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克斯冬天的风吹来,干燥刺冷。苏暮宇的右手从袖笼里抽出来,白净匀长,用手心的温度仔细暖了暖微红的面颊,骨节分明的腕子掩著淡色的唇,一个字从齿尖送出:"杀。"说完,竟从从容容地踱步站到一块山石上去了。
    不出十分锺,九具尸体就以各种姿态倒在挂著残雪的山石里。银灰色长发的男人带头,把这些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分别塞进两辆车里,而後宽去外衣盖住了车顶盖。有人拎来汽油均匀地泼在上面。
    "老大。"银灰色长发的男人走到苏暮宇身边,颔首弯腰,递上一只海神波塞冬形象的打火机。苏暮宇大方地接过来,冲他点头:"辛苦了,万飞。"而後就潇洒挥臂,将燃著小巧火苗的打火机准确丢在车顶上。
    瞬间大火。
    苏暮宇环视四周,除了万飞,仅剩三人和自己同行,他低头沈吟了片刻,往更高处的山石上走了几步,捡了一块干净平坦的坐下,注视著下面残酷的温暖,举目轻声说:"我是什麽人?"万飞拭著血刃低低答道:"五年来,您始终是波塞冬。"
    脚下是伴随著爆炸的大火,万飞和另一人正在把剩余两辆车开上另一条山路。扔掉皮帽,苏暮宇的海蓝色长发鼓荡在风里,挺秀的眉宇微微一拧。手机上有两段视频,一段是四个经过严格挑选、苛刻训练的波塞冬专职保镖正拿著木杖殴打一个海蓝色头发的人,那人毫不反抗,只是尽力保护了自己的要害,蜷在地板上;相比之下,另一段则温馨不少,开始是苏朝宇和江扬热吻,後来进来的四个保镖把苏朝宇拖出牢房。
    "暮宇,你在哪里?你还安全吗?想念我吗?缺了你的海神殿实在是太安静了。"波塞冬的文字信息映入眼底,苏暮宇居然笑出声来。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条火红的长巾,把闪著光彩的海蓝色长发紧紧束起来,而後取出手机里的SIM卡,指尖一弹,直径丢入山沟中。
    "老大!"万飞发动汽车,摇下玻璃大声说,"我们要去特克斯赶场子了!"苏暮宇抿了抿唇,从容褪下手笼,宽去大衣,露出里面一身精致而贴身的皮衣和耀眼的挂饰扣──象征著波塞冬权力的白金项链在这个年轻人脖颈上发著绝美的闪光。
    波塞冬在半小时候以後就收到了手下发回来的卫星图片,两辆越野车呈现废墟状焦黑在路边,雪地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他静静地看著电脑屏幕,忽然笑起来。
    他有点想念苏暮宇了,在这个不适时宜的时刻,想念那个会把海蓝色长发蹭在自己胸口的男孩,那个眼睛里始终清澈如泉的苏暮宇。不管现在的苏暮宇是不是已经在特克斯的寒风中理著头发微笑,波塞冬眼前始终是十四年前的场景。
    海蓝色的头发被冷汗塌透,小小的、新鲜的、散发著年幼味道的身体神经质的抽动,却不说话,死死咬著枕头,尽力保持能让波塞冬舒服的姿势;扭过脸来,漂亮的蓝眼睛里漫溢恐惧和泪水,波塞冬的指尖沾著苏暮宇的血迹,在那还没有褪尽稚气的面颊上轻轻一划:"喜欢吗?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没有听到如同其他孩子一般绝望的抽泣,苏暮宇只是缓了口气,藏尽哽咽,轻声说:"好。"波塞冬的视线有些模糊,屏幕上焦黑的车辆里,似乎有一个熟悉而美豔的笑容,始终波澜不惊,淡淡的,带一丝骨子里的调皮。
    十一岁的苏暮宇抱著波塞冬的腿,唇上咬出层层叠叠的血迹:"每天五个人,不要再多了,好麽?"十四岁的苏暮宇会拿来热毛巾覆在波塞冬打架的淤伤上,缓缓揉著,笑著问:"又去单挑10个人了?"十八岁的苏暮宇抱著那只捡来的猴子贝蒂,坐在波塞冬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著嗜血的波塞冬剥下背叛者的皮。波塞冬自己都不记得,到底从什麽时候开始,他逐渐杀掉了所有玩弄过苏暮宇的人──尽管最初的时候,苏暮宇就是海神殿知名的玩物,十来岁的新鲜气息和柔顺的脾气,所有人都喜欢,波塞冬也乐意把他赏给有功的人。
    到底什麽时候呢?波塞冬有点头疼,过往的记忆慢慢模糊起来,他不记得自己因为苏暮宇受伤和难过而杀掉多少甘愿为海神殿付出一切的兄弟,十四年打拼,面临最终决胜局的时候,只有海蓝色头发的苏暮宇站在自己身边,用依旧柔和的声音说:"累了就歇歇吧。"
    波塞冬,他在屏幕上吃力地写出自己的名字。这到底是谁?是那个男宠一样的孩子,还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自己?
