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的目光从她们身上匆匆扫过,眉头皱的更紧了。而一旁的贤妃心绪烦乱,不由低声暗骂着:“太医院都干什么吃的,大半个月,居然治不好区区一个普通风寒!”
    风寒...萧祈脑中蓦地闪过什么,他却迟迟抓不住,就像那雨中的飘絮,一错眼就散了。
    “大哥这是作甚,难不成还想先我们进殿吗?”二皇子的话如一记重锤,把怔愣中的萧祈倏地敲醒了神。
    萧祈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跃过了众人,向着勤政殿的方向走近了去。
    见他不应,甚至似乎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萧禄面上闪过一丝羞恼。他不愿承认自己竟有一瞬间被萧祈的眼神摄住了,才会乖乖答了对方先前的话。
    现在二皇子回过味来,满心都是被下了面子的恼意。
    他上前一步阻住萧祈,冷哼了句,“太后身边的嬷嬷尚且未能进殿,皇兄以为自己多大的脸面,能越过皇祖母。”
    萧禄下巴微抬,朝着殿前的方向示意了下,眼里闪过抹轻蔑之色。
    萧祈没和他呛声,视线径直投向了自己身前。
    殿外的守卫较先前他来请安之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已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包围着整个勤政殿,殿内烛火通明,侍卫身上的软甲在泄出来的烛光中折射出阵阵寒光。
    萧祈看着眼前的场景,脑海中却兀地出现了另外一副画面——
    他策马驰过空荡的大街直入皇城,夜间的朱雀街安静无声,蒙着面的金吾卫别着刀,从他身侧擦过。
    萧祈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抓住。迷蒙的雾气挡在他眼前,越来越薄,却仍差了最后那么一丝。
    也只差了那么一丝。
    “太后差我来探见今上,你岂敢拦?”勤政殿外,由慈安宫遣来的嬷嬷皱着张脸,怒声斥道,可无论她如何舌灿莲花,殿前的守卫皆不让分毫。
    长剑拦在身前,哪怕一只蚊蝇都不可能放过去。
    直到几息之后,一个匆匆赶来的老嬷嬷彻底打破了这僵持的死局。
    她手捧一道明黄色卷轴,不由分说地闯到了殿门正前,“太后手谕,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老嬷嬷端着脸,将懿旨高举身前,抬脚便要跨过殿门,一缕银芒却倏地从她眼前划过。
    锋利的剑尖舐上她的脖颈,淡淡的腥气蔓延开来,原本趾高气扬的嬷嬷腿一软,跌坐在地。
    她怔怔地抬起手,在自己颈侧摸了一下,却是满眼的鲜红。
    明黄色的卷轴砸落在地砖之上,发出砰的一声。
    “大...大胆,”嬷嬷浑身颤抖着,说不出个囫囵句子,那人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飘然而落的影卫侧过身,正对着殿前诸人,只见他将剑一挥,淡银色细芒便重新落入剑鞘。
    “圣上有令,进殿者,斩。”
    淡淡月色下,剑身轻颤发出的嗡嗡声响彻在所有人耳边,直让人心惊。
    贤妃将手护在心口,下意识退了几步,由贴身宫女搀着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她低声气急道:“怎的就不让进殿呢,这又不是疫病,难道还怕传人吗?”
    正沉思中的萧祈如梦初醒般猛一抬头,返身扣住沈菡萏的手腕就径直冲向殿前,萧禄回神想要再阻,却被对方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二皇子哪里知道,安涞县的那段时日对萧祈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就像是一把未开刃的宝剑,终得以在磨刀石上辗转几轮,展露出自己的锋芒。
    转眼间,萧祈便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走到了殿门处,他身后的沈菡萏望着横在人颈侧的剑,下意识想逃,却被他死死扣住。
    萧祈将她往前一带,直直望着影卫看不清面容的脸,只余一句:“她手里有医治时疫的药方。”
    五息之后。
    “唰——”剑刃再次入鞘。
    影卫沉默地侧过了身,殿内的烛光印在人脸上,泛着橙色的荧火。
    *
    东侧殿内,熏炉中的香早已燃尽,一张泛黄的宣纸被萧祈从袖口处掏出,依稀可见桔梗、羌活等的字样。
    太医院院首看着这张药方,眉渐渐蹙了起来,正待开口,内殿中却走出一人,她覆着面纱,细白的腕上用根简单的红绳系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方手帕,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有人拿出了治疫病的方子?”“可有用吗?”
    接连两问,软软的嗓音中夹杂着任谁都能听出的焦急,甚至有些沙哑。
    萧祈蓦然抬头,那张他魂牵梦萦的脸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眼底,“岁岁...”
    他还想说些什么,姜岁绵却全然没有理会他,而是急急地看着熟悉的太医,像溺水之人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方子...能用吗?”
    张太医锁紧的眉没有丝毫放松,在小姑娘灼灼的注视下,他喉头微滚,迟疑道:“这药方过于平常,药效相近的药材先前大抵也都用过...”
