起头,睁着有些水意的眸子望着他,控诉道:“二哥哥,大皇子他一点也不好,贤妃还说他课业有多努力呢,但今上都罚他抄书了,可见是学问不大行。”
    “今,今上?”一旁的秦妈妈惊的失了声,姜岁绵肯定地点点头,又从她手上接过茶盏给姜南君递了过去。
    在两人疑惑的眼神中,姜岁绵简单地解释了下前因:“贤妃娘娘让我给萧祈送点心,我去的时候恰逢圣上也在勤政殿里,便这么碰上了。”
    姜南君直觉有哪里不对。今上在勤政殿里不是常事吗,倒是岁岁她...是怎么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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