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宇大步走过去,林砚臣迎着他转身,然后凄然一笑,伸出左手,摊开手掌。
    一枚磨损严重的军靴挂扣静静躺在艺术家的掌心,苏朝宇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夕阳柔和的金红色光芒让那枚亚光的铂金小饰品上笼了一层非常温暖的光晕。苏朝宇强迫自己稳着手指伸手过去拿,但剧烈颤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挂扣被拿起来又从指间滑落,苏朝宇蹲下去捡,然后看见一滴一滴的液体打在地上,不受控制。
    那是什么时候,他从飞豹团风尘仆仆地跑回基地指挥中心的指挥官官舍,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周末还在自家的办公室忙公事,苏朝宇只能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睡午觉打发时间,因为委屈和愤懑,连军服都没换下来,一心打算晚饭前就回营地,让上司情人也尝尝被冷落的味道。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午后阳光明媚的好时光。他的情人却已经不在书桌后面了。苏朝宇坐起来的同时,门开了,江扬拎着一只小提箱走进来,另一只手捧着茶盘:"醒了?"说话间把茶盘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倒了茶递到情人手里。
    茶水清香,点心美味,苏朝宇正准备边吃边跟情人艾萨克娇的方式抱怨他的冷落,江扬已经在他面前席地盘膝坐下,毫不客气地搬过苏朝宇的左脚放在自己铺了一条棕色皮革的膝盖上──为了表示气愤,苏朝宇甚至室内鞋都没换,军靴和主人一样风尘仆仆。
    苏朝宇当时自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个被六万官兵景仰着的、神一样的老大细心地先用软布擦去军靴表面的浮尘,拆下鞋带,然后在不同位置挤上七八块绿豆大小的鞋油,再用一只浅驼色柄的鞋刷细致均匀地摊开到军靴的每个角落,直到无处不亚光为止。这些事他做的自然而然,甚至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朝宇聊着飞豹团。手工制造的天然鞋油并没有刺鼻的化学气味,反倒有一种淡淡的甜杏仁般的香气。右脚也擦好之后,江扬很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左边军靴上鞋油的吸收程度,然后满意地又把它搬起来,依旧放在膝盖上,继续用那只浅驼色鞋刷由慢而快细致自如地刷着鞋面,每个细微都角落都不错过,直到皮革渐渐泛出珠圆玉润的光泽才停手。对于大多数军校毕业生,给高年级的学长擦军靴几乎是一种必修课,但苏朝宇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比江扬更认真地做这项简单极了的工作。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拒绝用鞋蜡之类的化学产品,只用一块细绒软布,由鞋头至鞋尾循着同一方向高速地舞动手臂,直至军靴变回洁净堂皇的本来样子,又给鞋带细致地擦了油,晾干,亲手穿回军靴上,系好,才满意地收拾好工具站起来,说:"我去洗手,等下一起去吃饭吧,然后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像意识流的电影,只有隐约的声音和连续不断的图像,没有背景音乐,没有,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任何媒介多余的辅助渲染。江扬指尖里夹了一丝鞋油,苏朝宇就拿着用修指甲的工具帮他小心地拨,偶尔抬头,爱人侧面的弧度清晰可见,是的,清晰可见,即使人不在面前,即使苏朝宇没有学过画画,他也一样能勾勒情人的侧面,专注、美丽,脸上泛起淡而亮的光晕,他们不说话,彼此一心一意满足着小小的幸福,光影短长,一切都如同设计好一样,温心,温情。
    废墟前的苏朝宇闭上眼睛,记忆里的那一天,窗外也是这般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天空,斜斜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赖在沙发上不动,直到情人无可奈何地回来抱他,他才像只小老虎一样跃起来气势非凡地把毫无防备的对方按在沙发上。
    "什么要......这样?"他问,低声的,带着一点点用不好意思小心包裹起来的幸福憧憬,"你怎么会......海军陆战队学的?"
    江扬把苏朝宇环在胸口,低低地回答:"不是,以前家里工作的阿姨教的,她说......给心爱的人擦皮鞋,就像是以自己的方式爱一个人,摒弃规则,包容缺憾,要全情投入,然后才能彼此生辉。"
    苏朝宇凑过去吻情人的嘴唇,江扬低低地说:"很高的标准,我总是做不到,所以只能用这样笨笨的方法......"
