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时有人从高处俯身看去,便会发现柱后原本四通八达的道路于刹那间被堵了个干净。
    只余下独独一条——
    通往那九五之尊的席位。
    再温顺的人儿也是会生气的。
    在绕来绕去却发现自己始终走不出去后,小姑娘看着末端那抹明黄色,鼓了鼓腮,直接背身过去,在柱子后头坐下了。
    像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雍渊帝倒不曾瞧见过此般的景象。
    帝王望着连看都不想看过来的人儿,眉眼间的笑意一点点浓了。
    叫他惹急了呢。
    他微侧过眸,唤了一句曹陌。
    一个三指厚的软垫兀地出现在少女眼前。
    “此宴尚久,姑娘这么藏着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坐上一会儿罢。”话罢,说话之人还伸出手,遥指了指。
    指尖所向,摆着一方华椅。
    姜岁绵:“?”
    有点不妙。
    果不其然,在做完这一切后,不久前还僵得跟个石头似的曹公公像是想明了什么,抱着身前的物什,含笑低声道:“现下那椅子定不会硌着姑娘了。”
    看着不为所动的人儿,曹陌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这纱质地特殊,有它挡着,是什么也瞧不出的。”
    他先前还生疑,明明太后正居慈安宫中,今上为何还特意嘱咐了这一句。现下倒是明白了。
    可惜警觉的小刺猬并不是这么好哄的。她藏在柱后,白皙如脂的手就这么趁人不备地向前一伸,曹公公怀中的垫子就这样被她揪了下来,然后径直压在了身下。
    不听不听,别念了,不可能。
    曹陌一怔,下意识往雍渊帝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帝王眉眼含笑,满目纵容。
    他侍在君王身侧数年,鲜少见到圣上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大太监敛眉退下。
    这是历来宫中夜宴最久的一次,久到月色渐暗,久到杯盏尽空,酒浓人醉。
    久到伎人力有不逮,换了一拨又一拨。
    可众朝臣看着自己桌上已堪堪冻住的膳食,什么话也不敢说。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听得了一句声音略显尖利的:“跪——”
    这便是圣上要离席了。
    快要醉死过去的众人忙不迭叩首一拜。
    刚刚睡醒的小姑娘打着哈欠,那方圆柱之后,犹犹豫豫地蹭出了一朵绒花枝子。
    可还没等看清什么呢,姜岁绵腰上忽而一重,小姑娘尚未回神,整个人就像几年前那般被人单手拦腰抱近。
    一如当年,她躲在那圆滚滚的雪球之后。
    不过那时,她躲的是萧祈。如今却不是了。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这来的。
    那柱虽广,此刻却半掩半藏,似乎什么也遮不住了。惊了一瞬后,少女下意识侧头往旁边望去。
    不远处的侍卫垂首屈膝跪着,仿佛跟个石头似的,队列却重新变得平直。
    而那殿阶之下,众臣伏身叩首于地,合规宜矩,也正是因如此,亦是没有谁能发觉这一切。
    姜岁绵这才往后一退,从人手中挣出。按理说她是挣不开他的。
    可此次却轻而易举地退开了。
    雍渊帝看了眼她额上渐消的红意,面色如常地沿路向殿外走去。
    只是在经过皇子席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小姑娘并未在意到这一细枝末节之处,只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生怕多闹出半点动静。
    直到经过姜家席位时,兔兔突然一挪,再次将自己掩在了人群里。
    帝王动作微滞了滞,却只轻笑了下,离了殿。
    众人又跪了好一会儿,方才起的身。而这厢虞氏甫一抬头,就发觉了自己久寻不得的小姑娘,她压着声道:
    “岁岁刚才去哪了?”
    说来娘亲可能不信,她刚刚差点就要去坐今上的椅子了。
    姜岁绵抿抿唇,朝人撒娇道:“阿娘我头疼。”
    虞舒紧忙将手往小姑娘额上贴去,温的,还有些许凉意。
    大抵是席间酒意太重,熏着了她。
    虞氏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大皇子径直向她们走了过来。她心思一凛,掩在桌下的脚轻轻踩在了姜大人的靴上。
    尚有些醉意的尚书大人一个激灵,紧接着就瞧见了自家夫人递来的眼神。
    他面容微肃,心领神会地主动朝萧祈那走了几步:“大殿下...”