    "暮宇,你放他走。"波塞冬试图找回往日的威严。
    "不行。"苏暮宇眨眨眼睛,右手死死攥著白金的波塞冬项链,"死了太多人,不在乎他一个。"
    哦,就是这时。波塞冬恍然记起来了,就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对自己同父异母兄弟的死无能为力的时候,苏暮宇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是不可推翻的首领。未满二十岁的干净面庞上,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气度和威慑来,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海神殿做主的,其实是那个整日带著贝蒂在树下玩闹取乐的苏暮宇,那个眼眸清澈极了的男孩。
    "您早就应该杀掉他。"张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後,波塞冬一震,继而摇了摇头:"不。他死了,有一部分精锐的力量会掀翻海神殿,而现在我要完完全全地夺回自己的位置。""五年前您就开始这麽干了。"张诚的话里带著讽刺。
    波塞冬阴阴地微笑,搓了搓手指:"那时候的苏暮宇,除了死亡,无所畏惧,而现在可不是......"他敲击了几下键盘,一对画面出现在屏幕上,实施监控录像表明苏朝宇和江扬在各自的房间里安静休息著,"他的亲哥哥,我就不信,不信他那对漂亮的眼睛里能容下自己亲哥哥的血。""若是苏暮宇反扑?"
    "他没有这个机会。"波塞冬把双脚放在桌面,眯起眼睛来享受安静的时光,"海神殿坚固不破,分散在外的人员不敌殿内一半──再说,有谁知道他掌握了波塞冬的权力?"张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交换
    苏朝宇知道现在自己被关到江扬隔壁去了,但是他始终无法听到、看到对面那个人。贴著冰冷的一扇光洁墙壁,苏朝宇蜷起身体,告诉自己要尽力减少运动和思考,多休息。
    "江扬......"他用自己的热气蒸腾出一小块地方,指尖轻轻写著这个爱称,看字迹化成水滴,慢慢慢慢地洇开。
    对於波塞冬的出现,江扬表示出一定程度上的欢迎。
    "我听暮宇说过,江少帅此次的目的就是捉我回去?"
    江扬礼貌地欠了欠身:"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不过请相信我,会前赴後继地有人来,直到把海神殿彻底清洗干净。"
    "
    然後都被我砍下头来,装在盒子里送回首都去?"波塞冬得意一笑,拍了拍手,立刻有随从送来了折叠小桌和咖啡。"我们应该谈些别的,江少帅,比如合作,比如双方的利益。""可以。"江扬虽然一瘸一拐,仍旧保持著良好的姿态走过来,优雅地坐在波塞冬对面,直视那一双寒风般锐利的眸子,"你做好所有人的名单统计表,经过军部确认就可以完成从匪徒到平民的转化。"
    波塞冬当著江扬的面用银刀切下方糖一角,只把零碎一点点糖块扔进咖啡里推到江扬面前:"苦咖啡比较利於清醒,少将。"
    江扬并不喝:"这样旷日持久地拖下去,我也很累。若是这个方法不能合作,我还能够提供另一种方法。"
    "洗耳恭听。"
    "我是很好的人质,用来要胁边境和首都都不错。"
    波塞冬似乎有那麽一瞬的心动,直勾勾地盯了江扬片刻,咂了咂嘴,把咖啡一口饮尽半杯:"好主意!只是,我要如何保证布津帝国最好的狙击手不会埋伏在规定地点等我出现呢?"江扬的指尖碾住衣角,心里为海神殿情报的丰富而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怎麽会,我们不是在谈双方的利益麽?"
