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换了旁人,曹陌哪说的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圣旨又岂是容得人论上一句喜欢不喜欢的?
    君王恩泽,当是三跪九叩。
    可眼下...
    宣旨的大太监无措到全然失了该有的仪态。
    就好似他才是该听旨的那个。
    “我喜欢的。”
    百般慌乱下,曹陌手中的第二道圣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来,不过里头却空无一字。
    只余同样的一方朱红。
    姜岁绵抱住手中那抹尊贵无双的明黄色,偏粉的指尖从右下角的大印上轻轻擦过。日光偏洒在她身上,丝丝缕缕,光影璀璨,却不及她眸中曜目的星河。
    小姑娘眼尾还藏着未曾滴落的泪,却是弯了眉眼,如桃花明艳。
    “我喜欢的。”姜岁绵迎着人震惊失措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
    她是真的...很喜欢呀。
    依窗的小几上,一只薄绿青瓷方盆静静躺在锦盒不远,从少女裙边溜走的碎阳落于它身,连带着盆中的那方褐土也染上了些许金色。
    微风轻抚,仿佛有些轻浅的簌簌声,像是落叶坠下那相连的枝,又像是某物破土而出的声音。
    一片幼嫩的绿芽悄无声息地拨开土壤,没入了暖阳中。
    曹陌望着人儿眉眼间动人心弦的浅笑,怔了怔,方才松了神,后知后觉地也露了个笑。
    他这差事,总算是没办砸。
    而那厢闻信匆忙赶回府中的姜大人听着那道由小太监嘴中说出来的口谕,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己已无处下脚的正院,又转过头,忘了眼门外绵延数里、暂未卸下的马车。
    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么多赏赐,就一道口谕是不是多少有点不相配了。
    怎么着也该摆个香案接旨才对。
    迷茫地聆听完圣谕的尚书大人怔怔回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虞氏,不自觉出声唤了句:“夫人...”
    虞舒瞧了他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投回了府中一侧。
    那是小姑娘的院落。
    秦妈妈和青棠几个正候在外头,可一同候着的却不止有她们。
    宫中随行而来的小太监俱守在那,但偏偏少了那位领头之人。
    “夫君看我作甚,”虞舒望着自家乖囡的屋门,好似自语般的轻声念叨:“如不是你说朝中仍无事发生,我都在想这旨是不是颁错了人。”
    十里红妆,也就缺了个红字了。
    姜淮脑袋上的雾水更重了。
    “今上这...究竟是何意啊?”
    作者有话说:
    姜大人:我圣旨呢?
    *
    发芽的不只是种子,还有小兔子的心呀~
    第80章 谋算
    而另一厢的赵家府邸里, 也恰有人正考虑着同样的问题。
    屏退侍从的屋院内,连官袍都未曾来得及换下宰辅大人看着正摆于桌案正央的物什,倚在扶椅上的右手不自觉一下又一下的叩着。
    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而他周围, 还有着好几个同样身着官服的男子,或是深绿, 或是浅绯。假若姜淮在这, 说不得还能辩出几个眼熟之人。
    官拜相位, 背地也总该有几个朋党心腹。
    而这群在金銮殿上偶尔都能禀上一句的大臣们, 此时却齐齐失了言语,只目不转视地望着自己不远处的那张纸。
    说来那纸也称不上“张”这个量词,只因它并非什么白纸一张,而是一个小角。
    那焦黑的纸边内围,残存着淡淡的黄褐之色。
    若再细看起来, 还会在那泛黄的纸面上发现一点微末的灰白色。
    许是纸主人不慎在哪沾染得的香灰。
    可就是这样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 甚至合该被下奴扔弃的废纸,却是成了所有人目光所聚。
    哪怕上面只有不成型的几笔。
    而另外一大半, 早就消逝在了那极具侵略性的焦黑中。
    若要依照这几笔来补出任意一字,可行之字虽算不上多, 但也绝对不是单单只剩下一个可能,可...