    虞氏就这么趁他们斡旋的功夫,带着小姑娘直接离了集英殿。
    萧祈望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那抹湖水蓝,眼中神色讳莫如深。
    “尚书无需多礼,”他侧身避开姜淮的礼,又回了一个,端得是一派温润如玉:“本殿先前寻得了些顾渚紫笋,尚书近来为着豫州一事宵旰忧勤,实在辛劳。茶叶养神,我改日送到大人府上。”
    姜淮一听顿时领悟了他的意思,忙又拐着弯,给人推辞了回去。
    殿中未空,两人这番言谈举止自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等诸事落定,萧祈再走出集英殿时,已是半柱香过去。
    他看着外头浓烈的夜色,定定站了良久。
    内侍见他站那,便唤了句:“殿下?”
    其余两位殿下都已离开,主子这是...
    萧祈回头望了他一眼,却是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你之前说,姜府的马车在你去时已经被母妃的人接走了?”
    小太监不明他意,怔愣着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自己的主子侧转过身,吩咐了句什么。他弓身应是,慌慌忙忙地跑走了。
    不过半盏茶,永宁宫的一个小宫女便被带到了人跟前。
    小宫娥的喉咙里似有火烧,却仍不敢大声喘气:
    “殿下,您...”
    萧祈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待她将话说完,便冷声打断道:“母妃今夜派去接姜姑娘的人是谁?”
    “是,是菱嬷嬷...”小宫女愣了愣,疑惑着道了句:
    “但姜姑娘不是被殿下的人给先接了去吗?”
    萧祈垂在身侧的手骤然一紧。
    不是母妃,那接走岁岁的...
    他默然良久,忽而出手打在了旁边的立柱上。鲜血顺着他攥紧的指骨处汩汩留下,宫人们俱是一惊,小太监想要上前,却被他那宛如藏着凶兽的目光吓得腿脚一软。
    *
    “回圣上,刚才大殿下派人领走了永宁宫一位宫女,亥时三刻方才出的宫。”
    养心殿内,宫人低着头,细声答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得上首处一句淡淡的:“下去罢。”
    分不出喜怒。
    第66章 慌乱
    自那日中元节宴后, 虞氏发现自家的小姑娘又开始窝在小院里不爱动弹了。
    不过说来也巧,这些时日递到她手里的邀帖与之前相比倏地要薄上良多,大抵只原先十一之数。
    看着女儿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又加之邀帖一事,虞舒便也不急着带她赴宴什么的了, 只是...
    “姑娘, 贤妃宫里的人又在外头了。”
    青棠苦着脸走近院里, 只见镂花窗边, 少女半倚那儿,手中正握着一个小巧的短颈莲瓣纹如意白釉花浇,给身前一小盆土浇着水。
    “就说我睡下了。”听她说完,小姑娘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就这么熟稔地答了一句。
    小丫鬟看着头顶再明媚不过的日色, 满是无奈道:“这一月以来, 贤妃娘娘宫里的人来了二三十回,姑娘回回都说自己睡下了。”
    说着, 她长长的叹上一口气,道:“姑娘先前好歹还编个由头, 今日风寒明日暑热的,可眼下却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再怎么说贤妃娘娘她也是宫妃呢。”
    要是真惹恼了人可怎么好。
    见浇花的少女不为所动,青棠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
    昨儿个她们主前脚刚踏出府门, 宫里的嬷嬷就到了, 两人就这么在姜府门前撞了个正着。
    结果她们姑娘倒好, 当着人嬷嬷的面说自个儿睡着了。
    连个幕篱都没戴。
    有那么一瞬间, 小丫鬟真的怕那嬷嬷直接气晕过去。
    小花盆里的土渐渐被浸成了深褐色, 等将花浇里的水彻底用完了, 倚在窗边的少女才将花浇随意放到一旁,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再编个由头给他,好让太医再来一次么?”
    “你只管这么回便是,”姜岁绵往外拨了拨身前的薄绿青瓷方盆,好叫它浸没在金色的日光里:“她们不会怎么着的。”
    青棠劝说无果,只好求助地看了眼旁边端着点心的秦妈妈。秦妈妈接受到她的目光,走上前拿着湿帕给人净了净手,等小姑娘慢悠悠地捻起块炸卷儿吃着,这才轻声道:
    “姑娘原先也是时常去贤妃宫里头的,怎么如今又突然不愿了?奴婢瞧着娘娘这些时日派人派的勤,许是有什么事要说与姑娘呢?要不还是去一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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