    波塞冬拍手,张诚递上一本装帧精美的相册。江扬翻开一页,就几乎要吐了出来:照片里的9个人是帝国特种部队第一批精英狙击手,在四年前得到首都勒令不惜代价击毙波塞冬的命令後,就一直野人般驻扎在深山老林里,而没想到,集体屠杀照居然拍摄於他们出发後的第三个星期。
    始终把双手藏在银灰色披风里的张诚却在此刻伸出了右手,江扬微微一震。那是一款钢制的假肢,手背上刻著主人的名字。他指著照片,报出了每一个人的精确名字和死法,和图片一一对应,江扬深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他曾经看过这份计划书,知道行动本身是没有任何後援保障的,而那些狙击手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小夥子,江扬清晰记得,他们一行人从父亲的办公室里走出去,玩著手里新发的精英徽章,笑声朗朗。
    "後面还有些照片,"波塞冬指挥张诚翻给江扬看,"飞豹团的第一队缉毒小组,还有边境黄金警特殊小分队和......"
    江扬毫无征兆地出手,逆序扣合了相册,齿间一字一句:"就谈到这里吧,关於合作,我想意义并不大。"
    "
    不不不......"波塞冬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遥控器来,轻轻一摁,背後不透明的墙壁上立刻褪下一层黑暗来,隔壁的景象清晰可见。苏朝宇蜷在地板上,安静地睡著,突然间,有一群人破门而入,惊醒的苏朝宇只来得及反抗了几下便被太多人堵在角落里,房间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江扬把後背紧紧贴在椅背上,目睹一切发生在不到30秒内。
    "合作与否,慢慢考虑。可以先看一场激情四射的演出,我保证,我手下的男孩们技巧都很高超,足以让你的苏朝宇上尉提供声色俱佳的表现,一轮不够,还可以再来一轮。"江扬咬紧下唇,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单面反光的玻璃,苏朝宇绝对不可能听见、看见自己,但是他仍然把目光锁定在已经被摁在地面的情人身上,用凝视表达愤怒。
    波塞冬一扬手。张诚走出去,很快,江扬就看见苏朝宇的衣服被七手八脚撕了个精光,後背和臀腿上被保镖打的淤痕清晰可见。
    "这是苏暮宇的亲哥哥,波塞冬,如假包换的亲哥哥。"江扬努力使自己维持平静。
    "我连暮宇都舍得赏给其他人,更何况毫不相干的一个哥哥?"波塞冬撇了撇嘴,不屑地敲著咖啡杯,"若是他在,我会邀请他一起观看。"
    江扬挺直身体,决心一赌:"那就叫他来吧。"
    "可惜暮宇替我去特克斯办事了。"波塞冬摊开手,坦诚地露出了一个三十岁男人优雅的、带著歉意的笑容,"下次,我答应你。"
    "
    苏暮宇是什麽人,你我都很清楚。"江扬慢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对方。波塞冬被这威胁似的句子刺中了,眼珠轻转,最後把目光落在苏朝宇挣扎的身体上。江扬用眼神跟他交锋,却头一次感到微微的紧张:他忍不住去看苏朝宇在对面挣扎,也忍不住去设想可能到来的残忍场景──江扬!你这是怎麽了?他的心在质问自己关键时刻的优柔寡断,但是爱却用更大的嗓门吼道:江扬,那是朝宇!
    波塞冬的指尖有节奏地磕著桌面,沈吟良久,最终释然地站起来,摁下了手机上的一个按钮。几乎同时,江扬看见对面彪悍的汉子把苏朝宇拽过来死死摁在玻璃前,野蛮地分开了他的双腿,有人正在宽衣,苏朝宇挣扎抬头的瞬间,和江扬正好对视。
    明知道不可能看见,江扬却坚信,苏朝宇的眼神精准无误地落在自己眸子里。年轻的少将喉间一动,习惯了在重任和情感面前压抑自我的他,一时间无法抉择。
    脱了精光的汉子走过来,脚尖踢踢苏朝宇的淤伤,蹲下身子去。
    "等等。"江扬脱口而出,甚至在下一秒就质疑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发声,"我考虑你的提议。"波塞冬怀疑地看著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迟疑了片刻。
    已经有第二个人在宽衣,先前那个甚至压在苏朝宇身上狠狠拧著那些淤伤。江扬看见苏朝宇把面孔埋在手臂间,於是冲著波塞冬愤然挥拳。波塞冬退了两步後轻巧地挡住,恰到好处地按下了通知的按钮,趁著江扬松口气回头观察的瞬间,波塞冬锁死了牢门,透过栅栏望著江扬叹气:"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啊,江少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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