    坐在主位上的人从袖中拿出一方大约寸长的布条, 那布看着粗糙的紧,边缘也是坑洼不齐的, 像是那等子粗心的小厮将自己衣裳勾破了些。
    这般粗鄙之物, 原不该出现在一品大员的手上的。可它偏偏就出现在了此处。
    随着布条的一点点展平, 一个东倒西歪的“姜”字映在了众人眼底。
    赵惑拿着它, 缓缓地将其和那一角废纸放在了一处。
    笔锋顿转, 纸面上不成型的几笔, 终究是补全了。
    静默的死寂中,不知是谁先惊叹着开了口:“这事...是姜家动的手?那——”
    他话音未落,旁侧的人就不由出声插了句:“他府上都无人入宫中,怎么会有那个胆子觊觎后位的?”
    两人下意识的争执就像那一点燎原的微火,彻底燃尽了眼下这寂静僵持之局。
    “我本还以为这“吉星”会是永宁宫那位,谁成想...”
    “此棋太险,以姜家现有的形势,犯不上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动此手脚吧?”
    “这谁知晓,保不齐就是姜淮一时鬼迷了心窍了也说不定。”
    “财帛动人心,姜尚书平日看着不争不抢的,背地里居然有如此大的筹谋。”
    “但上头有四妃顶着,就算有观星监的批言,怎么着也不轮不上他啊!”
    原先哑巴得好像个石桩一般的幕僚们一个接一个地开了口,意见却不甚相同,可无论是哪种说法,横竖听起来竟是都有几分道理。
    众人你说我驳,一时间居然对错难辨,直至——
    “够了!”
    一声夹杂着怒气的低吼响在屋内,直接将那吵吵嚷嚷的争夺声给盖了过去。
    “如若此事当真是姜淮与观星监勾连所为,此等低劣直白的计策,那今日送去尚书府便不会是那一车车的赏赐了。”
    “当今的手段,你们是俱忘了不成?”
    主位上的人站起身,生了文茧的手直挺挺地拍在那方木案上,刚才还在据理力争的众臣骤然死死闭了嘴。
    当今...
    一股寒凉陡然沿腿处蹿上头顶,在场诸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怎的忘了,如此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谋算,一旦落于圣上眼里...
    此刻姜淮当是已经入了大理寺狱中。
    转瞬间,这方隐蔽的屋内便再无人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得一句惊疑不定的:“不,不是姜淮,那观星监...”卜出的人选为何会出自他府?
    又为何会无端得了圣上亲赏?
    宰辅看着手边一角残缺的碎纸,再一次开了口,却并未答他,而是仿佛很是突兀地问道——
    “诸君以为,这后位...今上可愿意立?”
    他问的突然,可这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题。
    简单到在场众人都不必多思,便能将答案给出。
    自是不愿的。
    否则那个位子也不会空了这么些年,甚至连贵妃都未曾有过。
    此消彼长,四妃互为掣肘,当今的后宫平衡到了极致。
    这个答案发问之人心中自然也知晓,他轻抚着颌处的长须,像是叙述般语气平淡地道:“关荀昨夜独自进宫面圣,足足数个时辰方出,待再出养心殿时腿脚已颇为不便,竟是得由内侍搀着才能走上马车,就连呈上去的奏折...”
    “也被烧了个干净。”
    “吉星一日未定,女子姻亲便一日不始。我等压得了一月两月,难不成还压得了一载两载?”赵惑立在那,狭长如狐的眸缓缓而闭:“只要再拖上一阵,待到那时...”
    “待到那时,立后一事自然无疾而终!”他下首处一个坐于近处的官员猛地一站起,惊声接话道。
    旁侧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像是想明了什么,不敢置信的面上还掺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明悟之色:“奏章被毁,观星监正使被罚,朝中上下无其半点风声。”
    “一旦将“吉星”有关的痕迹彻底抹除,这后便无须再立了,所以...今日圣上的赏赐,看似为赏,实则是剥去姜家女“吉星”之名的补偿?”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是窥得那层层迷雾下的圣心一角。可...
    即便是看透了,又有何用处呢?
    皇座上的那位不愿,他们难道还能迫使对方立个国母出来吗?可若就此放手...
    “错过此次,娘娘日后怕是再难有立后之机。”
    主位上的人蓦地睁开眼,一抹暗芒倏而划过,坚定的声线里反常地藏了一分难以抑制的欢欣:“架子都被人给搭好了,又何须错过。”
    “立后艰难,可若废后再立呢?”
    屋内的几人闻言皆是一怔:“大人的意思...”
    “吉星人选既定,自当如观星监所说迎其入中宫,方能保大雍国运安然,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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