    他话还未完,但话里的意思已然再清晰不过了,姜岁绵的心倏地停了一拍,萧祈上前一步想要搀她,却被沈菡萏抓住了衣角。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进殿起就未发一言的沈菡萏骤然出声,她抬头盯着少女那面纱都遮不住的昳丽容颜,笑得纯然。
    瘟疫,雍渊帝得的居然是瘟疫...这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沈菡萏正窃喜着,却蓦地听闻了句:“这方子...是你给的?”
    少女用的虽是问句,但话语里除了疑问的意味外,竟然还有一丝让人辨不明的安心,就好似事情尘埃落定后的泰然。
    可沈菡萏听不出来,或者说她不可能懂,她以为对方这么问只是因为单单想拦自己。
    药方是她的,而姜岁绵不会给她露脸的机会,也就必然不会让太医用这个方子。
    沈菡萏怔愣了两秒,然后立马回过神,眼角含泪,露出惯常那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她哭着道:“我知道表妹对我素来不喜,但事关今上龙体,还请表妹先放下成见,莫要再胡闹了。”
    她抢在人发难前先开了口,只要姜岁绵出言拒绝,便是因着私心置雍渊帝于不顾。
    明晃晃的绳索放在了小姑娘身前,像待收的网,试图勒住她脆弱的脖颈。
    姜岁绵怔怔看着她,又看了看身前的大皇子,神色复杂。
    难怪上一世自己病好之后,萧祈不知为何突然得了雍渊帝重用。
    原是因为如此。
    算起来,她记忆里萧祈和沈菡萏的关系似乎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十分亲近的。
    萧祈动心的根源,居然是因为这场时疫吗?
    小姑娘偏过头,正对着太医院院首,手里的湿帕早在替帝王冷敷中染上了热意。
    “这药方可会对圣上有损?”
    张太医闻言摇了摇头,“都是些温和的药材,起不了大用但也不至于损伤身子,可试药之事...”
    “圣上高热不退,来不及试药了,”少女看向案上的药方,目光坚毅,“即刻按这上头所写去煎副药来,之后所有罪责我一力应下。”
    “岁岁!”萧祈下意识唤了她一声,可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姜岁绵的果断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太医们顿了片刻,俯身应下,言行之间很是恭敬。
    小太监小跑过殿门去取相应的药材,姜岁绵攥紧手里的帕子,掀帘就要重回内殿守着,一声焦急的喊声却让她的步子倏地顿住了。
    “不行!”
    帘上坠着的玛瑙打在人手背上,少女视线微转,直接落在不远处的沈菡萏身上。
    沈菡萏神色慌张,完全不复最开始刚献药方时的势在必得。
    她未曾想到,姜岁绵竟会直接应下?难道她不该对她看不顺眼,然后誓死不让太医用这个方子才对吗?
    她怎么可以直接应下!
    沈菡萏都能想象得到,待之后雍渊帝病愈对方要凭这一件事分得她多少功劳,可这明明本该都是只属于她的!
    自己千方百计避开姜家,好不容易等到萧祈回城才有如今这一切,决不能为姜岁绵做了嫁衣。
    沈菡萏胸前剧震,心口剜肉似的疼。
    看着帘前蹙眉望着自己的少女,她心思斗转,突然有了主意。
    沈菡萏迎着众人怀疑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这药方之所以平常,不过是因为还缺了最后一味。”
    她高昂着下颌,在最关键处兀地顿住,眼里是化不开的野心与欲望。
    直到听到人急声的呵斥,她才对着满脸焦急的人儿,绽出了一抹森然的笑。
    “那药方里未曾写明的最后一味是...两钱心头血。”
    “而且,”她顿了顿,缓言道,“需得未及笄的女子的血。”
    “住口!”
    萧祈下意识将人驳了回去,望向姜岁绵的眼神里慌张莫名。
    未及笄...
    张太医额上挂着薄汗,也出言怒斥道:“老夫半生从医,从未见过如此诡谲的方子!”
    他身为太医院院首,他的话自然是极有信服度的,可眼下聚着的并非全是太医院之人,还有不少民间饱负盛名的医士,他们紧张地咽下口水,若有所思。
    “我倒是曾听闻...有些药材若是以人的血肉作引,可见奇效。”
    对这番话众人信了几分无人可知,但他此言一出,举殿皆静,唯有一两个大夫闭了闭眼,低声说了句,“这话...我亦听过。”
    只是从无人敢用便是了。
    况且那未及笄的女子...
    几人的目光不期然地从少女姣好的容颜上瞥过,紧接着忙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死一般的静谧中,沈菡萏低垂着头,嘴角的笑容愈发深了。
    她就知道这些人会信,这群愚昧的古人,只有被她戏耍的份。
    她脑子里多出来的那些东西,可助她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等到殿内没有人再开口,沈菡萏才朝着萧祈微福了福身子,面上恰到好处的显出了几分苦意。
    她一副泫然若泣的悲凄模样,低着声道:“我知道此方太过离奇,难以取信,但为了圣上安危,菡萏愿自伤取血,以证清白。”
    救驾的功劳,数不清的富贵荣华,她要定了。-
    她到要看看,姜岁绵这次还能拿什么和她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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