    温柔的语音犹在耳畔,那微笑的人和温暖的怀抱却再不可寻。苏朝宇记得自己曾经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试图用同样的方式向爱人表达相同的爱意,可专司勤务职责的安敏总比他要快得多。穷人挤牙膏般的休闲日子里,苏朝宇永远只能看见江扬光可鉴人的军靴气势昂扬地立在玄关旁实木的鞋架顶层,军靴侧面,铂金的装饰扣,优雅地发着光。
    拍醒苏朝宇的是凌寒,他拿着检验报告,说:"在废墟里发现的半只军靴已经验过,无人体组织残留,有较严重的硝烟反应。"
    "只是一只靴子而已......何况又没有发现组织残留......老大不一定......"林砚臣拍着苏朝宇安抚,"明天整个地基都会露出来,到时候再查一查防空工事里面......"
    苏朝宇的眼睛忽然一亮,抬起头来:"地下有防空工事?为什么不立刻核对位置,开始发掘?"
    凌寒真想把自己的情人抽一顿──绝望后的希望万一变成了失望,要苏朝宇如何担当?他摇头:"不可能。虽然他们最后在的房间里确实有防空工事的入口,但那是由密码锁控制的,有打开的权限卡的只有三个人。"
    苏朝宇安静地听着,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右手插在裤兜里,死死攥着那枚靴扣,掌心生疼。
    "指挥官本人,总参谋长,以及,飞豹团轮值团级干部。"凌寒解释,"现在基地并没有真正意义的总参谋长,所以那一张开门卡一直在程亦涵中校手中,刚刚确认过,指挥官的皮夹和其中所有的证件都在团长办公室的保险箱里,程亦涵中校的,还有本月轮值的林砚臣的,自然也不在里面。没有可能会在那几秒锺内想办法弄开密码门躲进去的。"
    苏朝宇楞了片刻,低头想了想,然后说:"我知道了。"
    凌寒和林砚臣交换了一个担心的眼神,凌寒刚要继续劝,搜救队那边又传来了新的消息。"发现目标黑色保险箱,箱体安全,确认与描述相符。"第四小队大声报告。林砚臣立刻把回去陪父亲的程亦涵叫回一线,让他组织技术小组立刻开箱检查。同时,第二小队的寻尸犬大声的吠叫起来,不一会儿便挖出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被建筑部件挤压在一起,已经无法分出彼此,狰狞骇人。法医已经拿到了江扬的牙齿检查报告,立刻过来开始进行比对分析,苏朝宇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晚上7点锺的时候,现场仍然有十来个搜救员带着他们的狗工作着,所有可能藏友幸存者的隔避空间都已经被细致地搜查和清理过,废墟的渣土已经被清除掉了至少三分之二,技术专家和指挥小组都不得不宣布放弃寻找幸存者,因此6点锺换班的以后,犬只一律换成了黑色束带的寻尸犬以提高效率。
    苏朝宇的手机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是苏暮宇。"哥!在忙么?"苏暮宇心情相当愉快的样子。苏朝宇裹紧凌寒刚刚送来的军大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难过,甚至还微笑:"没有什么可忙的了。怎么?心情这样好?"
    苏暮宇立刻不厚道的大笑起来,说:"哥,你又过糊涂了,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喂喂!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苏朝宇的脑海里一片空落,他甚至想不起来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苏暮宇非常生气地叹了口气说:"万恶的军队啊!今天是五月三十号,咱俩的生日呢!"
    苏朝宇感觉整个人一震,所有的苦苦支撑仿佛都走到了尽头,委屈和难过,无助和无奈像一座看不见的山沉沉地压倒了他,他死死攥着那枚军靴扣,手指一遍一遍地抚过内侧那清楚的字母"J",暗自悲凉,我的江扬,这,就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苏暮宇没有意识到哥哥的异常,像个孩子一样非常开心地汇报:"你还记得楼下那个银灰色头发的外国大婶么?她居然还记得我,记得咱俩的生日,特意烤了那种非常好吃的巧克力慕斯蛋糕给我们,上面嵌了整整52颗大樱桃。她还埋怨你怎么不回来,毕竟十四年了,我第一次在家里过生日呢!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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